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先利器

    “幸不负皇命,坤天弩升级版终是做出来了!经此改良后,射程更远,也更为轻巧,冲击力比先前提升了三倍!”

    昭琨殿内,工部尚书马丙鄯立在御案前禀道,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冯娓钥闻言,甚为惊喜,随即扬声吩咐道:“小冬子,请卢将军去工部试射。”

    “是。”小冬子领命退出殿去。

    坤天弩是先帝朝名匠齐咸坚所作,在征伐钴铳国的平稞之战中正式投入使用,使敌军死伤过半,并远距离射杀了敌军主帅,乃致敌军群龙无首,四散溃逃,乾桑军因而取得了平稞之战关键性的胜利,最终突破钴铳国防线,可谓是毕其功于一役。

    自此之后,乾桑国研制的这一独特杀器便在东征西讨各场战役中无往不利,令敌军闻风丧胆!可惜一代名匠齐咸坚在着手改良坤天弩的过程中病逝了,先帝曾下旨搜罗境内能工巧匠接手改良工作,只是齐咸坚的造诣已登峰造极,能工巧匠们不得关窍,竟是一时无人能超越!

    冯娓钥即位后,力排众议,起用千里自荐而来的一名氨州小匠华堪中,不料华堪中竟是个不出世的奇才,且身上还有一股倔劲,呕心沥血日夜钻研,历时四载,居然真的把改良版做出来了!

    冯娓钥再坐不住,她放下朱笔,立起身,对马丙鄯道:“走,去看看!”

    小冬子去到将军府,卢觉镝却不在府上,说是在城郊的新兵营,管家让小厮去把人唤回来,小冬子惦记着身上的皇命,怕一来一去耽搁了时辰,索性与小厮一道同去。

    新兵营,较场上战鼓雷鸣,兵士们分成两军,一方手臂上系着蓝巾,一方系着青巾,正在激烈地对战。蓝方左、中、右军联结紧密,成锋矢阵,直取青方阵地,青方不料对方来势如此凶猛,一时有溃乱之象,蓝方势如破竹,眼看就要直插对方腹心,青方左军忽然分出一股兵力,宛如灵蛇游弋,迅速窜入对方右翼,蓝方顿时警觉,战鼓急变,当即舍臂求生,右侧矢型断折,青方险险扳回一城……

    两道修挺的身影立在点将台上,默然看着下方交战的两军,目下战场正陷入胶着状态,兵器交击声,兵士喊杀声此起彼伏。卢觉镝忽而一笑,道:“蓝军这孤注一掷的打法,倒很像青曳的风格。”

    覃粤延也一笑:“正因如此,当年在四小将中,比起你我,敌军更害怕在战场上遇到他。”

    窗间过马,当年的四小将——覃粤延、卢觉镝、公孙顾望、曹也谢四人如今都已能独当一面,成为新一代热血少年们心中敬仰的大将军,他们的英勇事迹被军中少年们传颂膜拜,更是无数少年们立志追赶的目标。

    卢觉镝想起公孙顾望写给他的私信,粗略估算了一下日子,对覃粤延道:“参铎被皇上召回来侍疾,想来这两日就能回到了。”

    覃粤延目光辽远,似是忆起某些岁月,语气颇为怀念道:“参铎回来了,青曳又去了镇守西关,我们已许久没能凑齐人好好饮一场了。”

    卢觉镝望着下方对战正激烈的战场,缓缓接话道:“估计要待天下一统之后了。”

    蓝、青两方尚未分出胜负,一名小兵带着小冬子及小厮绕过战场,匆匆来向覃粤延禀告道:“将军,宫里来人找卢将军。”

    小冬子笑着趋步上前道:“两位将军,大喜报!坤天弩改良版做出来了!皇上命小的来请卢将军去工部试射呢!”

    卢觉镝和覃粤延两人对望一眼,俱都觉得意外惊喜,尚未及多说什么,小冬子又笑道:“奴才这一路耽误了不少时辰,卢将军快请吧。”

    卢觉镝对覃粤延微一点头告辞,走下点将台,翻身上马,一骑绝尘,率先奔驰而去。

    工部,皇帝的仪仗安静地候在官署大门外,冯娓钥只带了一名宫女、一名内侍及两名骠豹卫入内,她散了一众陪侍的工部官员,只留下马丙鄯及华堪中二人。

    冯娓钥手里拿着一把弓弩仔细端详,改良版坤天弩与前一版外观大体相似,但更为小巧,弩槽里上着一支箭,带着倒钩的箭头锋利无匹,无声散发着铁器的冷光。这把令无数敌军闻之色变的惊天杀器,此刻在冯娓钥白皙的掌中就像一头臣服的凶兽,显得温驯而无害。

    “真美,可称是巧夺天工!” 冯娓钥赞叹道。

    她拿着坤天弩走到中庭,工部下辖的军器监设有一个小型演武场,木桩、箭靶一应俱全,以便兵器做成时可供试用。

    冯娓钥对着其中一个箭靶,熟练拨动机括,利箭破空,去势如飞,直直钉入靶心,却并未就此止住,强大的冲击力将箭靶连桩拔起,带着整个箭靶往前飞去,直至没入三丈外的石墙中才停下。

    在场之人无不为这凌厉的威力所慑,冯娓钥满意地点了点头,望向华堪中。

    华堪中穿着一件半旧的绿色官袍立在一侧,他年不过而立,五官平平,对于做出这件令人咋舌的大杀器,眉目间并无得色,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寻常的木工。

    冯娓钥温声问道:“华卿于国有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华堪中既不逢迎,也不骄矜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只是尽了本分,不敢讨赏。”

    冯娓钥沉吟道:“你是一个顶级匠人,朕若赏你金银珠宝,倒是对你的侮辱。朕把弩坊交给你,由你统领,专事负责弓弩研发,你看如何?”

    华堪中平静的双眸终于闪过一丝亮光,他对升官发财无甚兴致,只愿潜心研发,当年他自荐而来时,乃是籍籍无名的异族之辈,朝臣争议不休,皇上担下重压,为他撑开一片天地,任他去施展才能,为了这份知遇之恩,他愿赴汤蹈火。华堪中俯低身,道:“臣领旨。”

    卢觉镝策马去到工部,没想到皇上也在,他上前见完礼,冯娓钥将手中的坤天弩递给他:“你来试试。”

    卢觉镝接过坤天弩,先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倒是比前一版轻了不少。”

    众人只见卢觉镝将箭头指向远处兵部官署中庭的一颗梧桐树,也不见他握着弩机的手怎么动作,只听一声轻响,弩箭倏忽离弦,往前直窜而去。

    众人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支弩箭,但见远处那颗梧桐树上一根手臂粗的树桠猛地一震,竟是生生被摧断!此处到兵部官署已是寻常弓箭所不能及之距,坤天弩竟然劲力未减!

    卢觉镝满意一笑,道:“坤天弩经此改良,威力更甚,将来对战越沽国一役必是一大助力。”

    冯娓钥在工部当场批下坤天弩升级版量产的公文,又查看了正在研发的几样兵器的进展。

    出了工部,卢觉镝见已近日暮,正欲告退,冯娓钥却道:“岁峿,陪朕走走吧。”

    “好。”卢觉镝朗声应道。

    两人闲庭信步往前走,仪仗落在后面远远跟着。

    冯娓钥忽而感慨般道:“朕十五岁,先帝将朕送去战场前,曾对朕说‘参铎、岁峿、青曳、岷椗几个虽然贵为重臣之后,却与寻常百姓子弟一般十五、六岁便上了战场,你身为一国储君,自当与子同袍’……” 冯娓钥的声音少见的有些苍凉,她略微一叹,“转眼间,便是十年过去了。”

    卢觉镝想起当年在沙场上与皇上并肩作战的岁月,一时也有些感慨光阴的流逝。

    “这十年来,你都在外征伐,在府上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至今竟生生耽搁了婚姻之事。” 冯娓钥转望卢觉镝一眼,“这几年息兵休养,你难得能在自己府上久住,可有想过成亲?”

    卢觉镝脚步蓦然一顿,调转目光望向冯娓钥。

    冯娓钥也停下脚步,微含笑意,似闲话家常般道:“这京中众多名门淑女,不知你可有看中哪家闺阁小姐?洛瑞郡主冯茭倩如何?朕主持为你把婚事办了吧?”

    卢觉镝默然不语,俊朗的五官轮廓分明,风雪不侵,良久之后,他语气郑重道:“臣这十年南征北战,置生死于度外,从未向先帝及皇上邀过功,臣今日能否向皇上讨一个恩典?”

    冯娓钥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不禁恢复了办公事的口吻,同样郑重道:“你说。”

    卢觉镝道:“臣请皇上准允臣婚娶自由。”

    冯娓钥听罢,不由一笑,有些无奈道:“朕又不是要给你赐婚,你至于么?”

    卢觉镝也笑了,此时才收起严肃的语气,像闲话家常道:“岷椗成亲就是受皇上赐的婚。”

    岷椗即覃粤延的表字,覃粤延回京任职后,与文华殿大学士袁佰隋的长女互生情愫,他于征明三年请求赐婚,如今已育有一儿一女。

    冯娓钥抬步继续往前行去,一时放下君臣的身份,以战友故交的口吻辩驳道:“你要分清是非,岷椗是自己来请朕赐的婚,朕没有乱点鸳鸯,朕只是成人之美。”她话音一转,又笑道,“说起来,岷椗对婚姻一事也像在战场杀伐一般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卢觉镝不禁也笑道:“他那人最恨磨蹭。”

    天色苍茫,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雪要落,君臣二人缓步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几人昔年在战场上的往事,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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