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入娼门

    夕阳坠下西山,残光落在孚栀城里,镀上一层昏黄,天边橘云堆叠,晚照瑰丽,行人不时驻足抬头观看。

    徐商琮跟在将军府小厮身后走着,太阳沉下去后,天色不久便昏暗下来,街上行人络绎,小贩已早早出摊,都中百姓安逸,街市的繁华,堪比过节,小厮在前面领路,步赶步走到松匀馆,一头扎进馆内。

    徐商琮在馆外停下,抬首仰望那块馆牌,“松匀馆”三字行书,飘逸隽秀,四层小楼,灯火煌煌,人声喧嚷,门庭热闹。

    小厮走入馆内才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他又返身回头几步,立在三级台阶上叫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

    徐商琮沉默收回目光,迈步踏上台阶,小厮带他跟着馆内的仆役去见老鸨,老鸨三娘年过四旬,经营松匀馆十余载,早已练就一身的精明,对于这平白无故送上门来的人,又不用花银子买,她自是多多益善。

    小厮也不避着,就当着徐商琮的面对老鸨说:“人带来了,往后任由馆内安排,若敢反抗,不服管教,尽可报去将军府。”

    老鸨笑着答应下来。

    小厮把话交代完,便告辞回府复命去了。

    老鸨朝将军府送来那人走近几步,立时闻到一股异味,她顾不上仔细端详那人相貌,掩住鼻子退后几步:“怎么身上有股马味?”随即转头吩咐管事富缮,“先带他去沐个浴。”

    富缮领着人去往后院,让仆役伺候洗浴。

    徐商琮辞却仆役伺候,进入浴房自行清洗,仆役收拾走换下来的脏衣物,捧来一套干净的衣裳,搭在屏风上,隔着屏风立在外侧听差。

    徐商琮洗完后,擦干身上的水,手指碰触到仆役送来那套衣裳时,不由一顿,只有一件半透不透的轻罗软衣和一条绸裤。

    立在外侧的仆役听见屏风里侧的人长久无动作,不由询问道:“相公,可要小的伺候穿衣?”

    “不用。”徐商琮别无选择,扯下那套衣裳穿上身,湿发无暇细擦,他环顾房内,欲寻先前取下那支木簪束起,但已被仆役连同旧衣一齐收拾走了。

    在浴房外等着的富缮听见动静,推开房门走入内,催促道:“洗好了还磨蹭什么?前院这会正忙着,我没空闲在你身上耗,这就随我去见三娘吧。”

    徐商琮被那名管事推出浴房,披散着一头长发,来不及束起,一路被管事赶着去了前院。

    老鸨在一楼厅堂招呼过各桌客人,刚回房喝口茶,见富缮带着人回转,她放下手里的紫砂小茶壶,走近前去,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不禁心头一跳。

    好一张风华无双的脸,瞳似墨玉,睫毛纤密,鼻梁高挺,唇线优美,五官精致,又身量颀长,穿着一件浅紫缠枝纹轻罗软衣,长发流垂,披散满身,他敛目静立,缄口不语,自有一股清贵气质,这可把她手里一众大小倌儿都比下去了!

    老鸨如获至宝,像挑选货物一般对着那人上下打量,越看越满意,进而要求道:“把长衫脱了,让我看看。”

    见他立着不动,老鸨笑容一收,蹙眉道:“你若是不愿,便回将军府去吧。”

    她发下这句话,只见那人坚执的态度才有所松动,终于肯动手脱下身上的长衫,既没里衣,也没中衣,只把外衫一脱,便裸裎示人。老鸨那双估量过无数小倌的身子的眼睛仔细看去,但见身材比例匀称,胸膛紧实,腰身瘦窄,毫无赘肉,这副身骨简直是完美!

    老鸨频频点头,满意之极,她打量的目光触及到肌肤上几道伤疤时,不禁微微一顿,这些伤疤看上去已有不少年头,仔细辨来似是战场上的刀箭旧伤。老鸨的笑容淡了淡,身骨是好身骨,但美中不足的是,皮囊不够光滑细嫩!

    她不禁问道:“你身上有战伤,你是个兵士?”

    “是。”

    那人一开口说话,老鸨又复添几分满意,只听他音色清朗,声如击玉。就凭这张脸、这副嗓音,即便身上有几道疤,也算是瑕不掩瑜了!

    老鸨接着又问:“那你可会耍那种红缨枪?”

    “不会。”

    老鸨再问:“那你会不会舞刀?”

    “不会。”

    老鸨最后问道:“你会什么才艺?可会演奏哪样乐器?”

    “不会。”

    老鸨问完话,让他穿上长衫,见他什么都不会,寻思着还是得先让他学会一门技艺,便吩咐富缮:“安排他住在丁字通舍,让他这段时日跟着苋津学剑舞吧。”

    富缮领着人先去后院丁字通舍记认了床铺,再带他去见苋津。

    苋津是馆中当红的头牌小倌,自有独立的房间,他这几日身子不适,一直在房中休养。富缮将人带到苋津房中,交代一番,把人留下,便回前院忙去了。

    苋津十六岁入松匀馆,如今年已十九,他长着瓜子脸,丹凤眼,浸淫欢场几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令人销魂的风流之态。

    苋津今日穿着一件青底合欢花纹绸衫,他在圆桌边坐下,左手曲肘压着桌面,倾身斜倚着桌沿,因感染风寒,鼻音略重,曼声道:“到我面前来。”

    默立一旁的贴身随侍小焦只见那人走到苋津身前,苋津只看了一眼,便像被突然刺激着一般,猛然立起身,抓住那人散落的头发,一把推近桌上的烛火处。

    但见烛光映照下那张脸眉目如画,丰神俊朗,苋津丹凤眼内阴云翻涌,暗自咬了咬牙。

    小焦见苋津将那人的脸对着烛火越凑越近,几乎就要被火燎着了,他忙上前劝道:“相公,吃咱们这行饭的,可是脸比命更重要,您当心别伤着这位相公的脸,要是坏了规矩,鸨母会责罚的。”

    苋津气鼓鼓地松开手,坐回凳上,指挥小焦:“去给我要十坛酒来!”

    小焦应了一声,小跑着去,片刻功夫便与另三名仆役一道搬回十坛酒。

    苋津伸手一指那十坛酒,对徐商琮道:“你无一技所长,今日起跟着我学艺,这十坛酒是我赏你的,算作庆贺。给我全部喝完!喝不下去就去吐了,再接着喝!若是喝不完,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徐商琮也不多话,拍开封泥,举坛便饮。

    苋津袖手坐在一旁,又吩咐小焦去拿来一只空木桶,看架势是要亲眼盯着徐商琮在房中把酒喝光才肯罢休。

    徐商琮接连喝完两坛,喝到第三坛便喝不下去了,他并不磨蹭,走到木桶处蹲下,伸手入喉间一搅,立时涌起一阵反胃之感,他俯身吐了出来,又走回桌边接着喝。

    前院声色欢乐,富缮见老鸨从二楼一间厢房出来,上前禀道:“苋津要了十坛酒,要那人尽数喝完,这事管不管?”

    老鸨听罢,摆了摆手:“苋津性子善妒,那人长得比他丑便罢了,偏偏那人容色惊艳,他心里有气,免不了要发作一番,由他去吧,只要不出格。”

    富缮心道凭那副绝世的身骨皮相,将来必能卖个惊天好价钱,他还是忍不住进言道:“这是个难得的上品,就怕苋津下手没个轻重毁了,要不让他去跟着坍柳学琴吧?”

    老鸨摇了摇头:“这人出身行伍,技艺宜动不宜静,学剑舞正合适。”

    徐商琮喝到第五坛时,已吐到有些虚脱,剩下那几坛,他只能喝半坛,去催吐一次;喝半坛,再去催吐一次……

    苋津全程冷眼看着,看着那人催吐完再喝,喝完再催吐,循环往复,他始终没有叫停。直至那人艰难地将十坛酒尽数灌下去,苋津哪里能想到那人竟然能坚持喝完十坛!只见他两颊微微泛红,目光不复清明,蒙上了一层迷离,乌发已半干,顺滑地披满一身,也不知是深醉了,还是已吐到力脱,身形摇晃,步履绵软,竟平添出一种脆弱的美感,越发显得勾魂摄魄。

    苋津越看越气,挥手把人撵出了他的房间,眼不见为净。

    徐商琮的喉咙已被自己抠伤,阵阵作痛,发不出声,他只觉天旋地转,眼中看物重影,一路扶着墙壁、栏杆等支靠,强撑着回到住处,同住的几人尚未回来,他倒在自己的床铺上便昏睡了过去。

    松匀馆内灯火如昼,丝竹之声不绝,夹杂寻欢客的狎笑声,正是一天当中最热闹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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