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玉牌

    次日,早朝后,湛琛谐被内侍带到昭琨殿,殿中还有卢觉镝及几位内阁重臣。

    湛琛谐经历破国之变,又一路车马劳顿,满脸憔悴之色,短短几月间,鬓发已花白大半,他进入殿中便规规矩矩跪下。

    坐在御案后的冯娓钥清声道:“平身。”

    湛琛谐仍自跪着,伏身请罪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囚,皇上若要处置,请处置我一人,求皇上放过湛氏一族。”

    冯娓钥道:“朕若要处置湛氏一族,在陂澶皇宫便就地处置了,何必让卢将军千里迢迢送你们回京都?朕并非嗜杀之人,只要湛氏安分守己,不妄图复国,朕自不会杀你们,你先起来吧。”

    湛琛谐对邕昌国君被车裂于阵前的惨况有所耳闻,邕昌皇族亦被尽数处决,他本以为湛氏一族也会是同等下场,从失国那刻起,他就没想过还能活命,如今听到冯娓钥金口玉言,他总算放下压在心头多日的大石,一时满怀感激,不禁贴地叩首道:“谢皇上!”

    湛琛谐立起身,言辞恳切道:“现今局势所向,皇上一统各国已是早晚之事,湛氏已失国器,飘零流落,只求存命,绝不会做虚幻的复国梦,请皇上明鉴。”

    冯娓钥微微颔首,温言道:“各州已开放科试,诸州士子不论出身,择优录用,湛氏一族中若有愿意为官者,亦可参与科考,依才能入仕。”

    湛琛谐闻言一怔,他们身份敏感,能存命已是意外之极,本以为会被圈禁终生,没想到皇上还准允他的子侄辈出仕,如此胸襟气度,不愧能成为天下之主!如今看来,乾桑国并非是为了一时一刻的称霸,而是在图天下长治!他心绪复杂,忍不住稍稍抬眸望了一眼御案后的女帝,只见她一身明黄朝服,端方庄严,容貌昳丽,眉目间隐有几分英气,年纪竟比他的长女还小几岁!

    冯娓钥见湛琛谐一径沉默,不由问道:“湛卿可是有何顾虑?”

    湛琛谐忙收敛心神,再次跪地叩首:“谢皇上不拘一格起用湛氏,湛氏愿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冯娓钥念在湛氏破国后没有过激行为,态度温驯,又安抚几句,殿中众臣也纷纷寒暄一二句,以示友好。

    冯娓钥表完态后,复让内侍送湛琛谐出宫。

    湛琛谐去后,冯娓钥就案头几份待决的奏报与殿中文武臣工商议,议到巳时才散。

    卢觉镝散议出宫后,并不回府,骑马直奔城郊的新兵营。

    他在营门外下马,门口值守的两名新兵手中红缨枪一横,将他拦下,未待他出示令牌,一名路过的参军见状,斥道:“不得无礼!这是骠骑大将军。”

    那两名新兵忙收起红缨枪请罪,参军迎上来,笑道:“这两个是去岁入伍的新兵,不认得卢将军,还请将军恕罪!覃将军正在营外练兵,末将带您过去?”

    卢觉镝颔首,跟随那名参军而去。

    走约一里地,远远可见点将台上一人手执令旗,动作利落,打出一连串旗语,台下数万兵士依旗令而行,灵活変动,时如长蛇回环,时如巨鹤张翼,时如锋矢直进,时如鱼鳞分击……机动性强,阵法烂熟,队形整齐,配合默契,实难想象这是入伍不足一年的新兵。

    兵士们将各种阵法演练过一遍,点将台上的人最后打出一道旗语,兵士们的队形散开,立时又组出一个方阵,正面向点将台。

    点将台上的人开口点评一番,并就其中几处不足一一指正,最后下令解散。

    底下的兵士散去,点将台上的人将令旗交给身旁的副将,走下点将台。

    卢觉镝迈步上前去,穿过散队的兵士们,远远便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覃粤延虽是一代悍将,却生有一张圆脸,面相一团和气,他见到旧友到来,冁然一笑,开口犹嫌不足道:“比你的钢狴军还差一大截!现阶段若不把本领练好,上到战场就是去给敌军送人头,并且还会带累同袍。”

    覃粤延与卢觉镝年纪相近,少年时也曾与卢觉镝、公孙顾望一道随先帝上过战场,十年征战,身上功勋累累,只因父亲病故,母亲年事渐高,他在征明二年上书申请降调兵部文职,以便奉养母亲。冯娓钥惜他之才,虽准他回京之请,却未允他去做文职,而是让他统管新兵营,全权负责训练新兵。

    覃粤延因有公务在身,昨夜未去参加庆功宴,没想过卢觉镝今日专程到城郊来找他,二人边走边说,回了营中主帐。

    卢觉镝留在营中与覃粤延一道用了午饭,又吃过两盏茶,见覃粤延午后还要去指挥新兵们模拟对战,他不再久留。

    卢觉镝策马回到城中,见时辰尚早,便去了北街,在段家铺子买下三坛今年新出的点蒿酒。他提着酒坛回转,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突然有一位姑娘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卢觉镝顿步,看了一眼那位姑娘,又抬眸看一眼姑娘身后的铺面,是一家勾栏院。

    那姑娘穿着一条粉色抹胸襦裙,满头环翠,她倚门半日,一眼便相中了这位气宇轩昂的公子,朝他投去一个眼波,娇滴滴道:“公子有酒,奴家有菜,何不坐下共饮一杯?”

    卢觉镝声线平直道:“在下只好烈酒,不好花酒,请姑娘放手。”

    那姑娘虽舍不得这位公子的好皮相,但被他散发出的气场所慑,还是不自觉松了力道。

    卢觉镝抽出袖子,迈步离去,他走出一段路,衣袖上仍隐隐有脂粉香,不由觉得烦躁,他走着走着,心念一转,忽然起意,又转头直往街心的“松匀馆”而去。

    松匀馆门口立着的两名美弱男子见有客人来,双双迎上去,一左一右拉着他殷勤招呼,卢觉镝冷声道:“松手。”

    那两名美弱男子听他语气不善,忙松了手,卢觉镝自行走入馆内,不足一盏茶时间,便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块玉牌。

    他回到府中,也不写一字半语,着人单将两坛点蒿酒给远在珪州的公孙顾望送去,自留一坛,用过夕食,吩咐小厮道:“把那个奴隶带来。”

    “是。”小厮领命,转身往马厩去。

    徐商琮跟随小厮走到前院,见卢觉镝大马金刀坐在庭中石凳上,他走到他身前三步外停下,微微躬身候命。

    卢觉镝吩咐小厮:“给他打开脚镣。”

    待小厮打开徐商琮足上的镣铐,卢觉镝接而道:“从今日起,你不必再戴着脚镣,桌上这两样东西,本将容许你自由选择。”

    徐商琮抬眸望去,见桌上放着一把匕首,一块玉牌,只听卢觉镝道:“这玉牌是松匀馆小倌的身份牌,做小倌或者自宫,你选一样吧。”

    徐商琮未有迟疑,上前拿起那把匕首,托在手心里,跪下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垂目看着身前的地面,清声道:“奴才选这个。”

    卢觉镝扫一眼他手里的匕首,轻叹:“想不到为奴半载,仍然磨不去你骨子里的刚烈,好一个宁残不屈!”

    卢觉镝没有任何刁难,轻易答应道:“你既已选了匕首,便由你吧。”他紧接着话音一转,遗憾道,“可惜本将已答应松匀馆老鸨给她送一个人过去,你选了匕首,本将少不得还要另找人补上。”

    卢觉镝语调缓慢,意有所指道:“你还有几个弟弟,本将只好让你的父皇再送一个弟弟过来。”

    徐商琮身形微微一僵,他默了默,又将匕首放回原处,拿起玉牌,托在手心里,再次高举过头顶,垂首道:“是奴才考虑不周,请将军容奴才再选一次,奴才选玉牌。”

    卢觉镝耐心复问道:“这回可想好了?”

    徐商琮声线平静回道:“奴才想好了。”

    卢觉镝立起身,抛下一句话:“这可是你自己挑的,今晚便过去吧。”他说罢,不再理会徐商琮,抬步往后院书房去。

    徐商琮默然垂下双手,右手不自觉用力攥紧那块玉牌,牌子方正的棱角深深硌着掌心也似无知觉,他仍旧保持着跪姿,长久未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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