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蒂尼杂货店的另一边。
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的少女正倚着柜台，全包的黑色眼线显得眼睛格外大。然而她此刻正眯着眼睛，努力看清手中的两个玻璃小瓶，斜刘海有些长了，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是棕发和紫眸变色药剂吧？”她晃了晃手中瓶子，另一只手中突然爆了个火花，语气无奈却暗藏威胁：“我今天眼神不大好，你可不能骗我！”
“当然，小店开了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就是以诚信为本，您尽管放心。”店主被吓了一跳，注视着少女的手，战战兢兢地整了整衣角，微笑道。
少女耸了耸肩，将玻璃瓶扔进袖袋，付完钱就往门口走。
杂货店货架挨得极近，她像个迟暮的老人，眯着眼睛走得很慢。
……
米诺看到窗边的景观位置不错，看弗兰有些沮丧，提议去那儿坐坐。
没想到，三人被拦在了入口。
金色的投币箱上方垂落着两串蚌壳，像是环绕立体音响般，清脆的声音传来：“你好，欢迎光临艺术展廊，参观请自助投币，每人两银币，谢谢。”
很明显，座位属于艺术展廊，要想去雅座休息，还得交“入门费”。
好在“门票”不贵，米诺刚想找零钱，就被人抢了先。
“走吧。”白雪的语气难得带着轻快，修长的手指将一枚金叶优雅地投了进去，动作有一种精致的美感。
但米诺感觉到，白雪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有种挑衅的意味。
于是，米诺也不甘服输，大方请客，三人在艺术展廊的西窗边消费区雅座点了甜品吃。
“……白雪，你是不是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弗兰注视着白雪许久，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你知道……一个金叶等于一百个银币吧？”
白雪：“……”
他当然知道。
但他不会说，这个让自己也嗤之以鼻的举动，源于莫名的好胜心。
他一定要赢过米诺。
白雪抚了抚额，微微闭眼以驱散莫名的情绪。
不知怎么，最近好像越来越情绪化了。
这可不是个好事儿。
白雪微垂下头，什么也没说，眼神无辜而忧伤。
这下弗兰也不忍心苛责了，只好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知道……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吗？”
“什么？”米诺接道。
“坐以待币。”弗兰搅了搅冰淇淋，“我们可以收门票钱弥补损失……当然，也可以请人免费进来。”
“……”
当哥特风短发少女以堪比蜗牛的速度路过弗兰三人的桌前时，倏地蚌壳相击，清脆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好，欢迎光临艺术展廊，参观请自助投币，每人两银币，谢谢。”
她疑惑地转身，皱眉聆听，恰好站在了白雪座位的正前方。
门罗心中奇怪。
为什么眼睛看不清，听力也会变差？
然后晃了晃脑袋，刘海滑向一边，不经意间露出了全部面容。
此时，白雪像是不可置信般骤然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弗兰的香荚兰冰淇淋牛奶杯都震了震，她抓了抓白雪的袖口，白雪却一动不动，只是紧紧盯着对面少女的脸，漆黑的眼睛沉黯如夜。
见白雪反应有些奇怪，弗兰打量着对面少女迷茫的神色，出声道：“你想……进来吗？”
听到弗兰的声音，少女却蓦地愣住了，像是定格般一动不动，眼睛都忘了眨。
蚌壳里机械的提示音消失后，空气中流淌着静默。
米诺都不由得停下了搅动冰淇淋的手，转身看个究竟。
“……”
像是感受到众人的注视，对面的少女喉咙滚动了下，刚想开口否认，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闭嘴，外人看来像是倒吸一口凉气，胸口剧烈起伏。
眼前一片模糊，跑也跑不了，开口就露馅，还真是令人窒息！
门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点儿这么背，逃跑还能遇到弗兰！这女人简直命中克星！
如果弗兰在这儿，那……白雪是不是也在这儿？
门罗被自己的猜测震惊在原地，双腿像巨石，无法挪动半分。
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而弗兰此时已经起身上前，扶住少女的胳膊，看着少女额头的冷汗，试探性地问：“你……没事吧？是不是有哮喘？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门罗机械地摇了摇头，眼神闪烁，右手指着自己的喉咙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能说话。
看到少女的动作，弗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怔忡了好一会儿，柔声道：“要不要进来休息会儿，我看你脸色很差。”
门罗感受到弗兰话语中的安抚之意，手臂温暖的触感也让她奇异地镇定下来，不知怎么，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想起了上次被弗兰治疗时相似的触感。
闭上双眼再睁开，视野奇异地清晰了不少。
凝视着弗兰琥珀色的眼睛，她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随后转身离去。
弗兰望着门罗的背影，不知怎的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相似的面容。
直到白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前，打断了她的思考，“弗兰，我想请你……帮个忙。”
白雪的眼里有种夜风般的沉默。
……
傍晚，浓雾如同悬挂的油珠一般，瑟瑟秋风将它不断推移，扩大至各个方向。
通向草药馆的路两旁凝着朦胧水珠，灯光在地上流泻了一滩昏黄湿润的暖芒。
白雪的心头沉甸甸的，仿佛笼了一层阴云。
谜团越来越多，但真相就像是一团扯不开的线团。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根串联起一切的线。
白雪望着不远处的玻璃房子，眸光一定。
或许，他已经找到了。
那根线，或许就是他的母亲，玛莎。
在杂货店，白雪发现那只身为眼线的小鸟，真身竟然和玛莎长得一模一样时，确认了这一点。
……
一刻钟后，草药馆门口。
白雪垂下眼睛看着地面，馆内晕黄的灯光撒了下来，“抱歉，之前听信谣言，一时气愤，跟你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今天邀请你来，是想请求你的谅解……舅舅。”
他的睫毛在灯火中裹上了淡淡的光晕，乌黑的眼眸里有如雾的悲伤，声线很低有些滞闷，像是鼻塞似的，令人不忍苛责。
过了好一会儿，莱弗利才开口，声音低沉如大提琴。“我以为……你会像从前一样，生气了就不理人，搞冷暴力。”莱弗利讪笑着轻哼了一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白雪全身，欣慰道：“你真的长大了，白雪。”
说着背过手阔步向前走，“着凉了吧？外面很冷，我们进去聊吧。”
一打开门，浓郁的植物混合香气扑面而来，外面的大雾似是弥漫到了馆内，暖黄的灯光下，空气也如有实质，泛着淡金色。
莱弗利深吸口气，感觉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东西，只当是自己傍晚视力差。“不过，上了一下午的骑术课，确实有些疲累，身体比不了你们年轻人了！……哦对了，最近你们年轻人最近是不是流行什么巫山茶？你喝过吗？”
白雪在莱弗利身前缓步带路，右手食指有节奏地叩击桌面，像是在数秒，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没有。但我准备了你喜欢的蜂蜜香料酒，相信你会喜欢的。”
脚步一定，白雪抬手为莱弗利拉开椅子，在高脚杯里斟满酒，自己则坐到了对面。
莱弗利极少来草药馆，视线扫过白雪背后茂密得如一堵墙的植物，不由得诧异道：“这都是你平常做药剂用的植物吗？香气简直能让人嗅觉失灵！”
说着将酒杯举到身前，蜂蜜香料酒的气味在周围植物浓郁的香气中已寻不到。莱弗利叹口气，只好大口饮酒，品尝记忆中的味道。
在酒味儿淌过舌尖的电光火石间，他却猛地察觉到了一点怪异。
但已经来不及。
莱弗利猛地睁开眼，对面的白雪和茂密的植物已经消失！
眼前的整面墙刹那间变成了光亮的镜子！
被强光刺激出了生理性泪水，眨眨眼，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最后，他从镜中，直直望进了一双琥珀色的眼，意识却陷入了黑重的深渊……
弗兰从莱弗利身后缓缓走出，红色卷发像是被雾气打湿，松松地垂在脸颊边。
她双眼像是透明的玻璃珠，注视前方，右手向身侧打了个OK的手势。
目灵生效，弗兰示意白雪，可以开始问了。
“你是不是怀德·白雪的亲生父亲？”几乎在弗兰打手势的同时，白雪就开口了。
弗兰一字不差地在灵识中询问。
“是。”莱弗利平板低沉的声音在馆中回荡。
停顿了几秒，白雪继续问道：“你和玛莎为什么没在一起？”
“她抛弃了我。”
白雪愣住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问道：“她为什么抛弃你？”
“……”等了一会儿，莱弗利始终没有回答。
这种情况有两种解释，一是确实不知道，二是在目灵状态下无法回答。
目灵控制状态下，思绪是直觉的，回答是真实而主观的，无法动用逻辑思维，这往往造成回答碎片化、非逻辑化，所以相对于为什么之类的开放性问题，能用简单的是或不是回答的封闭性问题，往往会更有效用。
考虑到这一点，白雪开始试探性地猜测：
“玛莎和国王婚前订立了约定，是吗？”
“是。”
“约定的条件是什么？”
“国王需要全能灵王后巩固帝位，玛莎需要一个机会。”
玛莎是金铎首位女祭司。
她需要的机会是什么不言而喻。
白雪微微眯眼，心下了然，望着莱弗利眼角的皱纹，他思索了下，问道：“她做的投影仪，是你偷偷藏起来的吗？”
“不是。”
默了几秒，白雪的声音发冷发沉，“你为什么和伊莫敌对？”
“他觊觎玛莎。他该死！”
不再是平板的声音，这句话几乎是莱弗利吼出来的，他的眼周已经发红，这表明，灵识出现剧烈波动、即将突破目灵控制！
弗兰琥珀色的眼眸变得黯淡而透明，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忽然，感觉鼻下出现了一点温热的东西，她疑惑地用手背一蹭，看见了猩红的液体，蓦地愣住了。
仅剩的气力飞速流逝。
糟了，被反噬了。
白雪睁大眼睛，瞳孔遽然一缩。
也顾不得莱弗利了，忙上前搂住弗兰的腰身，揽住虚软的身子，慌忙道：“快切断感知！”
弗兰胸前突然一阵酥麻剧痛，像是火星打到心上，疼得打了个颤。
外界声音都像隔着雾似的，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淡淡的薄膜，她努力想发出声音，但似乎无法让人听到。
听到响动，米诺也飞速化形，落在弗兰另一边，拢住她冰凉的双手。
想到舞会那次类似的情形，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得变了脸色，颤声说：“她不会切断感知……”
“叶子鸟”是死物，不会持续绑定意识，但目灵是双向灵法，一方不切断，就会遭到持续反噬！
米诺忆起，自己说过要教她的。
但当时，他对这个莫名其妙的“主人”很是轻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实现这个承诺。
是他的自大与傲慢伤害了弗兰。
寒冷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侵袭，米诺瘫坐在地。
弗兰微睁着眼，眼神黯淡，流的血越来越多。
白雪冰寒的眸光一定，手指颤了颤。
他将弗兰交给米诺，起身动作迅速地给了莱弗利一个手刀。
“啪”的一声，主教大人头倒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
夜色朦胧，细雾如滴星，冷汗划过眼角，弗兰的睫毛像是被打湿了，眼眶发热，眼底缓缓晕开水色。
黯淡的眼睛渐渐恢复了颜色，但唇色依旧苍白如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