03

    一夜雷雨,街道上飘满了未及打扫干净的断枝落叶。一辆马车至街中央急行驶过,溅起积水,打湿了陈元鞋面。

    城门才开,街上来往之人尚不多见,有人亦被马车带起的积水溅污衣衫,不由高声骂咧:“大早的,赶魂——!”

    等明白人指出车前挂着的府衙牌子时,知道是哪家老爷车马后,那人乍然咬了舌头,忙将话尾咽了回去。

    陈元无心其他。

    任由湿润晨风吹拂他面庞,一路疾奔。

    待到了离徐家邻近的街前,才放缓脚步,踌躇着朝徐家那座三进院子望去。

    徐家门口站着几个家人爷们,都皱着眉目。

    顾彦安踩住脚凳踏下马车,对从里边迎出来的徐家世伯略略见礼,耳听了几句话,眉头跟着深深皱起。

    陈元离得远些,听不见他们说了些甚。

    只见徐家小厮爷们并府衙来人,一下涌散出去,瞧像寻人。

    莫非……

    他凝起神来,心下隐隐不安。

    “老爷,陈家小子!陈家小子在这里!”不料一小厮瞧住他,高高拔亮了喉咙,死死将他拦住,咬紧了牙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一声呼喊后,方将涌散开的徐家下人与衙里来人,便黑压压凑了过来。

    徐家下人大多认得陈元,未等徐孝贤走过来,在顾彦安示意下,有人讨赏似的,抄起棍子就一下下朝陈元身上打。

    陈元双拳难敌,眨眼功夫便被狠狠打趴在地,被顾彦安身侧的跟班踩住了背脊。

    徐孝贤面色凝重,开口:“你说,蕙娘现在何处?只要老实交代,老夫应诺,我徐家与顾大公子绝不多与你为难。”

    顾彦安眸含冷色,等过刹那,没等来陈元说出一字半句,认定他不识抬举,一个眼神下,跟班得令,忙加了力气狠狠碾踩陈元腰骨。

    陈元闷哼一声。

    这才想明白了。

    他费力抬首,定定将目光移向徐孝贤,“……徐伯伯是说、蕙娘不见了?”

    徐孝贤皱眉:“好个明知故问!”

    陈元道:“我不知她……”

    顾彦安冷笑,“先打一顿再说。”

    话音落下,衙里来人率先动手,徐家小厮倒先瞧了眼徐孝贤,见徐孝贤只摆了摆手,忙听命行事,对着陈元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陈元护住头颅,死死咬紧牙关,浑身如雨点急落的钝痛并不使他耗费心神,他阖住双瞳,一遍遍思量着蕙娘会在何处?

    怎就突然不见了人?

    到底自个儿躲藏了起来,还是遇到了甚么?

    他护住头颅的双手握拳,骨节咔嚓响动。

    “住手!住手!”这时,一辆马车直奔徐家大门而来,钱奇从车内探出身子,远远便瞧见了这边动静。

    他与顾彦知跳下马车,两人带着跟班推开众人,从人群堆中找着了陈元。

    “季先?季先?!”

    “你怎样?能不能动?”

    顾彦知拉开陈元紧护头颅的双手,陈元似方将恢复知觉,挂着一脑门子汗水,向顾彦知和钱奇摇了摇头,“……没事。”

    “这么一身伤,都叫作没事?”钱奇满面怒容,心头如窝了几篓火药,一下跳起,怒瞪徐家小厮爷们和府衙来人,“怎么的,都没了王法吗?府尊老爷的公子就许肆意打人?季先是犯了甚么事,由得顾大公子科断定罪?莫说季先身上并无罪过,纵是有,也合该府尊老爷秉公升堂,轮得到在这里动用私刑?!”

    徐家小厮与衙里跟班俱被钱奇一通怒言唬住,各自退至一旁。

    顾彦安凤眼微动,冷瞥了眼钱奇,拂袖转身。

    “世侄!”

    徐孝贤慌忙叫住顾彦安,顾彦安头也未回,登车离去。

    眼见顾彦安离开,钱奇微松了口气。他心头虽窝火,话也振振有理,可倘若顾彦安不依不饶,他们也未必有好法子,唯有硬碰硬一条道走。基于几家来往,面子上真真闹僵了,今也不好收场。

    徐孝贤皱拢眉毛,略带厌色看向陈元,追问道:“老夫再问你,到底知不知?”

    陈元在顾彦知虚扶下站起身,“徐伯伯,陈元当真不知。”

    徐孝贤冷哼,“若今个不见蕙娘平安归家,老夫定与你陈家没完!豁出张老脸不要,告上公堂也绝不干休!”

    徐孝贤喝令下人继续寻人,又忙着命人准备车马,亲自前去府衙赔罪。

    “我——”钱奇终是将那个“呸”字咽了回去,低言对二人道:“算了,到底是蕙娘父亲。”

    *

    陈元俊朗如玉的面庞被挂了彩,脸颊嘴角处偌大一块乌青,好不明显的突兀印着。

    不论身上青青紫紫,单单面上模样,他便不能回了自家住处让陈伯瞧见,平白使他心中难安。

    他听从钱奇安排,暂时在钱府专门为钱奇念书购置的一处别院内住下。

    没一会,顾彦知跟班从外头进来道:“公子,大公子那边来人说,让你即刻回去。”

    顾彦知神色未动,“人走了没?”

    跟班小四回道:“话一带到,便走了。”

    顾彦知挥手遣他出去,未有置理。

    “简直蹬鼻子上脸!”钱奇愤愤灌了口茶,撸了袖子就要抬步去追那带话的小厮,“欺人欺到我这处来了!”

    “宏良。”

    顾彦知唤住他,“做什么,你还能追去府衙闹一场不成?”他找下人寻了药来,仔细挖了药膏给陈元背脊腰骨上的乌青抹药。

    “我还就闹了!”

    陈元吃痛低吟一声,转过视线对钱奇说:“真闹起来,你这亏还就吃定了!”

    钱奇虽有念头,但也没真真追出去,捡了把椅子靠着坐下,“怎么讲?”

    陈元扯了下嘴角,顾彦知将一片乌青涂满药膏,接过话道:“钱老爷不将你关在府里,关你个天荒地老?”

    “啧。”

    钱奇单手支头,倚着椅子迎手,“子通啊,我可是一腔为你!”

    顾彦知涂完药,将药膏递给陈元涂着面庞、手臂的几块伤,没去应钱奇幽幽调侃的话。各家一本难念的经,他庶子出身,打小就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各中难处,不愿事无巨细地道与他人知。即使知己好友,亦是不愿的。

    他觉着喉头发干,便端起茶盏啜了几口。自昨夜里听着消息,不及三思匆匆走了趟陈元住处,今一大早念起此事,又急忙命人备车,拉了钱奇一道直扑陈家,却没想还是迟上了一步。

    最始料未及,也令所有人意外,包括他那万事在握的大哥在内的是——蕙娘不见了?从昨至今,究竟几时不见的,却无人发觉,无人知道?!

    顾彦知等陈元静无声息的涂完面庞、手臂上的药,忽瞧他深深皱起眉,不由问:“季先,你有想到什么?”

    陈元整理好半敞的衣衫,踱步到楹窗前,望着院中一株笔直挺拔的青松,涩涩开口:“我竟想不出,她会在何处……她若是自个儿藏起来,还能让人……可若不是,真怕有什么意外。”

    “你莫胡思乱想。”

    “蕙娘那样聪慧女子,我就没在府城瞧见过第二人,定然吉人天相。”

    顾彦知和钱奇一前一后安抚着他。

    顾彦知:“你别自乱了阵脚,蕙娘她么,你是最为了解的,再仔细想想。”

    陈元轻轻颔首,行步到屋内一方书案后,提笔写下几处或可能的地方,托了钱奇分别遣人去寻。

    他自己挑着一处最有几分可能的佛寺,当即就要前去,却被顾彦知抬手拦下,“你我在此,我大哥他知道,依他脾性以及对蕙娘心思,绝无可能放着你,不暗中派人盯梢。你若出城,他的人便即刻跟着出城。”

    钱奇听过,道:“子通之言不无道理。要是蕙娘有心藏身,你我断不能让他人得了便宜。”

    “季先,你就安安心心待在我这养伤,有想起甚,只管告了我,我必替你办得漂亮,让外头那些盯梢的恶狗,摸不着咱半分动静。陈伯那里,自然也有我照料。”

    “子通、宏良……”陈元无以为谢,唯有作揖深拜。

    钱奇一把按了他在椅上坐下,探着他额头,“既不见起热,瞧来是脑子被打坏了!”

    顾彦知轻笑,“可不?昨儿便朝我拜了一回,这样生分,他那脑子准给打坏的不清呢!”

    陈元在两人一来一回的打笑中,松缓下了些紧绷神经,亦应景地朝两人扯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

    钱奇道:“得了,万不可勉强,你这样子比哭都难看。”

    说话间,钱奇取过陈元书下的地名,面色凝重地出去外头吩咐,命跟班着人手分头找人去。尤其提点,既需避过顾彦安暗哨耳目,也断不可声张。

    说破天去,蕙娘是个女儿家,徐家不惜将此事抖给府衙知道,凭此赔罪,只为着那个、在府尊同年手下做事的县令儿子的前程,而不顾蕙娘名声……徐家做得,他们却做不得。

    钱奇回到屋内时,顾彦知与他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钱奇道:“子通,你——”

    顾彦知止了他的话,“我回府看看。”

    陈元看过去,眸含歉疚,不知自己这一事是否会牵累他。顾彦知在府不易,他是略略晓得的。

    顾彦知故作轻松,笑道:“你们怎的?这副目光看我,好似出去这道房门,我就后脚赴了刑场。”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