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方姨娘敛眸,讥诮笑道:“我的璘儿竟如此心善,看来我这当娘的这些年是把你给宠坏了,你现在都敢跟娘顶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孩子。”

    他膝下养大的孩子,居然与她如此离心向着她最恨的人。

    到底不是一个姓的孩子,他虽托生在她的肚子里,但这颗心却是向着顾家,向着顾老夫人。

    顾璘疲于和她辩驳,只道:“娘,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为何如此执着,非要占着整个顾家。”

    他向来分明,觉得不该是他的他不会多要,若是他的,他亦不会拱手相让。

    方姨娘低声道:“这世道不争不抢,会丢了性命,孩子你不明白。”

    顾璘忿忿道:“娘,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待祖母回来,你又如何自处?”

    方姨娘已然听不进他的劝诫,她握紧拳头冷声道:“璘儿,你若还是我的儿子就莫要插手此事,别忘了你还有个幺弟,我等得起。”

    顾璘默然不语,他转身径自离去,闷闷的回到书房,他竟然想不到破局的法子。

    方姨娘看着他消弭眼前的背影,唤来女使轻声道:“替我盯紧三少爷,若有异动即刻来禀。”

    吩咐完她长舒一口气,绕到内室看了眼榻上睡得香甜的婴孩,她紧了紧手中帕子。

    顾璘回到书房,憋在心底的气却无处宣泄,他又急又气只能在房里踱步,忽得他脚步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喊来小厮,“你快去请温家姑娘过来一趟,就说有事情见她。”

    小厮愣了愣,小声道:“三少爷,方才姨娘嘱咐,就让你待在书房,哪里也不许去,更不许外人来见你。”

    顾璘讶然,“娘亲口吩咐的?”

    小厮直言道:“姨娘身边的秋莲姑姑与我们说的,还要我们看紧了三少爷。”

    顾璘皱眉神色凝重的思忖了半晌,尔后道:“你替我现在写一封信。”

    小厮连忙摆手道:“不行的少爷,我怕姨娘她……”

    “放心,不是求救的信,你若担心待我写完了,你拿去让娘瞧瞧便是。”顾璘一壁说一壁走到长案后头,提笔沾墨不消片刻便写完,装进信笺里塞到小厮手里,“拿去吧。”

    小厮仍犹豫不决,索性平日里顾璘待他不薄,他咬咬牙狠下心把信藏进衣襟,旋即躬身道:“我一定办妥。”

    目送小厮远去,顾璘一改雅致温柔面容清冷,他以束手无策,希望温长歌看到他的信能明白发生的事。

    *

    呼啸吹过的风裹挟着冰冷的寒气,一缕风拂过面颊冻得脸生疼。

    车夫受不住这样冷的天气,忙躲到车舆后头,但纵有厚实的车舆挡着风雪,风仍吹得他无处可逃。

    好不容易等到风雪渐渐停歇,可积雪依旧挡着他们的路。

    车夫穿得单薄忍不住搓搓手,脚不停地跳动,“几位贵人主子,你们看这么多的积雪也走不了,如何是好。”

    顾砚掀起帘子,放眼过去一片渺茫,逡巡了一圈,才蓦地发现有一处山洞,他旋即问道:“念念,那头有个山洞,可曾通路?”

    沈念慈闻言侧身看他,想了想道:“即便山洞通路,但另一头定也是堆了积雪,一样不好走。”

    顾老夫人沉吟道:“倘若我们从安宁村的小道走呢?”

    沈念慈思前想后也琢磨不到哪有出路,越急她心中越是乱糟糟。

    *

    顾府门外雨雪纷纷扬扬的继续下着,屋内的女使小厮无一例外地身着缟素,一脸哀荣的跪在偏厅。

    他们朝着摆在正中的三个空棺柩无声的哭丧。

    顾齐峥立在门外,看着屋里的几个人拧眉道:“他们怎得哭成这样。”

    他不过与商铺票号的掌柜议事,还未把母亲还有阿砚的是说出去,这府里竟多了空棺柩。

    方姨娘换了身素白的孝服,发髻也簪了白花,她捏着帕子道:“夫君,这都快一日了都没有他们的音讯,想来他们已经……”

    顾齐峥敛眸,沉声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即便与府衙说他们死了,他们也不会认。”

    他到底还是太纵着方姨娘了,此刻她竟乱来。

    方姨娘凤眸噙着泪水,泛红的眼盈满了泪水,“郎君莫要怪我,只是妾觉得总得有个准备,何况老夫人从前就压着您,您就不希望真的执掌顾家么?”

    顾齐峥心底略微一颤,低眸望着方姨娘,似乎想要看穿她,可他突然发觉自己竟好像从来不认识她。

    但她所言的又是他心心念念着的,曾经他以为顾家总归是他和二弟的,没成想母亲从未想过分权与他们。

    纵使母亲已经年老,也还紧紧抓着府内的命脉不放,他们兄弟二人明面上兄友弟恭,实际已经为了这件事暗地里争抢了许多年,若是二弟知道了这件事,难保不会寻他麻烦。

    现在张扬的想让全扬州城的百姓都知道顾家的当家死了,这岂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方姨娘见他冷着脸,顿时哭的梨花带雨。

    顾齐峥仍沉浸在落寞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眼底的泪水,他稳住心神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出偏厅。

    与此同时,顾府门外。

    顾老夫人冷冷瞧着垂曳挂的白灯笼,她抬手道:“看府里的样子,是以为我们都死了。”

    这就是她生下来的好儿子,性子同他那没出息的爹一个样子。

    顾砚道:“祖母要不要我现在下去。”

    顾老夫人淡声道:“你拿着我的玉佩往后门走,至于前头的事,让我来处理。”

    她已经想到法子,来惩治那个女人。

    顾砚依言,上了另一辆马车绕到顾府后院,谨慎的进了府内。

    顾老夫人心猛地沉了沉,“唐妈妈,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

    唐妈妈轻声安抚道:“老夫人也是为了顾家,奈何两位老爷不争气,只知道花天酒地,还生出那么多事。”

    顾老夫人扶了扶额,叹道:“如果他们兄弟能有一个让我放心,我也不至于捏着手里的权利到现在也不肯放手。”

    唐妈妈问道:“可要我现在去替老夫人办了?”

    “去吧。”

    顾齐峥错愕的望着被唐妈妈搀着进门的顾老夫人,好半晌他才回过神,刚想说话迎面就受了老夫人的一巴掌。

    “你如今是愈发争气了,我还没死就想着弄灵堂,天底下怎会有这么不孝的儿子。”

    回应她的唯有冗长的安静,片刻后顾齐峥双膝跪地,重重的磕了两个头,乞求她的原谅,“母亲,是我一时迷了心窍,才会……”

    不等他说完,顾老夫人又赏了他一巴掌,“闭嘴,我知道你想护着那个狐媚子,但今日我必须发卖了她。”

    未几唐妈妈带了人来。

    顾老夫人满脸阴沉,冷眼看着被严实捆着的方姨娘,“方氏,我容你这些年不是让你痴心妄想,而是让你清楚自己的位置,你肖想的东西,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

    方姨娘苦笑道:“我筹谋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败在你的手里。”

    顾老夫人不欲与她多言,只道:“把她的嘴封上,即刻发卖出去。”

    话音方落,一群婆子簇拥着上前将人给抬了出去。

    此事仓促的了断,顾老夫人也没有顾及什么后果,徒留顾齐峥一人神色恹恹,不知思索着什么。

    不久,方姨娘被发卖的事传遍顾府。

    顾璘知晓后闭门不出,而顾齐峥为此也卧病多日。

    直到这日,顾齐峥拖着病弱的身子来到汀兰院,可他并未踏足,而是站在门口等着沈念慈。

    汀兰院的前院,时不时传来嬉笑的声音。

    顾齐峥透过半敞的门扉,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顾胭脂裹着银白的狐裘蹦蹦跳跳的在雪地里玩闹,看到一个人儿她就立马跑上前,抱住她的手臂,兴奋道:“姐姐,你快陪我打雪仗。”

    沈念慈讪讪道:“等我一会儿可好?”

    小姑娘失望的撅起嘴,然后转头兀自生起了闷气。

    沈念慈无奈只好柔声道:“你若乖乖等我,我就拿糖葫芦给你吃,但你不许和玲珑姐姐说。”

    顾胭脂抿了抿唇,妥协道:“那好吧!”

    待她走出来,顾齐峥犹豫了一下,然后向她道,“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沈念慈神色微凛,有些惶恐道:“不知是什么事?”

    顾齐峥递给她一卷画轴,“劳烦你帮我把这副画交到他手中。”

    沈念慈双手接过,疑惑道:“老爷为何不亲手交给夫君?”

    他们既是父子,见面应当无妨。

    顾齐峥自嘲道:“阿砚怕是不愿再见我这个父亲,所以就麻烦你跑一趟,送到他手里。”

    顾砚与顾胭脂娘亲的死他难辞其咎,如果不是当年他宠妾灭妻,或许今时今日就不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沈念慈柔声道:“我还是希望老爷能与夫君促膝长谈一番,哪怕他仍然怨恨你,但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顾齐峥轻轻摇头,“这么多年薄待他,他应是一句话也不想听我说。”

    他的这个儿子,和他的母亲一样执拗,想来他这辈子都会恨着他。

    交代完顾齐峥默默的离开,没有只言片语。

    转身回屋,已没了顾胭脂的身影。

    沈念慈心不在焉的抱着画轴进屋,屋内暖炉烧得正旺,她褪去厚重的狐裘,走到闭眸小憩的男人身侧。

    凝着他的眉眼,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

    “回来了?可是祖母唤你?”

    顾砚低沉的声音响起,吓得她丢下怀中的画轴。

    他倏地睁眼,眼疾手快地拿住画轴,又递到她手里,“当心。”

    沈念慈接了画轴嗔怪道:“谁让我吓我。”

    顾砚瞧见她抱着画轴,轻声道:“可是想学画了。”

    沈念慈张了张唇,忽得她想起方才顾齐峥的样子,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我从祖母那里拿来的,你瞧瞧看。”

    顾砚狐疑的看她,起身拿着画轴到长案旁,展开画轴,将里头装的画铺陈开,一副仕女图跃然于画中,她身子曼妙一颦一笑宛如仙子,她怀中更是抱着一个婴孩。

    他深深的凝着画像,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画中女子的眉眼有几分像阿姐,也有几分像他。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自己娘亲的画像,不管是祖母也好,还是其他的女使小厮,但凡问起他的娘亲,他们就支支吾吾好像顾家没有这个人存在过。

    没成想,他能再见到自己的娘亲。

    顾胭脂吃着糕点,见他愣神,笑着走到他身旁:“阿砚你看什么呢,看的这么出神。”

    然而当她视线落在画上的女子身上,她怔怔的半天没说话。

    良久她扯着顾砚的宽袖,喊道:“是娘亲!是娘亲的画像!”

    顾砚痴痴的望着画上女子的面容,他不禁伸手描摹着她的眉眼,似乎要映入眼中。

    顾胭脂夺过话,欣喜的朝沈念慈道:“姐姐你看,这是我的娘亲,她生得是不是很好看!”

    沈念慈顺着她指尖点的地方看过去,但见画上的女郎温柔端庄抱着襁褓婴孩,“是很好看。”

    顾胭脂笑得眉眼弯弯,顾不得吃糕点,挽着她絮絮道:“我还记得娘亲的怀抱软软的,但是有一天爹爹突然说娘亲没有了,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我好想她。”

    她懵懂的记忆只留有生身母亲温婉的模样,其余的她一点也记不住。

    玲珑轻声哄道:“奴婢上回不是和小姐说了么,小姐的娘亲呀,飞回天上做仙女了,还告诉奴婢小姐得乖巧些,不然她就永远回不来。”

    顾胭脂忙捂住嘴,压低声音道:“对的,玲珑姐姐是和我说过,我们不能随便乱说娘亲,不然她就不来看我了。”

    顾砚心头一阵酸涩,他哑然道:“阿姐说得极是,不能乱说……”

    沈念慈看他黯然神伤,有些心疼,上前握着他的手,踮起脚轻轻在他面颊印了一吻,“以后有我在。”

    顾砚怔了一瞬,眼底冰冷的锋芒顷刻变得温柔,“是啊,以后都有你。”

    他现在只奢望,能与他的念念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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