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天空湛蓝，如水晶般透明，鸟鸣清脆，没有一丝云。

    弗兰和米诺刚踏入英灵学院入口——守卫神殿内，身后就传来了“吱嘎吱嘎”沉闷滞塞的声响，厚重的木门缓缓合上。

    视线扫过四周，空荡荡的大殿里有数十幅壁画，柔和的光线洒满厅堂。一个男子正坐在藤状花纹的旗帜下方，微微垂头用羽毛笔书写什么，一头棕色卷发打得很碎，几缕发梢刚好垂在肩上。

    似是听到关门的声响，他抬起头，愣了下，然后起身向两人走来。

    男子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外貌并不出众，却气质沉稳，透出一股书卷气。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块金丝单边夹鼻圆镜，细长的金链随着他的步伐轻晃，镜片后面，黯绿的眼睛泛着细碎的光芒，像是茂密的丛林枝叶摇晃。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衣领中间是淡金宽领带，朴素的装扮在他身上，却透出些禁欲的意味，让人移不开目光。

    弗兰看见他走到自己面前，沉声说：“您就是王后陛下吧？”然后微微颔首，“您好，我是主教文书，主要负责学院日常的事务管理工作。由我负责您的入职和前期培训工作，您可以叫我，文森。”

    文森把弗兰带到桌旁的红丝绒椅子上坐下，自己则走到桌后，和弗兰面对面坐着。米诺站在弗兰身后，双手抱臂，皱着眉上下打量他。

    落座后，弗兰瞥到文森修长的手下方压住了什么，隐约可见“合约书”几个大字，于是缓缓问道：“这个，是给我准备的吗？”

    “是的，我们英灵学院很讲究办事程序和工作流程，所以执事入职会签订合约，保证双方权益。”文森语气平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修长的手指抽出下方的羊皮纸，递到弗兰面前。

    弗兰双手接过纸张底部，一打眼就瞄到了羊皮纸最下面的非常小的一排文字：“最终解释权归英灵学院所有”，弗兰眯了眯眼睛，不由得警惕起来。一定有陷阱！有了和米诺结契的前车之鉴，这次说什么弗兰也不会轻易上当了！她想，当务之急，需要想个办法糊弄过去，既不能真的白纸黑字签上合约，又要应付过文森才行……

    根据弗兰的人生哲学，如果对方耍无赖，那就讲道理；如果对方讲道理，那就耍无赖。看着文森的面相，毫无疑问要选择后者，耍无赖。

    于是弗兰假模假式地从头到尾浏览着合约，不时地托腮点头，过了会儿又开始皱着眉闭目思考。一刻钟后，似是终于考虑完毕，她将这页只有三十来个字的“合约”放回文森面前，薄唇微张，吐出的话却令人抓狂——

    “我不识字。”弗兰耷拉着肩膀，眼神莫名有些忧伤。

    “……”米诺也愣了愣，有些奇怪地看着弗兰的头顶，然后视线掠过文森，侧过身子掩饰唇角的笑意。

    文森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下，僵直着身子，嘴唇微张，似是欲言又止。

    弗兰添油加醋地把应付伊莫的那套悲惨身世又对着文森讲述了一遍。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经验，弗兰感觉自己的演技有了突飞猛进的飞跃！45度仰望天花板的神态，简直和白雪如出一辙！她现在十分理解白雪炉火纯青的演技从何而来，那就是重复、重复、再重复！

    文森听罢，凝视着弗兰做作的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那我直接把合约的内容……说给您听吧，”似是接受了弗兰不识字的事实，文森缓缓开口，语气有些深沉，“执事主要负责日常学生的教学和考核工作，薪金是5000金叶每月，学院给您配备了专门的办公室和个人生活套房，您看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多了去了……弗兰心想，字越少，漏洞就越大，坑就越多，更何况对方还有“最终解释权” ……

    弗兰皱眉思考着，现在自己落到这个进退维谷的境地，和米诺结契时的故意欺瞒脱不了干系！想到这里，弗兰撇过头，冰冷的的目光盯着米诺，满脸不怀好意。

    弗兰决定了，她要利用这个机会——“公报私仇！”

    米诺被盯得有些心虚，无端打了个寒噤，微微垂头避开弗兰的视线，走到她身后另一边，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看着鸵鸟状的米诺，弗兰收回目光，唇角微勾，对文森缓缓道：“嗯，挺好。我倒没什么问题，但我不会写字，没法签字，不如……我们就用民间的办法‘约定’吧！”

    弗兰说着从身后米诺宽大的裤袋里取出了一个弹弓，左手在弹弓上搭上一颗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松果球，然后转过身子偏了偏视线，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闭上左眼向远处瞄准，猛地松手——

    “嗖”的一声，松果球如离弦之箭般撞到木门，发出厚重的响声。

    撞击过后，松果球表面发出淡淡的绿色光芒，非但没有坠落，反而朝着弹射的方向，加速反弹回来！

    最后，在米诺震惊的目光中，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右瓣屁股上。

    似是终于完成了“百发百中”的任务，松果球表面的绿色光芒消失，终于落了地。

    “……”

    似乎连墙上的壁画都在嘲笑他，米诺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屁股传来的刺痛，涨红着脸，一动不动地瞪视着弗兰，满眼不可置信，“你、你……”

    弗兰却只是余光瞥了他一眼，吹了吹弹弓表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将其扔进裤袋，不顾米诺的控诉，重新坐下，对文森轻声说：“他全程观看了我们的约定仪式……作为第三人，可以成为我们合约的见证……我这样做——”望着米诺恼怒的脸，弗兰姿态闲适、一字一句地说，“他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不是吗？”

    “……”是的，会“永远”记住的。米诺咬牙切齿地想。

    文森扶了扶单边眼镜，长睫轻眨，深绿色的眼睛似乎有微光拂过，变得有些浅淡。“之前未曾了解过……民间的约定方式确实……新奇有趣。”他轻咳一声，左手掩住下半边脸，似是在遮挡唇边的……笑意？

    弗兰也有些惊讶于文森的态度，心中暗忖，这就算……糊弄过去了？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便看到文森起身道：“王后陛下，为了方便您熟悉环境，接下来我带您去学院内看看吧。”说着从旁边的藤形木架上拿下一件黑色西装外套，一个转身间就穿好了衣服，整理了下袖扣，对弗兰做出“请”的动作，三人从守卫神殿的另一端出去了。

    ……

    虽然早就从白雪口中了解了一些英灵学院的信息，但真的置身其中，还是让弗兰心荡神驰，情不自禁发出惊叹。

    英灵学院主楼居然就是一整座大理石城堡，周围高山环绕，布满了茂密的树林。楼下有一片不规则形状的淡蓝色湖泊，岸边伫立着一个淡金色的玻璃房子，房子对面有一个巨大的喷泉，水花可以达到主楼二层的高度。

    弗兰一行三人走进主楼大厅。

    巨大的罗马柱支撑着楼门，四周墙壁以淡紫的月白石装点，天花板上是描绘万物生灵的巨幅油画，宽大的弧形窗挂在两侧古朴的木质楼梯中间，灿烂的阳光洒进来，能看到细小的、泛着金光的灰尘，时间仿佛停驻在这里，静止不动了。

    文森在弗兰左前方不远处讲解示意：“这里是学院主楼城堡，日常的教学活动主要集中在这儿。地上共有四层楼，一层左侧是拱门食廊，可以在这边用餐。右侧是社团活动中心，有射箭厅、壁球厅、剧场、休息室等等。二层是教室和执事办公室，也是你日后的主要活动区域。三层是……”文森说到这儿，眼神有些闪烁，声音轻了些，“三层原来是草药馆，因为发生过事故，现在已经荒废，用作储藏室了，草药馆也迁到了城堡外。”

    “四层呢？我看城堡外面看起来四楼的窗子又高又大，是……图书馆吗？”弗兰似是有些急切，突然出声问道。

    文森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是的。蜂巢图书馆历史悠久，藏书丰富，有很多索其顿大陆的历史资料。但是很抱歉——”文森顿了顿，指节蜷了下，轻声说：“执事不能进入主楼三层及以上区域。”

    “为什么？”担忧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陷阱”让人防不胜防，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弗兰还是有些气愤，不由得正颜厉色道。

    一直装鹌鹑扮乖巧的米诺，闻言面色古怪地瞅了她一眼。

    “主要是因为……刚才我说过的重大事故，就是由于执事渎职，滥用权力引起的。此后，学院便将执事纳入学院服务人员人事档案管理，限制了执事的权责和可活动区域，执事便只进行教学工作和学生考核，不再拥有科研权限。理所当然，不能进入三层草药馆和四层蜂巢图书馆，只能在主楼一二层活动。”

    弗兰沉思着，扶着楼梯栏杆在台阶上坐下，融融的阳光洒在背上，这温暖让她有些晃了神，令她想到了戴维给她的告诫：

    “弗兰，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千万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心脏的‘秘密’。另外，我建议你去英灵学院的图书馆碰碰运气，据说那里的书籍、资料浩如烟海，还有许多前辈的笔记、游记和图集，说不定就有你想要的答案。”

    从回忆中慢慢抽离，弗兰在背光的阴影里，缓慢抬起头，幽深的目光望着文森，说道：“那怎样……才能进图书馆？”

    “除非……成为英灵学院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