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昏暗。

    弗兰全身酸疼,用软绵绵的胳膊撑起上半身,艰难地靠在床头,一时有些迷糊。

    “你醒了。”

    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到,弗兰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下,头“咚”的一下撞到床头精美的雕塑花纹。

    这下才真醒了。

    她睁开半闭的双眼,看到米诺用胳膊撑着脸靠在床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知道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看得弗兰心里直发毛。

    “你……哥哥呢?他还好吗?”意识清醒了,她才想起来昏迷前的事儿,皱眉道:“罗萨呢?他救了我?”

    “……关心关心你自己吧。”米诺睨了她一眼,伸手帮她揉了揉后脑勺,久未说话嗓音有些哑:“罗萨说你在海底抽筋了,手舞足蹈的,他还以为你在跳舞。”

    弗兰:“……”

    既然已经盖棺定论,解释不解释,似乎也没什么差别。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思想,弗兰只好沉默以对。

    默了默,她注意到米诺眼下浓重的黑眼圈,疑惑道:“你不累吗?怎么不回屋睡觉?”

    米诺闻言愣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然。

    “我哥……醒了。”他摸摸脖子,似是有些焦躁不安,“现在在我房间。”

    “醒了你不去照顾他,在我这儿干嘛?”弗兰伸出胳膊,推搡着他的肩,催促他看护费舍尔。

    避开目光,米诺侧过身子,默不作声地揉搓弗兰被子上的不知名花纹,银发在昏暗的室内显得十分暗淡。

    端详他茫然的表情,弗兰猜测,米诺对他哥哥的感情想必是十分矛盾的,既敬他爱他,又有对他刻意忽视自己的怨怼。

    弗兰的情绪说不出的复杂。她迟疑了很久,将两边的头发都拨在耳后,又紧紧地将嘴唇抿成一条细缝。

    “你是不是……在躲你哥哥?”她眯起眼睛凑上前观察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他现在还没恢复吧?打也打不过你,你……害怕什么?”

    避开弗兰打量的视线,像是有什么卡在喉间,米诺愤愤地甩开手下被他□□地不成样子的被角。

    “我、我什么时候害怕他了?”他极力否认着,抬起头,目光却躲闪着,虚张声势道:“他和父亲平日都把我当隐形人,我为什么要上赶着跟他说话?他生他死,与我何干?”

    弗兰平静地歪着头瞅着他,柔声道:“可是……他是你的家人啊?”

    “呵!家人!”像是被这个词激怒了,米诺猛然起身,喘着粗气,厉声道:“单凭血缘关系把人聚在一起,实际上却各怀心事,互不关心。所谓的家人,比陌生人还不如!”

    “……那你为什么救他?”弗兰波澜不惊道。一手拍了拍座椅椅面示意他坐下,另一只手捏了捏他垂在身侧的拳头,安抚情绪。

    “我救他是因为……我不想浪费时间,顶他的位置帮他干活。”米诺深吸口气重新坐了下来,语气还是有点气愤。“他回来了,我们各归各位,我不就自由了!”

    他困难地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深蓝色的瞳仁像是冰冷黑暗的深海海底。

    默默地等他发泄完,沉默许久,弗兰静静地望着他,看到他嘴唇都干裂起皮了,在他唇边递上了一杯温水。

    米诺木偶般就着她的手喝了水,才后知后觉道:“哪儿来的水?”说着接过杯子,看到水中倒映着自己愤恨的眼神,愣了愣。

    “你脑子里刚接的。”弗兰气极反笑,食指轻点他的额头,阴阳怪气道。

    “……”米诺双眼往天上一翻,一脸拿她没法的表情,转头望进弗兰担忧的眼神,身形一僵。

    猛地意识到什么,他垂下头,神色难辨。

    “……我是不是个很差劲的人?灵宠做不好,弟弟做不好,骑士也做不好。”米诺看着杯面上倒映着的自己,顿了顿,把杯子用力拂到一边,然后像是失了力气,耷拉着肩膀,情绪低落地说:“……什么都做不好。”

    就像一个孩子遭受重创,他的声音有些喑哑,有些无力,甚至有些绝望。

    闻言,弗兰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轻叹一声,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板正了他的身体,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严肃缓慢清晰地说出下面的话:

    “米诺,听着,你不是一面镜子,一个工具,也不是透明的。你之所以成为你,靠的不是反射他人的喜怒,不是别人对你怎么样,你就要对他怎么样。而是应该从你自身出发,主动选择如何看待这个世界,如何对待这个世界……世界就会变成什么样。”

    他漂亮的下颌线紧绷,若有所思地凝视她琥珀色的眼睛,神情有些复杂。

    “而且,承认一个人爱自己的家人,并不是一种耻辱。不是因为家人善良体贴,你爱他们,是因为他们是你的家人。”

    沉默许久,米诺想到什么,水蓝色的眼睛倏地亮起,小心翼翼道:“那……我是你的家人吗?”

    感觉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弗兰欣慰地抿嘴笑了笑,愈加卖力地给他灌心灵鸡汤:

    “当然,人是因为想成为家人才成为家人的,只要你有这种强烈的信念,不就成为一家人了吗?亲人是父母给你找的朋友,朋友是你给自己找的亲人。就像我们,误打误撞走到一起,虽然并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不是吗?我想,在哪里可以找到归属感,哪里就是家。”

    没想到,米诺一开始还满脸雀跃,但越听脸色越黑。气鼓鼓地瞅着她,两条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家人”两个字,如同一根针扎在心上。

    他似是忍受不了,霍然起立,硬邦邦地说:“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东西吃。”

    没察觉到米诺曲折迂回的小心思,弗兰只当他一时消化不了自己的话,出去冷静一下。

    米诺离开之后,空气显得更加滞闷了。

    弗兰下了床,光脚踩在绒绒的毛毯上,开了窗透透气。

    粒状的小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空却还是阴霾。

    阴云浓且厚,金黄的枯枝藤蔓爬满了窗棂。不知名的鸟儿离开露台栏杆,绕着高处旋转。

    阴凉的风吹落了树梢的叶,发出飒飒之声,拂起了她脸颊的发。残叶轻轻拍打着古老的树根,又在风停后隐入昏暗中。

    弗兰眼神迷茫地望着窗外,心中想着,既然是“家人”,自己是不是有必要去亲自和费舍尔谈谈。

    忆起戴维对他的评价,他似乎是一个很受人尊重的骑士,很可靠的朋友。怎么也不像是米诺口中如此冷漠、不近人情的哥哥。

    没准儿他们之间真有什么误会,如果能解释清楚,就再好不过了。有些事情,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也许她这个局外人反而能看得更清楚明白。

    打定了主意,弗兰收拾了一番,将酒红色的波浪发束到脑后,露出白皙修长的颈项。换上一条端庄的黑色丝绒长裙,高跟鞋的声音在的室内清脆作响。

    端着一小碟补身子的金铎特产坚果,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卧室门,在得到一声低沉的“请进”答复后,笑着探身进去。

    之前忙着救人,弗兰并没有认真观察他。细致打量,才发现费舍尔和米诺并不是很像,费舍尔面容刚毅,眉毛很浓,眼神坚定,有着骑士长的威严。不像米诺五官疏朗,眼神清澈,还是翩翩少年的模样。

    “你好,费舍尔骑士。我是米诺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弗兰。”她端详着他的脸色,缓缓坐在天鹅绒座椅的前侧,小腿合拢微微偏向一侧,一派淑女模样。“不知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我已经好多了,多谢。”在弗兰注视费舍尔的时候,他同样也在观察她,“是你们救了我吧?”

    弗兰嫣然一笑,点点头,不疾不徐道:“昨天我们去救你的时候,米诺很是心急,看得出来,你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似乎有些拿不准弗兰准们前来说这番话的用意,费舍尔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色,“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弗兰挑挑眉,双手握紧置于膝盖上,正色道:“我只是站在米诺朋友的立场上,想了解一些他的过往,帮他解开心结。”

    胳膊上的筋脉渐渐凸起,弗兰知道他在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沉默地思考。

    看来有戏!

    弗兰整理下衣袖,再接再厉道:“我们之前……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从你的朋友戴维口中,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米诺是你的弟弟,我不认为你会故意疏远他。”

    费舍尔的神情有些松动。

    “想对之好的人,就去告诉他们吧。因为人生常常是来不及告别……就会分离。”认真望进费舍尔和米诺相同的蓝色眼眸,弗兰放缓了语速,柔声说:“我想经历了这次无妄之灾,你更深有体会。”

    听罢,费舍尔抿起嘴角,低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寂然的呼吸声。

    弗兰深吸口气,余光瞥过窗外。

    天气骤然降温,冷空气中有细小的雪粒飘落。

    冷寂的银白光芒轻擦过廊柱,默然铺满了所能触及的地面。

    气氛到达了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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