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在弗兰肩膀的黑曜石上熠熠跳跃着。

    “所以……我们怎么出去？”弗兰换了个姿势坐着，手撑着下巴，凝视着戴维，神态有些慵懒。

    戴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指了指头上的太阳，“……那里。”

    “……？”

    “这里只是迷雾森林的地面碎片，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假的。迷雾是假的，太阳……也是假的。所以，其实那并不是太阳，而是金色的灵法阵。”戴维顿了顿，缓缓道，“像是太阳东升西落，法阵在天上从一边移动到另一边，只要我们走到碎片边缘，在它降落时碰触到阵心，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弗兰听罢，下意识地咬紧下唇，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沉默地思索片刻，忽而眼睛一亮，目光炯炯地说：”有没有可能……并不是灵法阵在动，而是我们所在的森林碎片……平面在旋转……“

    闻言，大家神色各异，却都惊诧不已。

    一片寂静。

    过了会儿，白雪富有磁性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有两个灵法阵，也就是两个门，连接了迷雾森林和麋鹿之森雕塑两个地点，分别分割了碎片内一半的时间。同一时刻，两个法阵只有一个会起作用，而我们进来的时候是夜晚，说明已经掉到了另一边……我们从这边法阵出去的话——“白雪的长睫眨了眨，眼底似乎有雾气。

    “——应该是迷雾森林”。

    听到白雪的分析，戴维薄唇微张，满眼不可置信，缓缓道：“我就是发现了这个金色法阵，才被突然袭击的，后来灵力被压制，即使知道’门‘就在那里，也无能为力。所以……没有深想，现在想来，你们的推测确实很有道理。”

    米诺这时候撇撇嘴，冷哼了声，双手抱胸，不屑地说：”我看……你是故意的吧，说得神秘兮兮的，我看就是骗我们把你送回去！“

    戴维急切地摇了摇头，看到米诺冰冷的眼神，他默默地垂下眼睛，没有说话。下垂的眼角让人无端感到忧伤。

    这时弗兰也看不下去了，她深吸口气，起身走到米诺旁边，双手搭在米诺的肩膀上，对戴维柔声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能直接把戴维送回去不是更好？大不了我们送完他……再进来一次嘛，这下总能回去了吧。而且，一个碎片，双重体验，我们还赚了呢！”

    说完对戴维微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手也不停着，捏了捏米诺的肩，小声在他耳边说：“跟我过来一下。”语气很是冷淡。

    望见弗兰板着脸，拉着米诺的袖子走远，似乎要说悄悄话。这边就只剩下了白雪和戴维。

    白雪的长睫眨了眨，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走到了戴维身旁，凝声问：“戴维，你是怎么被袭击的，还记得吗？”

    戴维微微眯眼，似乎在用力回想，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很奇怪，就是脖子一凉，然后就晕倒了。”

    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白雪瞥见戴维后颈，有个小拇指盖大小的红点。想了想，缓缓道，“……那你怎么肯定是被……’人‘袭击的呢？”

    “在被吸取灵力的时候，我有次半梦半醒、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很高大，侧面很瘦很单薄。”戴维顿了顿，微微皱眉，声音很轻，“其实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人。我感受不到灵力，似乎不是灵兽，但也……不是人。“

    白雪越听眉头越紧，下意识地用力握紧双拳，掌心刺出深深的印子，也浑然不觉。

    另一边，弗兰拉着米诺的袖子，一言不发，直到两人走到一棵巨大的枯树洞前。

    弗兰松开手，转身站定，发现这棵树恰好是捡到米诺日记本的“吞噬树洞”，不由得哑然失笑。

    一路走来，紧迫压抑的气氛随着弗兰的轻笑，倏然消失了。

    米诺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弗兰的神色，然后视线移向别处，小声道：“干嘛……突然叫我过来？有什么话不能当众说？”

    直勾勾地盯着米诺闪烁不定的眼神，弗兰沉默许久，直到米诺忍受不了又变得沉滞的氛围，抬眼和弗兰的视线对上——

    弗兰突然出声：“呵，你倒是会恶人先告状……说吧，为什么突然发疯？戴维没招你没惹你，昏迷的时候你想着吃他，恢复人形后，你还是莫名其妙地伤害人家，言语刺伤他，到底为什么？“

    想了想，弗兰摇了摇头，接着道：“不对，或许更早，一开始是对白雪冷嘲热讽，后来对戴维，就更变本加厉了。即使你对他的动机有所怀疑，也不能这样无故伤害他！更何况，他还是你哥哥的朋友！“

    “就因为他是我哥哥的朋友！”米诺终于压制不住心底的火气，高声道，“我嫉妒他。白雪和戴维，就是他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性格温和、学习好、灵力强……戴维确实更令我讨厌，因为哥哥愿意跟他并肩战斗，却不让我靠近半分！爸爸和哥哥对我，永远像个陌生人，不批评不在意，我做什么他们都不在乎！”

    怒气都发泄了出来，米诺有些恹恹的，浑身的力气也像是卸了，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我是只透明的鱼，但我也有心……我只是想——被人在乎，哪怕有一次，被人坚定地选择……”顿了顿，米诺抬起头，“这也错了吗？”茫然的蓝色眼睛像起了雾的大海，泛出脆弱透明的潮汐。

    弗兰怔忪了好一会儿，她想到，米诺确实一直竭力通过各种方式寻找存在感：穿古怪的衣服，用华丽无用的装饰，还总喜欢接话插话，像个问题少年。

    望着米诺少见的忧郁神色，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弗兰凝神想了想，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

    “或许，你哥哥并不像你口中的那样，对你毫不在意。”顿了顿，弗兰在心中组织了下措辞，语气和缓道：“我发现，你和戴维的眼睛……很像。“

    米诺呆滞的抬头，面露疑惑。

    弗兰不禁莞尔，“就是这个表情！你俩的眼睛都是眼尾下垂的狗狗眼，看起来无辜又无害。只不过，你惯常傲娇，很少露出这种表情。有可能，你哥哥就是因为这个，才对戴维有了亲切感，进而发展成为好友的。”

    “……那又怎么样？”米诺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情绪明显好转起来，“你这理由怎么想都是自作多情！”

    “是不是自作多情我不知道。”弗兰抬手，安抚似的捋了下米诺额前凌乱的银发，“但我知道……你这么努力完成护送圣女的任务，也是想证明给你的家人看吧？……你做得很好，我相信，你哥哥知道了也会为你感到骄傲。从戴维的口中，我知道，你哥哥是个极尽负责的骑士长，他应该是你的榜样，而不是你苛责的对象，不是吗？”

    “或许你们之间有些误解，家人可能会成为你某些压力的来源。但是，家，也是唯一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回去的地方。”弗兰琥珀色的眼睛变得有些透明，声音中似乎有着叹息。“我也很羡慕你，有人牵挂，不像我……毫无理由地活着，只能四海为家。”

    米诺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弗兰声音中的哽咽倏然而逝，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弗兰望进米诺的眼睛，语气透出坚定，“嫉妒会蒙蔽你的双眼。希望你的嫉妒，不是以愚蠢开头，以懊悔告终。”

    米诺愣了下，像是在细细品味弗兰的话。

    弗兰想说的话已经说完，正要抬脚往回走，和米诺擦身而过的瞬间——

    米诺闪电般地，从弗兰身后抓住了她的衣袖，小声嘟囔了什么，弗兰没听清，不禁回过身，面露疑惑。

    “我说——”米诺像是下定决心般，大声道：“我就是理由！……我、我是你的灵宠，你不能丢下我！”

    说完，仿佛勇气耗尽。倏然回神，才像刚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似的，眉头一皱，嫌弃般地撤回了手。

    弗兰：“……”

    “哦，对了，你一会儿给戴维送个苹果，缓和下关系，听到没？”

    看到米诺乖巧点头，弗兰叹口气，转身往回走了两步，又像是想到什么，猛地回身，伸出手指，对米诺作出警告的样子，“别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小动作！”

    一手悄悄伸进裤袋，正准备弄烂苹果的米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