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和米诺正蹲着身子，近距离观察地上昏迷的鹿。

    麋鹿的头顶像个繁茂的树冠，枝干向两侧绵延成流畅的线条。

    “看起来感知灵力很强，”米诺左手食指漫不经心地轻敲膝盖，“你看，这么大的鹿角。”

    在麋鹿的另一侧，弗兰微皱眉头，“那为什么会昏迷？看起来也没有外伤。”思索了下，蓦地一僵，微微睁大双眼，“不会是……迷路了吧。”

    “迷路的麋鹿，在烧毁的迷雾森林没有食物，结局，卒。”

    这推理，很合理。

    弗兰说完自顾自地点点头。

    “……”

    视线扫过悄无声息的麋鹿，弗兰轻抚胸口，突然一爪子拍上了米诺鼓胀的裤袋，按了按裤袋里的苹果，欣慰地说：“幸亏我们可以种树，起码不会饿死。”

    感受着大腿外侧隔着布料传来的融融暖意，米诺下意识地僵了身体，喉结滚动了下，耳朵也像被点燃了，一寸一寸地变热发红。

    受惊似的后撤一步，米诺突的弹了起来，踉踉跄跄，左右摇晃。等稳住了身形，才故作镇定地抬起下巴，硬邦邦地说：“有话说话，你、你干嘛、动手动脚的……”

    弗兰的左手还僵立在半空，眨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难道用力太大把他捏疼了？

    但是明明没有使劲啊，怎么就动手动脚了？

    弗兰一脸莫名其妙，甚至怀疑米诺在碰瓷！于是斜睨着他，顺势翻了个白眼。

    这时，白雪默默走了过来，俯视着弗兰的头顶，逆着光静静立着，低声问：“有什么发现吗？”似乎是刻意掩藏着某种情绪，上半边脸晦暗不清。

    感受到白雪语气中的黯然，弗兰缓缓起身，注视着白雪的眼睛，凝声道：“你有没有听过麋鹿的故事？”

    “……？”

    “从前有一只麋鹿，它在森林里玩，不小心走丢了。”

    “它看到前面有只羊驼，就上前说，‘喂~你好～我迷路啦。’ ”

    “羊驼愣了愣，说：‘哦，你好，我草泥马。’”

    “……”

    不远处，米诺背着身子在地上捡枯枝，闻言嘴角抽搐，缓缓抬手捂着嘴，似乎在憋着笑。

    白雪的长睫眨了眨，“草泥马是……羊驼的另一个名字？”晦暗的目光变得有些茫然，紧绷的身体却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下来。

    “……”

    看着白雪好学生般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红唇微张，和以往不同的、呆呆的表情，弗兰怔了怔，不由失笑。

    之前没意识到，白雪身为公主，心思虽然细腻敏感，但生活还是比较单纯。了解到的也都是书本上的知识，对民间风俗、语言习惯都知之甚少。

    想到这里，弗兰有些后悔，心中提醒自己，以后在白雪面前要谨言慎行，可不能把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带到沟里……

    这时，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弗兰和白雪不由得同时望去——

    米诺盘腿坐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搭了个木堆，枯枝上方漂浮着一片透明的水幕，水幕两侧向外凸起小小的弧度，光线透过水幕聚焦于一点——木头就这么点燃了！

    察觉到两人的目光，米诺意念微动，水幕便霎时消失了，只是额前的一绺银发不小心沾湿了几滴，像枝叶上的露水，泛着光亮。

    但比这光芒更亮的，是米诺对麋鹿垂涎欲滴、虎视眈眈的目光。

    眼睛瞅着，手也不闲着。米诺左手腕拂过额前的湿发，右手拢过来其他枯枝，似是要让火生得更旺些。

    瞥见旁边昏迷的麋鹿还一无所觉，弗兰长长地叹了口气，出声道：“米诺，你是一条鱼，相煎何太急……”

    闻言，米诺终于停手，愣了下，“哦……不煎，我烤着吃。”

    “……”

    火越烧越旺，“啪”的一声，一粒燃着的火星飞了出来，打在了麋鹿的左前腿上。麋鹿颤了一下，蓦地，周身溢出暖融融的金色光芒，片刻后，光芒散去，幻化出一名长着小鹿角的棕发少年。

    少年缓缓睁开双眼，如梦初醒般揉了揉眼睛，扑闪着大眼睛，拄着胳膊坐了起来，迷茫的目光望向四周，眼尾微微下垂，显得无害又无辜。

    米诺从变化中最先回过神来，一看他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气不打一处来，立即冷下脸，反剪了少年的胳膊，高声道：“说！你是谁？这是哪儿？怎么出去？”

    “诶，米诺……你别这么粗暴！”弗兰说着，疾步走到鹿角少年身前，将紧紧禁锢少年的胳膊拉了下来，然后蹲下身子，与少年平视，语气和缓地说：“你放心，我们……对你没有恶意。”瞥见米诺冷冰冰注视着少年的目光，弗兰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接着说：“我们不小心来到这里，不知道如何出去……”

    鹿角少年本还在挣扎后退，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身体僵了一瞬，然后突然侧过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米诺一字一句地问道：“你、你叫……米诺？费舍尔是你什么人？”

    米诺闻言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答道：“费舍尔是……我哥哥啊。”然后突的回过神来，抓住少年的肩膀，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哥哥？”

    弗兰见状，急忙架开米诺。听到鹿角少年再次开口，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我知道怎么出去，求、求你们带我走！”语气有些急切，声音中有一丝克制的颤抖。

    日头已经到了正上方，听鹿角少年讲了许久，弗兰才弄清楚他的不幸遭遇：

    原来，少年原名戴维，是一只刚刚成年的麋鹿灵兽，从小就一直生活在迷雾森林。几年前遇到了来这儿执行任务的费舍尔，费舍儿通过戴维了解了许多迷雾森林的情况，两人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戴维也逐渐弄明白费舍尔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封印突然消失的迷雾森林碎片。

    消失的部分位于森林边缘，人迹罕至，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变成了一片黑洞，光照不进去，手触碰不到，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费舍尔和戴维尝试过多次，都没有办法触摸到黑洞的边缘，封印消失的空间。

    直到他们最后一次飞到迷雾上空观察，发现了半空中的金色灵法阵。

    谁知刚有所发现，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突然双双被袭击。

    等到戴维独自醒来，发现这里就是消失的迷雾森林，只不过相比原来，已有了许多变化：迷雾没有了，但也没有太阳，灰色的太空有些许压抑。

    想要起身找寻出口，却走着走着又被袭击。

    再一睁眼，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满地烧焦的树木枯枝，没有一丝灵气。戴维发现自己的灵力被天空阴云般的“黑气”死死压制着，周围满是荆棘，只得维持兽形，丝毫动弹不得。

    戴维的感知灵力极强，在昏迷中，还发现有人定期来吸取他体内的灵力。

    之后的记忆时断时续。

    直到他遇到了弗兰一行人。

    四人围坐在熄了火的木堆旁。

    静静地听完，米诺已经冷静下来，只是斜睨着戴维，开口问道：“那我哥呢？”语气还是有些怀疑。

    戴维垂下头，“抱歉……我不知道。”说着语气急促了起来，耷拉着肩膀，神态恳切：“但是请你相信我，我在迷雾森林里独自长大……他是我惟一的朋友，他失踪了，我和你一样心急。”

    察觉到米诺低落的情绪，弗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哥哥吉人自有天相！而且我们已经遇见了戴维，再去救费舍尔就有线索了……“说着突然自己愣了下，面露疑惑，问戴维：“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我也不太明白……今早，我感受到压制的黑气突然散了，才恢复了一些灵力，引你们过来。”戴维缓缓道，语气很是感激。“后来，你们把我从荆棘丛中救起，我才能摆脱身体的禁锢，恢复人形。”

    “……所以，黑气为什么会散？”和白雪的视线相交，弗兰投去疑惑的眼神。

    白雪望向米诺，轻点了下头，米诺皱皱眉，不情愿地从裤兜里拿出一个苹果。

    弗兰这才明白过来，得意地摸摸下巴，“……没想到是我的功劳！”

    “嗯，森林被烧毁，生机全无，看来是黑气能够压制戴维灵力的必要条件。”白雪点点头，单手托着下巴，“而昨晚你种下的苹果树，使森林恢复了生机。有了灵气，黑气自然就散了。”

    “这黑气倒是挺有意思……”听着白雪条理清晰的分析，弗兰陷入了思考，片刻后，眸光一定，似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缓缓道：“黑气……像是有意识一样。一开始，可能只会针对特定的人显现，然后像是玩捉迷藏似的，扰乱对方心智，‘诱敌深入’。时间一长，等它彻底掌控局面，便会真正“露面”，全面压制或直接吸取“猎物”的灵力。”

    “你怎么知道这些？什么时候和黑气过招啦？”米诺突然出声道。

    弗兰清清嗓子，骄傲地讲起自己之前和黑气斗智斗勇八百回合的英勇事迹，末了，还回味般地叹了口气。

    米诺却越听越生气，眼角微红，隐忍着怒气，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当时就在你身边！”

    看着米诺怒气冲冲的样子，弗兰以为他在怪自己把他拉下水，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们牵扯进来的，本来以为自己能解决……”尴尬的笑了笑，“毕竟……我这么强。哈哈。”

    “……”

    弗兰云淡风轻地讲述着让人心惊肉跳的经历，唇角的笑意像是一片雪花，静静飘进了白雪的心，凉意久久不散。

    白雪的心情有些复杂，不止气恼，还有疑惑，更多的是，一丝无法言说的安心。

    是的，弗兰确实有这种让人安心的能力，似乎没有什么能伤害她。即使你伪装、欺骗、有很多秘密，但她还是会包容你，平等地看待你，无声地保护你。

    静静坐直身体，注视着弗兰琥珀色的眼睛，心间的雪悄悄化了，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