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朝上谏

    除夕将近,雪势却愈加缠绵,虽是不大,一连下了几日竟没个晴意。

    昭琨殿,屋顶上一排脊兽披满落雪,显出几分憨态,殿内烧了地龙,一片暖融融。

    冯娓钥坐在御案后,召见三法司长官询问案件进展。

    大理寺卿任复颀、刑部尚书唐竟与及御史大夫何肃鉴三人立在殿中,只听皇上问道:“洪舷浙一案查得怎样了?”

    三人对望一眼,由何肃鉴道:“经查实,洪侍郎主导贩卖各地良家少年少女入声色之所以渔利,确有其事,此案利益巨大,牵涉甚众,户部、吏部、兵部、太府寺皆有官员参与。”

    冯娓钥听罢,怒极一拍御案,殿中众人随即跪了一地,气氛霎时沉肃起来。

    在场三法司长官不约而同想起皇上做皇太女时在秕州督办的一桩贪墨案,当时秕州官员见皇上初涉政事,又是女流之辈,办事多有糊弄,官官相卫。皇上亲力亲为,在浩繁的卷宗里抽丝剥茧,揪出幕后祸首,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一批官员,锋芒初露,自此乃名动朝野。

    此案牵涉之广,他们也是始料未及,任复颀忙补道:“目前所有涉案的妓院和小倌馆均已被查封,洪侍郎三缄其口,尚未招供,然已有些官员经不住审讯,招认了犯罪事实,证人、证物也各有所获,短则旬日,长则月余,定可结案。”

    冯娓钥勉强压下怒意,吩咐道:“此案牵连太广,你们要严谨取证,切忌因胡乱攀咬而冤枉无辜。”

    唐竟与道:“皇上请放心,臣等各司定会相互复核证人证词,力争既不遗漏一人,亦不冤枉一人。”

    冯娓钥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们去忙吧。”

    三人复行一礼,一同退出昭琨殿,走在宫道上仍讨论着案件细节,出了内宫门便各回官署,继续埋头整理庞杂的案件线索。

    未时正刻,鲍峄和贾瓒渡两名骠豹卫前来与昭琨殿前值守的孔茂晟和徐商琮二人换防。

    孔茂晟和徐商琮下值后,回骠豹卫所交了差,一同朝北宫门走去。

    细雪如粉末纷纷扬扬,沾面又冰又寒,孔茂晟边走边道:“这天气太冷了!就想吃口热乎乎的。昨日邻居老李家给我家分了山上猎来的半只野兔,我让你嫂子今日做个兔肉煲,你也一起上我家吃去吧。”

    孔茂晟被分到与徐商琮一组,他比徐商琮年长几岁,便以兄长自居,在公事上对徐商琮也多有提点。

    两人每日同时上下值,大半年相处下来,孔茂晟觉得赵七这人讷言敏行,不骄不躁,为人处事很投他的脾性,他自是愿意与之结交。他见赵七似欲拒绝,忙又补道:“我已跟你嫂子说好了,你若不去,你嫂子该要怪我办事不力了。”

    徐商琮闻言一笑,神色有些柔和,答应道:“好。”

    赵七这人虽然性情温和,彬彬有礼,但对人总有些疏离,孔茂晟见他答应了,高兴道:“待会我再买两坛酒。”

    眼看就要走到宫门口,忽听得背后有人唤他们。

    两人顿住步,回头看去,只见是黄蹇急匆匆跑来。

    “我可算追上你们了!”黄蹇气息略喘道,“朝里超过半数的大人现下都去了昭琨殿前跪谏,为防出意外,老大把还在所里的弟兄们都调去了,人手不足,你们也快随我一同过去吧!”

    他们三人赶到昭琨殿,只见庭中跪了一地的人,领头的是左右二相、太傅、礼部尚书等重臣,在现场镇守的廖长阗朝他们打了个手势,他们当即加入骠豹卫们的拱卫队列。

    礼部尚书潘郊丙高声道:“皇上登极六载,至今单身,臣每思及,常寝食难安。皇嗣乃国之本,臣等食君之禄,自有进谏之责,请皇上应允明年开春择婿成婚,否则臣等便在此处长跪不起!”

    总管太监全禧逹从殿中出来,趋步走下阶,好声好气劝道:“诸位大人快回去吧,这天上还下着雪,地上太凉,仔细着了风寒啊!”

    他忍不住伸手去搀扶潘郊丙:“潘老尚书,您年纪大了,身子可经不起这样折腾!您有什么话,尽可在明日朝堂上拿出来议,何须如此极端行事?快请起来吧!”

    潘郊丙推开全禧逹,再次朝着大殿高声道:“上回在朝堂上议过此事,皇上一句‘容后再议’,至今仍没个结果,眼看今岁又将尽,明年复明年,漫漫亦无期,臣今日就拼却这身老骨头冒死上谏,请皇上今日当场应允明年开春择婿成婚!”

    庭中跪着的诸臣随即同声附议道:“请皇上应允明年开春择婿成婚!”

    全禧逹又试图去劝太傅,他尚未开口,只听钟同禹道:“臣等今日同进同退,全公公不必再劝。”

    全禧逹见劝不动,叹息一声,只得返身回殿去。

    天雪似无尽止,众臣跪了一刻,头上、肩上已沾上不少碎雪,有些身子弱的臣子已冷得发起抖来,却仍坚持与大家同一立场,直挺挺跪着不肯起来,骠豹卫肃立在两旁,像两排一动不动的石人,成拱卫之势,昭琨殿内良久再无动静。

    绥华宫,宫女奉命去给皇上送太妃亲手熬的参汤,参汤没送出去,甚至连昭琨殿都没能靠近,那名宫女把食盒原封不动提回来禀报道:“娘娘,朝里的大人们都在昭琨殿前跪着,听说是在逼皇上答应年后成婚。”

    董太妃闻言,放下手中的经书,抬眼问道:“皇上怎么说?”

    宫女回道:“皇上尚未表态,全总管出来劝过一回,但没能劝动大人们回去。”

    董太妃立起身,走到门口,撩起挡风帘,只见外间雪花纷飞,寒气凛冽,她默然立了半响,忽而低叹道:“朝臣们偏偏选在这大冷天跪谏,看来是铁定了心,今日怕是不好收场啊!”

    张嬷嬷侍立在太妃身后,不敢多置喙,她经此一事,才对太妃先前所说的‘皇上的处境艰难’这句话有了深切体会。

    董太妃只在门口立了片刻,犹觉浑身不胜寒,她目光幽长,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担忧和挂虑,不知今日君臣之间的这一场对峙将会如何了局?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是有臣子熬不住,接连倒了下去,立即有内侍上前,像是早已得了吩咐,有条不紊地将人送去太医院救治。

    全禧逹再一次从殿中出来进行劝说,潘郊丙已冻得面色发紫,嘴唇抖得说不出话来,全凭心中一股执念在支撑着,其余各人虽也冷得瑟缩,却仍毫不动摇。

    全禧逹劝之未果,只得又返回殿中。

    天地凌寒,众臣披雪,俨然成了一座座雪人。

    不过一盏茶光景,全禧逹再度从殿中出来,扬声道:“皇上答应会给诸位大人一个交代,大人们请回去吧。”

    众臣闻言,这才肯起来。全禧逹忙指挥内侍给臣工们送大氅和手炉,又拨出两名内侍去搀扶年老的潘郊丙,用步辇送他出宫。

    众臣散去后,肃立拱卫的骠豹卫也随之解散,时已近暮,昭琨殿前空余一地昏暝天色,以及满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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