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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是九秋来(1)

    京城,大内皇宫。

    “哎唷,慢着点!”太监总管高延福皱着眉,手持着拂尘,瞧着一帮小太监们将后花园里的梧桐盆栽,小心翼翼地搬到紫宸殿内,喝道:“小心着点!若是弄掉了一片叶子,可仔细你们的皮!”

    众小太监们答应着,虽明日已是立秋了,却暑热未退,他们四五个人合力搬动着一盆巨大的梧桐盆栽,仍是有些吃力,天气闷热,出了一身的汗。

    忙活了半日,小太监们终于把许多梧桐树盆栽移于紫宸殿内。只见八棵小的梧桐树,围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微风浮动,树影婆娑,霎时好看。

    因多了这九棵梧桐树,这原本庄严肃穆的紫宸宫,一下子也多了几分自然之趣。

    待布置完,高延福紧绷着的脸总算是露出了一个笑容。今年他四十七了,想当年,他刚入宫时,也是帮着搬移这梧桐盆栽。

    一眨眼,三十年过去了,他熬成了总管大太监,中间这棵梧桐树,也从一棵小树,长得这般粗壮挺拔,绿荫繁茂。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三十年间,他在这紫宸殿上,见了多少刀光剑影、风云变幻,其中千难万险,危急时刻,不足为外人道也。

    “高爷爷,您说,今年咱们还会去西郊举行秋祭大典吗?”一个小太监擦着汗问道,乐呵呵地问道:“我刚刚入宫,可想瞧一瞧那秋祭大典的气势。”

    本朝有祖训,待立秋这一日,天子会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到西郊设坛迎秋,举行祭祀秋神的仪式,并下令武将开始操练士兵。

    除却十五年前黄巾贼内乱,北金兵临城下,朝廷万分危机之时,没有举行这秋祭大典。本朝上百年来,无一遗漏。

    只是,这秋祭大典的规矩也稍稍有些变化。因小皇帝轩辕章尚小,内有上官太后主持后宫事务,外有摄政王颜巽离总揽大小军国事务,并未亲临朝政,这秋祭大典的首祭虽是小皇帝轩辕章,却也不过是走过场而已。那亚祭,却由原来轩辕皇室的亲王,变成了总揽朝政的摄政王,再者是位高权重的文武大臣。

    只不过,今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又有近来谋逆之事,轩辕宗室的近枝子孙已经去了十之八九,真不知道这首祭之人会是谁……

    宫中所有人,皆都在心中犯嘀咕。

    殿内的太监宫女,见有人出声相问,皆都竖起耳朵来。

    只听闻诺大的紫宸殿传来一声清脆耳光声,原来是高延福抬手给了那小太监一巴掌。

    “呸!没眼色的东西,我说过什么,在这宫中当差,最要紧的便是‘谨言慎行’!不该问的别多问!仔细你的舌头!”高延福一脸怒色,呵斥道。

    这高延福是宫中的大太监,素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今日动怒发急了,却是少见。

    “是、是,高爷爷,小人再也不敢多嘴了。”这小太监忙跪了下来,使劲打了自己三十个大嘴巴子,直打到脸颊高高肿了起来,嘴角流血,这才揭过此事。

    其余的小太监瞧见了,皆都不敢再吭一声,屏气凝声,干起活来,静悄悄的,就连咳嗽都不闻一声,只听闻衣料摩擦的声音。

    高延福息怒后,右手犹自发麻,刚才那一巴掌打的实在不轻。

    心中虽有不忍,却也是为了他们好……

    他在这宫中当差三十余年,自知一句话、一个眼神,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唯有将自己变成一棵不会说、不会听的树,才可暂保平安。

    待到明年,这棵梧桐树定还会在此。

    至于这殿里的人,却不知明年是生是死。

    高延福望着中间那棵巨大的梧桐树,怔怔地发起呆来。

    ……

    到了晚间,后宫之中传来上官太后的口谕,说是小皇帝轩辕章外感风寒,身体不适,今年就不往西郊举行那秋祭大典了。

    听到这个安排,众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也稍稍缓和了一下。

    虽说不往西郊举行那秋祭大典,但这大内皇宫也预备着秋祭。上至皇帝太后,后宫妃嫔,下至宫女太监,皆都佩戴楸叶,饮秋水、赤小豆,以应时序。

    ……

    这一日,正是“立秋”。

    天还未亮,太史官便在紫宸殿候着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殿之外日晷上,待影子指向了“立秋”,太史官便高声奏道:“秋来。”

    奏毕,只见中间那一棵大梧桐应声落下一两片叶子,以寓报秋之意。

    围绕在旁边的八棵小梧桐树,也跟着落下一两片叶子来。

    此光景,正是暗和了“梧桐叶落而知秋”的意思,至于怎那太史官喊一声“秋来”,这梧桐树上的叶子就会落下来,就是代代总管太监们琢磨出来以应天时的诀窍了。

    随着太史管那一声“秋来”,这皇宫大内的太监们一个个扬声喝道:

    “秋来——”

    “秋来——”

    “秋来——”

    这一声声“秋来”,从站在皇宫大内“东南西北”角楼太监的口中呼喊而出,响彻了整个皇宫大内。

    ……

    听到遥遥的传来一声“秋来。”

    文宣殿里,一人手中握着的笔一滞,犹豫之际,毛笔上滴下一滴墨,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像是一滴黑色的泪迹。

    “立秋了……”

    那人搁下笔,淡淡地说上了这一句。

    “是,王爷。您批了大半晌的折子,也该歇歇了。”

    高延福立在一旁恭敬地说道,他朝立在外面伺候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端茶来。

    “嗯。今日皇帝身体可还好?”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太后娘娘说了,皇上只是因前儿个贪凉,夜里和小宫女们在后花园里扑流萤,被夜风吹着了,这才外感风寒。昨儿个太医已经去瞧了,开了几剂疏风解表的药,将养几日,也就好了。”高延福道。

    那人“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高延福见宫女端着茶盏来了,也就下去守在这文宣殿外了。

    “王爷,请用秋水。”一位宫女举着朱红釉盘,上面摆着一只黑釉茶盏,恭恭敬敬地说道。

    因今日是立秋,宫里上上下下都要饮这小赤豆煮成的秋水,意为消灾祛病。

    这茶盏下还压着一张红纸,上面写“今日立秋,百病俱休”八个大字,这也是宫中的规矩。

    “放那吧。”

    那人并不抬头,继续看着手中的密报。

    那名宫女,正要躬身下去。

    “这上面的字,可是你写的?”那人端起茶盏之际,瞥见了那红纸上的八个字,出声问道。

    那名宫女止住步子,带着几分欢喜说道:“回王爷,正是奴写的。”

    那人抬眸,瞥了一眼面前的宫女,见她颇为面生,应是第一天在这文宣殿里当差,生得倒是不错,面庞白净,身材窈窕,脸上带着几分怯怯的,倒更显得几分惹人怜爱。

    “字体娟秀,清秀灵动,倒是写的一手好簪花小字。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随口问道。

    “回王爷,奴叫步轻烟。”那位宫女低着头说道。

    “轻烟……步轻烟……?”那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

    “是,是奴的父亲为奴取的名字,取自那一句‘乍若轻烟散,时如佳气新’。”步轻烟仍不敢抬起头,低着头怯怯的说道。

    那人却没了声音,步轻烟心中一紧,不知自己说的话,可犯了上怒,心中战战兢兢,汗水涔涔而下。

    “抬起头来。”

    那人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步非烟微微地抬起头来,身子颤抖了起来,万分害怕,泪珠儿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睫毛像是受了惊的蝴蝶一般,不停的颤抖。

    慌乱之间,她不经意地瞥见了居坐在上位的那人,只见他的面庞清癯俊秀,剑眉入鬓,凤眼生威,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英气逼人,眉梢眼角带着烈火惊雷之势,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之心。

    此人正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颜巽离。

    和颜巽离的目光只稍稍一相接,步轻烟的心,有如蜻蜓点水一般,溅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她慌得又低下头来,面靥却浮上了两朵红晕。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摄政王大人,这般年轻,又生得这样英俊。

    “下去吧。”颜巽离淡淡说道。

    步轻烟心中倏地一松,却又暗暗失望。

    “是。”她起身,恭声说道。

    待这文宣殿又只剩下颜巽离一个人。

    他对着面前的空气,开口说道:“鸦久。”

    “是,主人。”

    空荡荡的文宣殿,有如鬼魅一般飘下一个人,身着黑衣,面庞被黑布罩住,只是露出一双犹如夜枭般的眼睛。

    “她是哪来的。”颜巽离问道。

    鸦九说道:“是太夫人……”

    一听到这,颜巽离眸中的厌烦一闪而过,“知道了,不用说了。”

    鸦九不再说话。

    “那件事,办的如何了?”颜巽离出声问道。

    “属下无能,正全力去办,目前虽没有线索,但他们是往南边逃走了。”鸦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找不到那两个人,你也无须来见我了。”颜巽离冷冷说道,目光扫过面前的鸦九,犹如一道闪电,令人心中生畏。

    “是!属下以项上人头担保,定会寻回那两个人!”

    鸦九说道。

    颜巽离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属下还有一件事,要禀报主人。”

    “说。”

    “前些日子,小皇帝派了许多太监,去往江南各个地方搜寻美人,如今也去了有好些日子了。属下在暗中观察,他们并未和当地官员有勾结。”

    “嗯。”

    “要不要属下……”

    颜巽离开口说道:“小六喜欢美人,我这个当叔叔的,自然也要帮他搜寻美人,充实后宫。”

    鸦九明白其中含义,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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