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浮萍

    徐商琮昨夜倒在榻上昏睡过去,被小焦叫醒时,看窗外的日头,竟已是下午,他从未睡得这样沉过,同屋几人昨夜何时回来?今早何时出门?他竟全然不知。

    “相公,你第一天跟着我家相公学艺,怎么能睡懒觉呢?赶紧收拾一下去见我家相公吧。”小焦将人叫醒,交代完便转身去了。

    徐商琮一夜宿醉,醒来头痛欲裂,他起身下榻,双足刚着地,一阵晕眩袭来,他立马反手半撑着榻沿才不至摔倒,待晕眩之感稍去,他在屋中寻到一根木簪,将头发束起,洗漱一番,出门去往苋津的房间。

    苋津的房门大开,徐商琮进入房中,见房内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苋津及小焦都不在,他正欲转身退出去。

    屋内的客人初见这个紫衣公子,只觉惊为天人,见他要走,忙飞快上前挡住门口。

    客人是松匀馆的老主顾,常年出入馆中,从未见馆内竟有如此绝色!

    “好一个美人儿!”他目光粘在徐商琮身上,诞笑着赞叹,忍不住伸出粗短的肉手想去摸那张脸。

    未料手才伸到半途便被那紫衣公子抓住,他使了使劲,被抓住那只手竟是丝毫未能动弹!

    客人被强悍的力量所制,不由得重新打量这个紫衣公子,见他目光清冷,威严可畏,被他无声散发的气场所慑,客人心中莫名有些发憷,试探着问道:“你……你是不是这馆中的小倌?”

    徐商琮被这一问,想起卢觉镝让他做的选择,他微不可察一僵,半垂下目光,终究默然撤了力道。

    客人感觉到那紫衣公子松了力道,不禁心中大喜,进而推着他连退几步,看着他被屋中的圆桌一挡,再无可退,客人一把将他压在圆桌上,见他并未反抗,只蹙起长眉,微微偏过头,看着他隐忍的模样,越发令人心痒难耐,简直恨不得马上将人吞吃入腹!

    “美人儿,让爷好好疼你。”他猴急地俯低身,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向那张丰神如玉的脸。

    客人急色地凑嘴下去,怀中的人倏然被外力扯走,他猝不及防啃了个空,鼻子磕在桌面上一痛,他摸着鼻子立起身,转过头却看到苋津穿着一袭橙色罗衣,鲜亮又明丽,因在病中,清瘦了些许,下巴更加尖巧,愈发惹人怜爱。

    这个客人本是苋津的恩客,来馆里一向只找苋津,因苋津生病,有几日没来,实是想得紧了,这才专程跑来。没想到在苋津房中没找着人,本想就留在房里等他回来,却意外见着一个紫衣公子,他一时没把持住,此刻见苋津正横眉冷目看着自己,客人忙上前拉起他的手,温言软语道:“小祖宗,几日没见,可想死爷了!”

    苋津一把甩开客人的手,走到桌边的圆凳上坐下,冷冷道:“你这不是找着了新欢么?”

    客人正是迷恋苋津这个性子,几年都丢不开手,忙跟上前又拉起他的手,也不计较还有馆中仆役在场,做低伏小哄道:“爷冤枉啊!爷哪有新欢?爷只有你这个小祖宗!”

    苋津用漂亮的丹凤眼狠狠剜他一眼,再度甩开他,声含嗔怒:“你不许碰我!”

    小焦在一旁看得暗暗发急,就怕他家相公没拿捏好分寸,把客人惹怒了,在鸨母那里没好果子吃!但见客人也不着恼,又抓起苋津的手,使上几分力不让他再甩脱,从怀里摸出一块上好的翡翠塞进他手心里,好声好气求和道:“爷这几日得了一块美玉,这不巴巴赶来送你,你别跟爷置气了好不好?”

    苋津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看他。

    客人又强行将他搂入怀中,好一番爱抚,甜言蜜语说尽,苋津终于被磨得软了态度,他扭回头,本待搭理客人,丹凤眼穿过客人肥硕的肩膀瞟到那抹紫色的身影,气又不打一处来,喝道:“出去!”

    徐商琮因昨夜宿醉,今日始终头痛欲裂,经过刚才一番事,他一刻也不愿在这个房中待下去,被苋津喝斥一声,立即退了出去。

    他回到住处,只见同屋四人都回来了,正在聊着各自学艺的进展。

    “元涬,你学艺已有一年,很快就能出师了吧?”

    元涬十七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他点点头道:“鸨母说,下月起安排我接客。”他又问坐在身旁的人,“涣榆,你呢?”

    涣榆与元涬一同进馆,比元涬年长一岁,男生女相,被鸨母安排去学弹琵琶,他起初不肯学,为此没少挨打,实在是被打怕了,最后才就范。

    涣榆道:“学了个半熟,也许淮榴都能比我早出师。”

    元涬又转头问道:“淮榴,你的字练得怎样了?”

    淮榴比元涬小两岁,脸上稚气未脱,闻言叫苦道:“我哪是能写出一手好字的料啊!只不过是鸨母见我识字,觉着我有书卷气,让我去学字。学了一月仍是不像样,幸好教我的鸯苏性子温和,从不责罚我。”

    一旁的折桃与淮榴同岁,闻言羡慕道:“我倒宁愿去学字,也不要学吹笛,五音十二律,我现在都没摸着门道!”

    元涬安慰道:“初学时总是不易,学成之后也算是有一技傍身了。”

    淮榴见他说话老成,好奇道:“元涬哥哥,你是怎么进这馆里的?”

    元涬听他问起来历,想及身世,声音不由有些低落道:“我是邕昌国人,战乱时被人牙子贩来的。”

    其余三人听罢,不禁唏嘘。

    元涬打起精神,转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淮榴道:“我家在姚肇城,灯节时在街上与家人走散,被歹人拐来的。”

    折桃道:“我家里穷困,人牙子扮作富户的管家进村里说要买些仆人回府使唤,我爹娘见是大户人家,觉着我去了至少能吃穿不愁,便让我跟着去了,到了这里才知那人并不是管家,而是个人牙子!”

    涣榆道:“我本是县里一个士绅老爷府中的小厮,与府上一个丫鬟私下定终身,被夫人察知,找人将我远远发卖了,一路辗转沦落到这里。”

    四人说起自身来历都有些感伤,屋中静默下来。

    折桃出身农户,到底性子热络,他见新来那人孤独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便主动搭话道:“这位大哥,你也是被人牙子卖来的吗?”

    另外三人也一同望向新来那人,只见那人沉默地摇了摇头,几人都以为那人是个哑巴,于是不再多问,又转了话题,说起馆中当红的小倌。

    夕阳西斜,一缕光线从窗户投进屋内,在榻边照出一道明亮的光墙,屋中四人说起未来的日子,尽皆是迷茫与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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