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这件事后,弗兰毅然辞职,把罗萨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提出给弗兰加薪,才勉强留住她。

    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这件事情有些蹊跷。私下调查才了解到,原来,弗兰一直在寻找老牧师抚养她的慈善学校,寻找老牧师,寻找回家的路。但是她儿时的记忆一片模糊,于是只能一边攒钱一边打听,直到遇到了一个黑心小贩,看她不识字又回家心切,便将一份假地图高价卖给了她。弗兰后来意识到地图有问题,就去集市上戳穿他,把他的摊子砸了,声势浩大,让小贩无法在此地立足。小贩心中愤恨,想到弗兰出手阔绰,就心生歹意,想要趁其不备将她所有的金钱洗劫一空,却没想到被弗兰抓了个正着,反被百般□□。

    罗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弗兰,一种从未有过的懊恼之感让他辗转难安。

    然而,仿佛是命运的恶作剧,他无法解开自己打的流水印。

    纠结数日,他才鼓起勇气找弗兰委婉道歉。他根据弗兰口述画出了老牧师的画像,以马戏团巡演为名,四处打探寻找,终于找到了那所慈善学校。只是老牧师已经在瘟疫中死去,那里也已荒废数年,人去楼空。

    此后,他们重新回到格林海姆,只是弗兰变得沉默寡言,对他反应冷淡。罗萨出于补偿心理,教她识字,给她讲故事,两人的关系才渐渐好转……

    罗萨想到这儿,垂下眼扫视过弗兰手背的血迹,像是被烫到一般跳开了视线。

    “呵,可笑至极。”伊莫突的出声,冷冷地一掀眼皮,打断了罗萨的回忆,“谎言越是过头,就越是有人信。”

    话毕,他好整以暇地冲白雪一笑,却看清了白雪眼底的厌恶和憎恨,沉下目光,慢慢敛起唇角。

    一阵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了祭台旁,众人各怀心思,没有人出声说话。

    伊莫转了转玻璃珠似的灰眼睛,知道事情已经向着最坏的方向驶去:

    白雪知道了他和玛莎的过去,只会更加憎恶他;罗萨由于他的谎言伤害了弗兰,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米诺眼瞳里闪现怒火,似乎也在隐忍怒气……

    视线停留在米诺身侧攥紧的拳头上,伊莫双目一怔:为什么今天是米诺动手绑他,而且用的是普通绳索,并没有用弗兰常用的蒺藜火蛇藤?

    思索了一下,眼神扫过弗兰,她正背对着众人,独自扶着石面缓慢喘息,让人看不清表情。

    伊莫望着她的背影,起初看不出所以,随后瞳孔遽然一缩。

    双手被绳索牢牢地绑缚,被反剪在身后,此刻却成为了他最好的伪装。伊莫用小指在另一只腕间划破了条口子,随后旋转了下戒指,指尖微晃,手镯大小的淡色光圈在他身后和祭台间的狭小缝隙显现出来,又被他的身体挡了个严严实实……

    与此同时,弗兰发现眼前灰色石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隐秘的圆,圆内一笔一划飞快地出现了一个蓝色的“血”字,血腥气扑鼻,她僵了一瞬,猛地向伊莫的方向回身望去——

    伊莫冲着她严肃地点了下头。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他的用意,接着,他故意做出凶狠的模样,银色的眼中露出一丝邪笑。

    与此同时,绑缚着他全身的绳索骤然与周围的镜面一齐炸裂开,狂风卷席着镜子碎片扑向众人面门!

    米诺在混乱中想要拉住身侧的人,却一下子扑了个空。

    没有人看到,零点零几秒内,伊莫已化作一团黑影,即刻出现在弗兰身后,将她瞬时带到石台边缘!

    一时间,四周镜子的碎裂声、呼喊声不绝于耳。

    伊莫趁乱在她耳边轻声说:“流水印并没有破,而是已经溶入你骨血。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弗兰打了个冷噤。她倏地怔住,双眸闪动。

    下一秒,伊莫从半空中抓来一块不规则的镜面碎片,蓦然抵在弗兰的喉咙上,正对上白雪冷绝的凝视目光。

    白雪在前,米诺和罗萨一左一右在其侧后方向伊莫走来。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伊莫说着就将锋利的镜面边缘轻巧一划,勾起唇角,弗兰的颈项处顷刻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弗兰!”米诺倒吸口气,惊恐的叫喊声在空旷的石台上回荡,此刻,没有人再说话。

    罗萨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弗兰,脸色惨白。他骤然抓住白雪的手臂,不让他再上前。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啪嗒”,血珠像水滴一样砸到地面上,怦然绽开。只是,比水滴更粘稠。

    被清脆的响声惊醒,弗兰突然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波动,颈间流血的伤口处仿佛有灵气溢出,蓦地明白了过来。

    伊莫在帮她验证——

    流水印已融入骨血。

    海洋馆内,海百合的触角把她身体外部的流水印和内部的流水印连接起来,体外的流水印被声音打破了,溶于海洋。体内的流水印也破了,却与她的血液融合成了更加坚固的屏障,阻碍了全身筋脉,灵力根本无法调用。

    之前的流水印只是打在了胸口的青原之外,现在,它已经包裹住整个身体了……

    她的视线瞥过罗萨,目光颤了颤,突的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微微垂头从颈间的镜面反光中看到伊莫似笑非笑的模样,弗兰眨了眨眼,注视着镜中的灰色瞳孔,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收到她的承诺,伊莫恢复了面无表情,冲着对面淡淡道:“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验证芬奇的所作所为,我说的是真是假……”

    顿了顿,他一只手在弗兰背上写了“帮我照顾门罗”几个字,接着道:“……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合作杀他。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再见!”伊莫猛地扔出手中的镜子碎片,狂风刮过,再一转眼,人已不在。

    又一次,伊莫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逃了。

    ……

    夜。

    树林在夜间显得深不可测,又带着一丝丝黑暗的诡谲。远处传来的音符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树林正对的国都王宫却依旧辉煌。

    弗兰提着一盏精致的橘色宫灯,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登上大殿顶楼的星象台。

    罗萨穿着一袭蓝衣,静静眺望着远学院的那棵擎天的英灵神树。在夜的笼罩下,一切都已渐渐转暗,就连他蓬松柔软的金发也铺上了一层深色。只有他的眼睛——像是白水银中镶嵌的黯淡绿水晶。

    露天的平台上,寒风带来冬玫瑰的凛冽清香在空中流转。

    弗兰望着他的侧脸,一步步走近。

    短短几天,他们就由耳鬓厮磨的恋人,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朝恍然无觉,没想到,再见已翻天覆地。

    她知道,如果白雪知道自己因为流水印灵力尽失的事,即使刚刚答应她,也不会放过罗萨的。

    她只能尽快让他离开。

    她原本就有些憔悴,凉风将她的嘴唇吹得更无血色。

    待她走进,罗萨听到声音,有些局促地收起了手中的物事,小心地塞入怀中。

    “对不起,弗兰。”他抿了抿唇,表情有些不安地说。

    金棕色的睫毛在凹陷眼眶中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原本俊秀的面容已经变得憔悴不已,下巴上也长出了短短的胡茬,眼睛深深凹陷进去,美丽而明亮的眸子也失去了光彩。

    弗兰倚着栏杆,望着星空轻吐一口气,微笑:“今晚夜色很美,可惜……那只是星星古老的记忆。”

    月光如水流淌在幽深的夜晚,她将散发着莹润光芒的宫灯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暖暖的光芒流泻在地,照亮了地上的枯枝落叶。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罗萨就像遭受重创一般,他想要解释什么,声音有些喑哑,有些无力,甚至有些绝望。

    “流水印是我懦弱的发明。”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传出的只剩最微弱的低语。“那时,国王怀德二世要我吸食烟叶,陪他享乐。我年少气盛,并不买他的账,让他很是生气,于是变着法儿折磨我,又不敢让人知道,便用我的身世威胁我。那是我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日子……我无力抵抗。”

    “你曾说,我的流水印,像我一样自由洒脱,只为了保存事物的美好。”罗萨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摇摇头叹道:“不是的,我起初只是为了躲避他。水让我感到安全,所以我躲在水里,不发出声音。”

    他的眼中没有泪,声音却变得不像他自己:“我练成流水印的那天,是我在冰冷的湖水中自溺的一天。我在湖中从早躲到晚,岸边的士兵换了一波又一波,直到我在晚上被偷偷练习冰箭的白雪阴差阳错地救了……但他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静静的,弗兰心底某个地方仿佛破了一个洞,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沙漏般渐渐逝去。

    “所以,这才是你不反抗白雪、拉着我赴鸿门宴的原因?”她淡淡一笑,忽然释然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知道,面对痛苦是很困难的。“弗兰望着天上闪烁的群星,眸光一定,缓缓道:“前些日子,机缘巧合下,我被灵器日晷唤醒了封存的记忆。”

    “你知道我从坟墓中醒来,是什么感觉吗?”弗兰侧过脸,注视着罗萨的眼,摇摇头,声音轻了一些:“没有感觉。之前的经历像是上辈子一样遥远。”

    她的视线瞥过地面上的宫灯,不知什么时候,它开始向上方溢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是夏天的萤火虫一样美好。

    不过由于夜盲,这种程度的光亮罗萨根本发现不了。

    “我想起了很多事。”她收回目光,吸口气,手从栏杆上撑起,淡淡道:“比如——荧火草其实是我误食的。”

    “我爬出沙土,那也是一个夜。”

    “四下空无一人,一片黑暗里,我像是被色彩遗弃了。”

    “只有星星点点的荧火草。它们由生长在尸体周围的草叶转化而来,腐草为荧,就像大地上的星星。”

    “它们是生命最后的光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无目的的游荡着,最后归于风中。”她指着上空闪烁得最亮的那颗星,轻声说:“生命最本真的舞蹈,也是自然本来的样子。”

    弗兰的声音在寒风中断断续续的,即使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却像是隔着绵绵长夜,无法触及。

    “罗萨,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弗兰垂眸,握住罗萨冰冷的手,在他身前轻声说:“记忆是一种相会,而遗忘,是一种自由。”

    罗萨的视线有些模糊,泛着些许光亮。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将弗兰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我是木讷的树,你是自由的风。风是不愿意停的,有些拼命阻拦的物事,只是它自由的羁绊。”弗兰抬起手,掌心的温热被凛冽的寒风穿透,声音里有低低的啜泣声:“我不该妄想,抓住风。”

    话音未落,弗兰掌心向下,划破指尖,然后缓慢向上抬起,倏地,荧火草种随风盘旋而起,星星点点的光带般环绕在两人周身,像是下了一场流星雨。

    “把你还给你,也把我还给我自己。”弗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在脸上留下浅浅的水痕,她吸口气,骤然推开他,平静道:“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

    他看着身边越聚越多的光亮,知道她要做什么,失去记忆的恐惧让他如坠冰窟,他拼命想要挽留住她,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我早就应该看清自己的心……”

    “我不要什么自由!”看着弗兰似乎不为所动,罗萨慌了起来,他的大掌抓紧弗兰的双手,眼神炽烈,闪过从未有过的紧张: “……那次你想学灵法,想要出去,我大发雷霆,是因为伊莫的谎言,我不得不禁锢你。后来我说要去游历,要去远方,想要自由,拼命拒绝你,只是不想承认——我已深深爱上了你。”

    “你不能删去我的记忆。”看到弗兰的手腕似乎被他不小心抓疼了,罗萨松开手,停顿了下,哽咽道:“它是我的……全部。”

    弗兰有些留恋地抚过他苍白的侧脸,语气却很凉薄:“人与人的相遇往往只有一段,你错过我的,我错过你的,公平。”

    话毕,弗兰闭上眼,双手合十,默念起了咒语,与此同时,罗萨眼里的温热落了下来,他像是承受不住一般跪倒在地,眼前越来越模糊……

    片刻之后,闪烁着的草种“噗”的一个接着一个悄悄湮灭,唯有巨大的月球依旧刻满了斑驳的痕迹,偶尔有云层飘过,也无法挡住它的冷寂光芒。

    罗萨胸口的纸玫瑰不知什么时候滚落出来,被凉风卷起,恰好拍打在弗兰身前。她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已经昏倒在地的罗萨,慢慢打开了层层叠叠的折纸,纸上赫然写着:

    “我已寻得我所爱,并且为之守望。”

    弗兰的瞳孔微微紧缩,手禁不住颤了一下。

    紧接着,像是一团散沙般靠着栏杆,静静蹲下身子,整个人已被黑影笼罩,像是很快就会被吞没。

    在这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唯一的亮光就是她眼中,无声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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