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7

    玛莎咳喘的声音,如同一根尖利的针扎入了满是废墟的脑海里。掌下细腻的触感如烈火般沿神经鞭笞着他的心,他忍着心中的抽痛感,迅速撤回了手,手脚并用地后退几步,最后只得落荒而逃。

    浑浑噩噩地逃到远处荒无人烟的树丛中,黑夜的池水照亮了他颈部后侧的黑色花纹,那花纹此刻正泛着危险的红色,灼痛炙人。

    芬奇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猛然响起:“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什么也做不好,太让我失望了。”

    伊莫的大脑一片空白,有什么东西轰然而碎。他请求芬奇不要伤害玛莎,芬奇沉默片刻,要求他在学院投毒,制造出植物感染的假象。

    答应了芬奇的要求后,伊莫心如死灰,知道自己成了魔的傀儡,不出多久也会入魔,和玛莎再无可能回到从前,于是开始寻找克制自己的尤加利桉木,制作木牌避免玛莎受到伤害。在神木旁,恰巧发现了被围攻的门罗,发现她拥有变幻之术,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救下了她。

    他暗中观察玛莎的行踪,趁着她回宫养身体,给芬奇递了信号,被其操控在学院投毒。植物感染事件爆发,造成多人死亡,他提前安排门罗伪装尸体,自己则趁机逃跑……

    画面外,寂静笼罩了祭台周围,没有人出声说话。弗兰神色难辨地盯着四周的冰冷镜面,琥珀色的瞳孔越发淡了。

    与此同时,镜面上的场景也有了变化:

    白雾散去,红叶遮天蔽日。

    斯卡布罗静谧的小巷。

    粗壮厚实的两棵红木树皮灰白如骨,树叶深红,有如千只染血手掌在半空中摇曳。

    扭曲的枝丫在头顶织就一片浓密的参天树顶,伊莫在树下静静望着小道对侧的玛莎,光通过建筑与建筑之间的罅隙,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知道,他和玛莎之间横亘着数条性命,就像头顶变形的错节盘枝,看似相互缠绕,长在一起,却在地底泾渭分明,毫无干系。脖颈处的花纹灼痛难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将要变成一个怪物,这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和玛莎,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

    “……伊凡?”腐殖质厚厚地覆盖在土地上,吸走了玛莎的足音,她的声音还是那般清冷,却带上了几分犹疑,“你……”

    她的眼睛深邃而美丽,随风飘起的鬓发汇聚了晚霞中最明媚的光。

    “再次见到我,你一定很惊奇吧?”视线随着她的靠近而不断移动,伊莫抬头的时候,被枝桠剪碎的红叶光影在他的脸上零稀漂移。“……我没有死,只是服用了青原之后,发现自己成了魔。”

    他要玛莎永远记着他,对他愧疚,于是自私地撒了谎。

    “魔?”玛莎素来平静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倒抽一口气,不可置信道:“所以……你之前反常的原因是、是入了魔?”

    一阵秋风呼啸而过,大雨随之落下,砸在茂密的枝叶上,结霜的落叶在他们耳边低语飘零。

    大颗雨水落满了伊莫的脸,顺着颈项流下,又从湿透的衣服表面滑落。

    眼角温热的泪和着冰冷的雨水划过消瘦的脸颊,他忽然上前,手指向自己的胸前,一字一句道:“对。它现在在这里,一点一点蚕食了我原本的心。”

    幽微的光照在玛莎的脸颊,她的脸色渐渐惨白,雨水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蹁跹而落。过了许久,她在风雨中喃喃道:“我创造了魔?”

    没有人回答。

    雨像是粘稠的丝,在记忆的层层雾气中编织成细密的网,网住骤然变暗的斯卡布罗,台阶扶手处的蜘蛛网承受不了雨水的重量,在空中坠落落,划出苍白的弧线。

    在蛛网的背后,台阶旁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淡金色的卷发轮廓熟悉地令人心惊。

    大脑迟钝地运转,弗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伊莫的记忆里,她的瞳孔微微紧缩,倏尔想到什么,冰冷从她的心口处渐渐冻凝住全身,双脚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察觉她的异样,米诺立即提步从旁赶到她身侧,拧眉看着对面。

    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镜面镶嵌的石柱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与画面中的身影渐渐重合。

    ——罗萨。

    蓝色古典衬衫扎在裤中,罗萨踩着一双及踝的黑色漆皮短靴,淡金色的发像是会吸收光芒一样,连肩头翘起的发梢都在泛光。

    几日未见,他收起了惯常漫不经心的笑容,下巴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直直地盯着还未醒来的伊莫,眸色深沉,寒意从眼底浸透。

    不知什么时候,白雪走到了罗萨面前,轻笑一声,握住双手,讥讽道:“终于坐不住了?我以为你会一直偷听到最后。”皮手套上的金属摩擦出清脆的响声。

    听到白雪的诘问,罗萨一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连眼睛都不眨了,浑身如同石块般紧绷着。

    就在气氛僵持的时候,脚下的晷面平台毫无预兆地传出一串沉闷深远的震感。晷面重新转动起来,证明伊莫的记忆已播放了完整的一次。

    随着这声悠远的震动,伊莫的眼皮快速颤动起来,四肢如困兽般拼命挣扎,脖颈处的花纹红黑相间,很是可怖。

    弗兰离他最近,下意识地施用灵力阻止他的剧烈动作,可她的神思却还陷在恍惚中……

    仿佛某种不祥的信号,指尖触碰到脖颈的一刹,伊莫忽然睁开银灰色的双眼!大片魔纹乍现!红光蔓延处,顷刻间灼伤了弗兰!

    米诺慌乱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拉她,眼中满是惶恐之色!

    与此同时,闪电般的疼痛沿着弗兰的手臂上爬,炽烈地鞭笞着她的神经,耳中突如其来地响起“嗡”的刺响,眼前也暗了下去,好在手臂被米诺抓住了,才没有倒下去。

    “弗兰,你别吓我!”米诺明亮而急促的呼喊声像是梦境一样忽近忽远。

    眩晕一瞬,像是几秒,又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弗兰的视野又复明了,她的呼吸沉重而急促,大颗大颗的冷汗沿苍白的颊边滴落。

    “让开,我看看她。“听到白雪难得焦躁的语气,弗兰心下一紧,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常不能让白雪发现,手臂无声推拒,半睁着眼摇摇头。

    一片慌乱中,伊莫灰色的眼珠转了转。眼角扫视了四周,他瞄到弗兰闪避白雪的双手和她灼热发红的指尖,目光一定,神色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不过,他的思考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罗萨打断了。

    罗萨冰凉的手突地扼住伊莫的喉咙,厉声道:“你为什么要骗玛莎……你是因为服用青原,才入了魔?”

    濒临死亡般的窒息声在喉间咕咕作响,伊莫扬起嘴角,似乎毫不在意,额头青筋暴起,却只是笑。

    看清他眼中的嘲讽之意,罗萨僵了一下,手渐渐松开。

    撤去了喉间的桎梏,伊莫的笑声越来越大,笑意也越来越深。他像是抓住了罗萨的把柄,勾着唇角,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原来是你偷走了另一颗青原?你要做什么?销毁吗?为了阻止世上再出现一个像我一样的……魔?”

    像是被自己的推测逗笑了,他挑眉道:“呵!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如此善良的人。”低低的笑声里有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似是对伊莫的讥讽毫无反应,罗萨的眼神一片空洞,像是连生命和灵魂都被掠夺而去一般。

    “原来如此……”白雪墨色的眼瞳里闪现怒火,随着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激动,他的声音陡地沙哑,“你偷走另一颗青原想要在海里销毁,却未成想被弗兰阴差阳错误食了。你本以为她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几年后又再次见到了她。你认为她能重生是因为已经变成了魔……“

    又上前一步,白雪猛地攫住罗萨的衬衫领口,声音如冰湖碎裂,腔调充满嘲弄:

    “——这就是你在她心上打流水印的原因?”

    刹那间,周围的空气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里。

    脑中“轰”地一声仿佛有层层白雾荡开,弗兰愕然呆住。往日里她不愿深想的细节在眼前闪现,她忍不住地回想着和罗萨在格林海姆的美好时光,原来那些都是假的吗?他不让她离开格林海姆,就是为了禁锢自己?他此次费尽心思想到带她回去,也只是怕她为祸人间?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大恸,痛苦像一只冰冷的手将她的内脏揪紧翻绞。她紧紧闭着眼睛,身子一阵一阵地颤抖,直觉得天旋地转了起来,□□剧烈的疼痛使她捂住胸口,一阵一阵地咳嗽。

    忽然,感觉唇上有丝腥甜,她疑惑地用手背一蹭,看见了猩红的液体,愣住了。

    米诺的面容惊得雪白,他用双臂紧紧将神情恍惚的弗兰抱住,焦急地查看她的状况。

    一片慌乱中,白雪的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往日片段,记忆犹如散尖锐的碎片纷沓而来,满满的充斥在他的脑海——

    他想起弗兰用目灵控制莱弗利时,无法切断灵力输送被严重反噬。

    按理说,全能灵不可能遭到目灵反噬的,全能灵者有足够充沛的灵力,体内灵海可迅速恢复。

    可米诺又说过她无法切断感知,常常失眠心悸……

    眸光一闪,深深的瞳孔里戾气划过,白雪周身一寒,攥紧拳头,猛地挥向一动不动的罗萨!

    “你知不知道,水火相克,青原的千灵之火被打上流水印后,会阻断体内灵力循环。灵力无法提升,只能单向引出,无法自行恢复。耗损越大,反噬就越深……你是在害她!”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罗萨身上,他却沉默着,胸膛上下起伏,像是在忍着极大的痛苦。

    弗兰听见罗萨的呼吸哽在喉咙,便抬起头,只见他的脸被打得侧过去,眼角淤血发青,面容惨白,眼神黯淡。

    攥紧拳头让情绪冷静下来,她的思绪却如同一团毛线,乱糟糟的扯不出头绪。

    “没有那么严重。”思索片刻,弗兰用手背擦干净唇角的血迹,摇摇头拒绝米诺的搀扶,扶着石台边缘,淡淡道:“流水印早就在海洋馆被海百合破除了,戴维可以作证。”

    她回过头给了米诺一个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你昨天带他来,不就是看这个的吗?”

    米诺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顿了下,随后艰难地点了下头。

    “我真的没事了。”弗兰缓步走到白雪面前,悄无声息地隔开了罗萨和白雪。

    罗萨垂下眼帘,静静望着面前人苍白的侧脸,金棕色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干涩的眼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光景,脑中的记忆却愈发清晰:

    那时,罗萨将弗兰带回格林海姆还不到半年。

    这段时间里,弗兰似是察觉到罗萨常常在暗中观察她,于是躲瘟神似的,看到他就绕道走。而在罗萨的眼中,弗兰小小年纪就会骗人,话语真假难辨,又身怀魔气,像个定时炸弹……好在这半年来她为了工钱,还算尽心尽力,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两人才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两人关系转变是在那一天——

    那是一个潮湿凄冷的清晨,罗萨从一片嘈杂的叫喊声中醒来,从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去,白茫茫的一片似雨似雾,成片在狂风中抖动漂移,像是黑暗中掀起的一层层白纱,模糊了白雾中混乱的人影。

    他满腹疑惑地赶到门外,正看到弗兰面色平静地翻动手腕,莹莹的绿色光芒如藤蔓般锁住了对面涕泗横流的男子,又顷刻间将那人甩到半空中,然后倏地撤回灵力,等到那人坠落中的叫骂声传来,她再像放风筝一样释放藤蔓,逗狗似的捉住那人的身体,避免他落到地上摔成肉泥。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贱人!快放我下来!”那人喘着粗气,一张脸上混合着汗水和雨水,滑稽可笑的胖脸上,表情却是狠厉。

    她冷冷地盯着半空中的人,眼神仿佛月射寒江,冰冷刺骨,随着她指尖用力,灵力锁链越来越紧。

    罗萨赶到时,耳边适时的响起了他人的话语:

    “你别看她才十来岁,年纪小,穿得奇奇怪怪的,人家可厉害着呢!手上会突然爆出火星,烧人家眉毛,还会把小孩挂树上,甚至能呼风唤雨……”

    他人评价弗兰时仿佛心有余悸的语气还回荡在耳畔,罗萨心下一震。

    她蛰伏了半年之久,终究要暴露了吗?

    他该怎么办?

    难道要亲手杀了她吗?

    一想到这儿,胸口便沉重如茫茫弥漫的浓重雾气,某种不可名状的思绪包裹了他。

    “住手!”罗萨飞奔上前,抓住弗兰的手腕,声色俱厉,“你怎么能对平民做这种事?恃强凌弱,谁教你的?简直顽劣不堪!”

    那人看到弗兰被罗萨缠住,骂骂咧咧:“晦气!呸,真他妈晦气!”瞅准时机,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眼看着那人逃走,弗兰气急,手上用足了力猛地摆脱他的桎梏,高声道:“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刚一听到这句话,罗萨的手禁不住颤了一下。

    怎么会与他无关?她只要还活着,便与他有关!

    有其他办法的。他只要不让她被魔气侵蚀就好。

    似是不甘心,手拽得更紧了一些。

    弗兰想寻隙而出,眼前却倏地浮起一面水墙。

    “你要干什么?”眼见水墙裹着风声呼啸而近,她像只小兽一般竖起浑身的刺,瞪着他的眼神桀骜不驯,充满了不服气。

    说不清为什么,罗萨忽然用手捂住了她琥珀色明亮的眼,另一只手扯她入怀。

    下一秒,向弗兰身后倾压而来气势汹汹的水幕倏然凝集成一点,这一点蓝色的亮光被怀抱着她的罗萨瞬间打入她的后心!

    雨声风声倏然静止,冷空气如冰刀一样直接刺入她的心肺,弗兰的体内寒气森森,麻木得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细密的雨像是流到了心里,眼皮沉重得很。

    她顷刻间失去意识,闭上眼,静静软倒在罗萨怀中。

    浑身都被雨水打湿,酒红色的发凌乱地贴在两鬓,有些狼狈,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她并不知道,日后,这团流水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以守护之名,行禁锢之实。

    颠倒错乱的现实,于静水中泛起波澜,涟漪交汇后又散去——

    将过错悄悄织成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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