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弗兰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黄昏替整座学院抹上了金色的胭脂。

    知了的叫声嘶哑、有气无力,忽大忽小的尾音像是在宣告即将结束的短暂生命。

    弗兰知道,刚才说去找白雪只是借口,她只是想单独待会儿,躲避米诺探究的目光。

    她还没有准备好、整理好心情,以应对接下来的日子。

    弗兰低着头、漫无目的地沿河边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学生宿舍楼下。

    翠绿色的葡萄藤爬满城堡立面,在夕阳的映照下边缘翻出金色的色泽,显得暖融融的。

    弗兰抬头望了望,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这栋楼是不是学生宿舍,上午文森介绍的时候,她心不在焉、神思不属,脑子像是个滑梯,所有的话语词句一脚踏上,就滑得无影无踪了。

    周围一片静谧,思索了下,弗兰还是抬脚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就听道侧面传来沧桑低哑的声音,“你找谁?”

    弗兰愣了愣,被这恐怖嘶哑的声音惊到,转身朝声音方向看去,一个枯瘦的老妇人从黑暗中渐渐显出身影,深深凹陷的眼睛向她投来没有神彩的注目。

    但真正让弗兰怔忪的,是她额头上五个显眼的黑点——

    那是监狱的刺青印记。

    意识到这一点,弗兰陡然浑身一激灵,深吸口气,磕磕巴巴地说:“学、学生宿舍是这里吗?”边说边屏住呼吸,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门口挪动。

    片刻后,老妇人向上伸出骨瘦如柴的食指,似乎是点了点头。

    弗兰却没敢再看了,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飞快地说,“我、我知道了,谢谢”,然后慌不择路地掉头跑了。

    闷头冲出去了好远,弗兰后知后觉地深呼吸了下,喘着粗气,缓了缓神,被老妇人和昏暗的气氛吓到,这下再也没有勇气“探索”学院风景了,于是快步走了回去。

    ……

    傍晚回来后,弗兰就和米诺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冷战”状态。

    这种情况下,两人倒是极有默契。每次一打照面就彼此转头离开,活像看不见对方似的。

    弗兰是因为哭过之后又受了惊吓,情绪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差了。回来后只觉得全身无力,疲惫不堪,懒得跟人说话,于是很早就睡了。

    米诺则是被弗兰白日泪眼朦胧的模样震住了,认为她还在怪自己,又不知如何解释,索性又回到了鸵鸟姿态,小心翼翼避开冲突,起码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下午,米诺终于忍不住了。

    他不停地在客厅踱步,一会儿走上露台,烦躁地拿出弹弓,越想越烦躁,索性闭着眼对着楼下的大树一通乱射,借以发泄怒气。

    一时间,枝叶发出连续不断的声响,几根树枝承受不住灵力扫射,折断后砸到地上,“簌簌”声响中,不知打到了什么,发出“啊”的巨大尖叫声!

    被这声惨叫吵醒,弗兰皱着眉,揉了揉眼睛,然后披了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打开房间门,半睁着眼睛向露台上望去。

    米诺听到弗兰的响动,倏地回过神来,迅速转身,手背在身后,海蓝色的眼睛闪了闪,似乎在刻意躲避弗兰的目光。

    宽大的黑色斗篷衬得她的脸色更为苍白。“刚才那是……什么声?”弗兰的声音有些闷,余光瞄到他背后的弹弓,睡眼惺忪地问,“你是不是打到什么了?”边说边走上露台,顺着米诺背后的方向探头查看。

    可能是刚醒的原因,弗兰眯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于是拍了拍米诺的胳膊,说道:“看看地上……你是不是射中了只鸟啊?”

    盯着弗兰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米诺挑起左眉。

    这是……她想要和好的意思?

    想到这儿,米诺蓦地有些欣喜,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语气欢快地说:“我觉得是只……鸡。”

    ……鸡?这里为什么会有只……鸡?

    弗兰脑子迟钝地转动起来,想到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不由得失色一惊!

    ——这不会是……哪个学生的宠物吧,完了完了,她还有两年的债没还呢,可没钱赔啊!

    于是本着“不留后患”的原则,弗兰郑重地一爪子拍在米诺的肩膀上,语气森寒地说:“快点把它带上来,别让任何人看见!”

    ……

    一刻钟后,两人面对面,皱眉紧盯着圆桌上昏迷的“黑鸟”,陷入沉思。

    天鹅绒般的羽毛油亮顺滑,通体黑色,只在前额有簇红棕色的毛,像王冠似的。

    “还是温热的,有气息,应该只是晕了。”弗兰抬手轻抚它的羽毛,露出洁白的手腕,思索了下,侧头问米诺,“它是乌鸦吧?我刚才听它的叫声是‘啊’ ‘啊’ 的。”

    “你看到它飞了?”

    弗兰目光呆滞地摇摇头,“没有。”

    “我觉得是……乌鸡。”米诺抱着双臂,好似一本正经地推理,“它本来就在地上,指不定是被掉下来的树枝砸晕的!”

    “那树枝……不是你打掉的吗?”弗兰面色平静地问。

    “……”

    “我看它就是在装死!”米诺说着戳了戳它的翅膀,这一下就像按到了什么开关,黑鸟倏地张开绿豆大的眼睛,炸毛般地蓦然张开翅膀,一个打挺,扑腾着跳了起来!惊得弗兰双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瑟缩了下。

    米诺也遽然一惊,后退着蹦了老远,回过神来,才不好意思地扶额,轻咳一声,拉过弗兰小声说:“……你看吧,我就说它没事儿,可能是碰瓷儿的!看我试探下。”

    “……”弗兰看着米诺跃跃欲试的样子,没说什么。

    米诺双手挡在胸前,冷声问道:“你是谁?”

    话音未落,黑鸟转了转棕色的眼珠,脱口而出:“你是谁?”

    米诺愣了下,对着黑鸟指指点点,似是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它是……复读鸡!”

    弗兰:”……“

    “哦,我知道了,它是……复读鸡!”小鸟重复道。

    “这句不用学!”

    “这句不用学!”

    缓了缓,米诺皱眉盯着小鸟,厉声喝道:“停下!别学我了!”

    “停下!别学我了!”

    米诺气得直喘粗气,片刻后,眸光一亮,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得意地说:“我身上有臭味!”

    片刻后,小鸟撇开脑袋,似是嫌弃,“你身上有臭味!”

    “……”

    看着米诺脸色绷紧,紧盯着小鸟的目光,像是要把它生吞活剥了。弗兰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缓缓道:“我好像……有点喜欢它了。”

    弗兰抚摸着小鸟的头顶,后脑处硬硬的,确实有个包,好在没流血。于是叹了口气,对米诺劝说道,“它好像真的是运气不好,被砸到脑袋了。你也别针对它了,我们先等它伤好,有主人的话,或许会来找它。”

    米诺抬起下巴,挑衅地问小鸟:“你有主人吗?“

    小鸟歪歪头,顿了顿,又开始了复读:“你有主人吗?“

    闻言,米诺眸光一定,仿佛有一瞬的怔然,“我有啊。”转过头,凝望着弗兰,蓝色瞳孔闪了闪。

    小鸟点点头,视线似乎在两人之间来回跳转,停顿了下才重复,“我有啊。”

    预感到再说下去,纯属自讨没趣!米诺再也不想和这只只会复读的”复读鸡“废话了!

    弗兰微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一鸟一鱼斗嘴,心情都好了些。

    视线扫过四周,落在空空的壁炉上,这里四面围挡,防风抗寒,弗兰满意地点点头,踮脚把墙上的挂毯摘了下来,给小鸟在壁炉里铺了个舒舒服服的窝,然后蹲下身子,将它轻轻放在上面。

    看着弗兰的动作,米诺愣了下,一脸莫名其妙,“你在干嘛?……想吃烤鸡?”

    “……”

    弗兰没好气地撇撇嘴,不想跟他说话了。

    转过头和小鸟棕色的眼珠对上,弗兰不由得心里一动。

    思索了下,掌心浮出淡绿色的光芒,笼罩在小鸟的头顶,灵力拂过,伤处被治愈了,小鸟歪歪头,就着弗兰的手蹭了下,画面静谧而温馨。

    这温馨的场面,却不知怎的,闪电般刺痛了米诺。

    他眸光一暗,不由自主地垂下嘴角,僵直了身体。

    怪不得,这场景这么熟悉!

    和弗兰初遇时,她也是这么对自己的!

    这个认知把米诺的幻想一寸寸地打碎了,他意识到——

    自己对弗兰来说,根本不是特别的!

    对自己,她总是哄着,从不生气。

    会照顾他关心他,是因为完全把他当成了宠物在养!

    “冷战"了半天,也只有自己在意!

    对她来说,自己和路边捡的小鸟根本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儿,米诺自嘲般地嗤笑一声,寒意席满全身,感觉呼吸都结了冰。

    仿佛是在一个膨胀得快要爆裂的气球上刺了最后一针。

    米诺深吸口气,听到自己僵冷的声音,像是陌生人发出的,“弗兰,你到底……有没有心?”低沉的语调仿佛在刻意掩盖尾音的颤抖。

    弗兰愣了下,放下小鸟,转过头回望着他,微微皱眉怔忡着,眼里似乎有雾气。

    “如果今天,没有不小心射到这只傻鸟,你是不是……还是不打算和我说话?”

    米诺指着壁炉的方向,突然靠近,一步一步,显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和它,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似是为了掩饰话语中的颤抖,米诺梗着脖子,望着侧前方的天花板,喉咙滚动了下,拼命不让自己眼眶的湿意流下来。

    像是怕听到答案,他刻意撇开了目光,所以也没有看到,弗兰在他的质问中,白如初雪的脸色,和有些涣散了的目光。

    在他眼眶热得发疼的时候,弗兰急促地喘息了声,霍然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米诺,我救它,是在给谁收拾烂摊子?”

    这句话,仿佛某种不祥的信号。

    弗兰咬紧下唇,耳中突如其来地响起“嗡”的刺响,眼前也暗了下去,身体晃了晃,不由自主地向前软倒——

    脑中“轰”地一声仿佛有层层白雾荡开,米诺的面容惊得雪白,他冲过来,用双臂紧紧将弗兰抱住,一直憋住的眼泪急得落了下来,连声喊:“弗兰,你怎么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眩晕一瞬,弗兰的视野又像雪花点似的慢慢复明了,她听到米诺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点一点变清晰,冷汗瀑布般地冒了出来,她重新听到了自己剧烈喘息的声音,于是推了推米诺的胸膛,示意自己没事儿。

    但米诺还惊魂未定,额角突突地跳。他只是急匆匆地将弗兰打横抱到了床上,眼神直愣愣的,直到被弗兰冰凉的手握住,才反应过来,急忙抓过她的手,双手紧紧地握住,眼睛一眨不眨,像是银质的雕塑,一动不动。

    “我没事儿。”弗兰缓了过来,但嘴唇还是很苍白,刚想开口安慰米诺两句,就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于是循声望去——

    窗外,不知名的叶子在空中打着转儿,孤寂地落在草坪上。

    秋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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