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榻之侧

    次日,朝阳从东方破云而出,金光照在皇城上,红墙绿瓦愈发色彩明丽,九重宫阙显得高远又庄严。

    韬麟殿,文武百官肃立,冯娓钥端坐在上首,刑部尚书唐竟与出列奏道:“禀皇上,渱州酉酉神一案,三名痴迷信众当街行刺袁州督,论罪当诛,今有数万百姓请愿从轻处置,因此案案情特殊,还请圣裁。”

    太傅钟同禹道:“酉酉神幕后主使者尽皆伏法,酉酉神也已扫荡一空,念在袁州督未被伤及性命,这三名信徒乃受人借酉酉神之名蛊惑利用而行刺,现已迷途知返,臣请皇上顺应民意,给这三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从轻发落。”

    左相佟逋闻言,不由接口道:“此三人行刺袁州督并非不想取他性命,只不过是未能成功,无论是出于恶意,抑或无辜,若因乡亲邻里联名请愿便可免刑,试问将王法至于何地?”他望向王座上的冯娓钥,扬声道,“皇上,臣以为此先例不可开!”

    冯娓钥开口道:“行刺朝廷命官罪不可赦,念在此三名庶民深受邪神荼毒之故,死罪可免,但重责不可免。”

    唐竟与领命道:“是。”

    户部尚书邵渠游继而奏道:“垽州锡矿收归朝廷所有之事,自去岁颁下政令以来,虽许以重利,各地钦差全力劝说,可愿上交矿山的地主十仅二三,实难推进。”

    垽州即原培泾国,归降后废除国名,改名“垽州”。垽州有丰富的锡矿藏,由土财主世代私有,前光禧帝盛林铵登基后也曾欲收回各地矿山,无奈这是财主们的祖产,要他们交出来,可谓困难重重,由此引起几次激烈械斗,乃致最终搁置下来。

    冯娓钥缓声道:“新律自六月起正式实行,下诏告晓谕垽州全境,在新律实行前,有愿主动上缴矿山者,仍可享受朝廷先前许下的厚利,六月后再有私下采锡者,皆依律入刑。”

    殿中涉及相关职责的各位文臣同声应道:“是。”

    此事议毕,兵部尚书蒋弈陆出列道:“公孙将军奏报称珪州军防牢固,一切皆安,去岁招募的新兵亦已训练妥当,随时可上阵,今粮草齐备,请皇上下旨发兵虞钧国!”

    右相黎偲昌紧接道:“徐沛覃怯战,徐商裕也并非能战之主,我军刚攻下与其接壤的陂澶国,想必虞钧上下更添畏惧,乘此胜势发兵,定能一击即溃,臣附议。”

    王座上的冯娓钥默了一瞬,并未当堂批复,只道:“此事容后再议。”

    “皇上……”黎偲昌还欲再劝,但见皇上态度坚决,且卢觉镝、覃粤延等武将未发一言,他最终只好欲言又止。

    在黎偲昌仍自踟蹰时,御史大夫何肃鉴已另起议题道:“臣弹劾滕瀛王目无君主,整日在府中连名带姓咒骂皇上,有辱……”

    何肃鉴话未说完,晁钧王冯硕缙开口打断道:“滕瀛王是一介闲王,在朝中并无实职,御史台已经无事可干到如此境地了吗?还是为了参亲王一本,以此来搏个好声名?”

    何肃鉴不卑不亢道:“御史台纠举百僚,滕瀛王身为皇亲,爵高禄重,自然也在监察之列。”

    冯硕缙转回身,望向王座上的冯娓钥,扬声道:“皇上,滕瀛王常年病卧在床,性情难免有些阴郁,加之智诞去岁犯事被砍,他晚年丧子,万念俱灰,悲痛之下才口不择言,望皇上能网开一面,臣会去好好劝说一番。”

    何肃鉴义正辞严道:“君为臣纲,滕瀛王作为皇室宗亲,更应谨言慎行,以为官民垂范,如今自恃辈分高,口出恶言,犯下大不敬之过,若不严惩,何以为天下警戒?”

    满朝臣工皆默然,去岁滕瀛王得知皇上下旨就地处决智诞世子后,怒气填胸,曾入宫指着皇上的鼻子唾口大骂,当时皇上念在其情可悯,未予计较,没想到滕瀛王自此之后就没停止过咒骂,连御史台都看不下去了,拿到朝堂上来弹劾。

    冯娓钥也不多置评,只淡淡道:“此事交由宗人府办吧。”

    宗人府宗令冯珆躬身道:“臣领旨。”

    散朝后,蒋弈陆、黎偲昌、唐竟与三人一道走下汉白玉长阶,黎偲昌起话头道:“皇上为何迟迟不动虞钧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虞钧与我国比邻,按理本当首先就拿下了!”

    唐竟与是文臣,对用兵打仗之事未能尽懂,他接话道:“皇上或许有更长远的谋划。”

    蒋弈陆默然不语,早在征明元年,兵部便上书请旨对虞钧国动兵,皇上以“即位之初,政局未稳,不宜开战”为由驳回了兵部的奏请。在征明三年商定讨伐之国时,兵部一致认为该进攻邻近的虞钧,皇上却最终下决断攻伐邕昌。又在征明五年,兵部再次上书请旨攻打虞钧,折子最后被皇上留中。

    皇上登基后继承先帝的遗志,致力完成先帝未竟的大业,这些年相继将邕昌、培泾、陂澶纳入版图,国力之强盛已远超先帝朝。纵观现今版图,距称霸天下仅剩二国尚未攻克,即邻近的虞钧国以及偏远的越沽国。越沽国地貌独特,三面环海,易守难攻,且战线过长,因而一直未曾出兵。没想到虞钧那块疆域近在卧榻之侧,竟与越沽那块难啃的硬骨头一并留存到了今时今日!

    蒋弈陆长叹道:“圣心难测呐!”

    三人走尽长阶,便也结束了这个话题,相互拱手作别,各自回公署治事。

    卢觉镝被召去昭琨殿议事,冯娓钥坐在御案后,征询道:“对于兵部上书动兵之事,岁峿,说说你的看法。”

    卢觉镝言简意赅道:“虞钧军将帅不齐心,犹如一盘散沙,现下取虞钧,便似探囊取物。”

    他停顿半响,又隐晦道:“皇上谋虑已久,是时机了。”

    冯娓钥沉吟半响,终道:“传令三军,整装待命。”

    卢觉镝主动请缨道:“皇上,臣请出战。”

    “你才刚回京,且在都中歇息一段时日,让青曳去,垽州兵已整编完毕,青曳将回京述职,不日便能抵京。” 冯娓钥望着长年在外的卢觉镝,温言关切道,“卢老将军的忌日快到了,你这些年都在外征战,今年难得在都中,回去祭一祭吧。”

    卢老将军是国中出名的一代悍将,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于昌光二十九年攻伐孟胡国的芋杍岭一役中牺牲,尸骨无存,卢觉镝在距京都百里的槙安郡故乡立了一座衣冠冢。

    卢觉镝微微颔首,缓声道:“谢皇上体恤。”

    卢觉镝告退出殿后,冯娓钥用朱笔批了兵部请求出兵虞钧国的奏疏,她默然望向殿中那幅山河辽阔的天下疆域图,目光落在版图东南角被红线标注出的那块国土上,长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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