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虽心中有几分不甘和自嘲,可再睁眼时,冯良玉却已下定了决心,双目清明冷冽,如同着冬日清晨的天空。

    冯良玉缓缓蹲下,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缓缓摩挲着指尖。

    她正看着那妖道。

    妖道对上她的双眼,无声的扯了扯唇角,笑了。

    冯良玉眼中的探究更深,缓声询问:“你叫什么?”

    妖道闭上眼睛,慢慢摇头。

    这反映,与之前冯良玉在军营中审问时一样。

    多日不见,妖道面对询问,依然是不发一言。

    仿佛这世间的所有事情都不值得他开口,更不值得他多提一分兴趣。

    可是,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又不是得道飞升的仙人和无欲无求的高僧。

    何况,这还是个魔修。

    妖道一定有自己的目的,只是她还没有问出来。

    冯良玉面上不见焦色,很有耐心的点点头:“很好,这是我第三次问你姓名,你依然不讲,能如此保持内心坚定的人,实在不多,可见你是个很清醒的人。”

    连名字都不肯告知的人,剩下的,无论是什么话,也都别想问出来。

    冯良玉垂眸,搭在膝盖上的手向下探,伸手拨弄了一下地上的积雪,继续说道:“你有些邪门的本事,却为一群叛军效劳,想来是有自己目的吧?这些人,恐怕都是为你自己的目的服务。”

    妖道没有睁眼,更未说话。

    还是沉默。

    冯良玉拍了拍手,将手上的雪渍拍落。

    她想,西北叛军手上握着的阴兵构成复杂。

    那些阴兵看样貌和身上的衣衫,除了些道家修者,还有许多流民百姓,而这流民的数量是比修者多上许多倍的,可见来源不断,定然是朝中大员从中操控买卖。

    如此丧尽天良的行径,一旦被人查出,那查出者和被查出的人都会迎来人生的一个关卡。

    一个平步青云,一个跌落深渊。

    现在的她,太需要一个契机向上,才能与上官初和上管家一搏!

    于是,冯良玉死盯妖道:“我现在倒真有些敬佩你。”

    妖道睁开了双眼。

    冯良玉双眸微动,沉声说:“对待敬佩的人,就不能以审问的方式来换取我想要的消息,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

    妖道的头朝前一些,以一种黏腻又恶心的眼神打量着冯良玉。

    冯良玉没有后退,更为挪开自己的视线,反而笑了一声:“你只要将我想知道的尽数都告诉我,我就倾尽所有帮你做成你想做的事!”

    妖道身后的副将有些惊讶:“将军!”

    冯良玉抬手没,示意让副将住嘴,因为她看到了妖道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兴奋。

    妖道又盯着冯良玉的双眼盯了一会儿,而后阴恻恻的笑了。

    冯良玉认真的看着对方:“看样子,你并不反对我的提议。”

    妖道眼中尽是恶毒,终于张口说了话:“我最需要的,就是你这种一身正气之人的灵魂,你肯将你的灵魂给我吗?”

    冯良玉张嘴,似乎是思考了一瞬,而后果断道:“肯!怎么不肯,待我身死之时,你就来取走我的灵魂为你所用。”

    生前之事都不确定能否解决,她何苦考虑自己身后灵魂归处?

    冯良玉下巴微微抬起一些,等着妖道对的回答。

    妖道再不压下自己眼中的兴奋,他的舌尖舔了一下牙:“那我就与你交易,将我所知的尽数都告诉你,然后在你身上立下魂咒,好在你死时取走你的灵魂!”

    冯良玉颔首说好,站了起来。

    一旁的慕雨见那妖道被松绑开来,抬手就毫不犹豫的将诡异的咒术施加在了冯良玉身上。

    阵法一下,只等冯良玉身死,便可化作那吞人化魂的邪阵。

    身前如此刚正的一个女将,身后竟化身如此邪恶阵法的支撑,慕雨心中沉闷,将脸转到了一边,有些生气的踹了踹脚边的土。

    安玉屑瞧见她的反应,唇畔勾出一抹讽刺的笑:“你不想看?那错过细节,错过了破阵的方法,你可怎么办呢?”

    慕雨紧皱眉头,脚下不再有动作,只得又转过了头,听着那妖道说自己叫兀竹,原是青帝魔王坐下一个修为极其浅薄的侍从。

    然而百年前仙魔大战,仙家唯一登临仙界的九云元军率仙门众人杀了青帝,他费尽全力在混乱的战场上护住了青帝的一缕元神。

    有了这一缕元神,兀竹就可想办法让青帝复生。

    可过程非常麻烦,耗时漫长。

    首先,他要用活人的灵气转成邪气滋养青帝元神,更需用浩然正气之人的死魂去祭青帝,让青帝元神生魄,好有朝一日恢复本体肉身。

    做完这些,他的同僚就可用仙门修士的皮和血肉为青帝重塑肉身了。

    慕雨听着这些,只觉后背发凉。

    原来,从这个时候开始,青帝就已经开始准备复生。

    “呵,冯良玉这样的正直的人竟然会为了邪物复生作出贡献,真是可笑。”安玉屑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她就是太死心眼儿了,非要走个名正言顺的道路去除掉上官家,要是个懂变通的,早就一刀砍了上官初,然后再想办法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他身上了,何须这般麻烦?”

    暮雨皱眉又看向冯良玉,一种无力之感涌上心头:“可是这样的人,多难得啊。”

    昔日九云师伯率领仙门众人与五魔那一战,暮雨是听师父和其他掌门谈论过的,有多惨烈、多不容易,她也知晓。

    可暮雨万万没有想到,人间之中这般正直的一名将领竟然会阴差阳错的,成为青帝复生的起点。

    暮雨的目光,锁着冯良玉的脸。

    而此时冯良玉听完兀竹所说,眼中也隐约透出怒气:“所以,你要用那些百姓的生命去换你的主人复生?”

    兀竹笑着点头:“正是,屈屈蝼蚁,能为青帝复生铺路,那是他们的荣幸。”

    冯良玉双手握拳,维持着冷静:“据我所知,西北边境上可没那么多人给你使用。”

    兀竹朝她靠近几分,压低了些声音,沙哑得令人发毛:“对啊,冯将军,你说的不错。”

    “那是?”

    “自然是有人帮我啊!你们那个朝廷,随便抓一把,都会有大把的人来与我做这人命买卖,一个人不过五钱银子,便宜得很。”

    冯良玉吸气,咬牙问道:“你们买了多少?是谁卖给你的?”

    兀竹向后退了退,微微仰首:“不多,也就买了三万,现而今已经被你杀了两万,至于是谁……”

    说到这里,兀竹笑了笑:“上官家富贵无比,府中的日常开销比皇宫更甚,金银无数如泥土一样,这样的上官家,可不只是位高权重领取俸禄那么简单。”

    冯良玉呼吸一滞,心中五味杂陈。

    死敌买卖无辜百姓私通乱党,对她来说是件喜事!

    她甚至在之前也想过,这件事情只要仔细翻查,定能查到上官家!

    毕竟朝廷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许多世家之间互相勾连,无论上官家是不是主谋,都会有所牵扯。

    然而,她却未想到这样的事竟然是上官家直接主导的。

    此番将这妖道所说呈到圣上面前,她甚至都不需要考虑复位之后如何与上官家争斗,就可以直接让上官家落下诛九族的罪名。

    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可她脸上未见惊喜,眉头反而皱得更深。

    上官家这样的天子近臣都私通外敌的话,那她冯家几代人戍守边疆所守护的,又是个什么样的朝廷,什么样的皇帝?

    眼睛微转,冯良玉喘不过气一样抬头看向这院中一方天地,最后收入眼前的只有苍白积雪,唇畔处也只有一抹自嘲。

    “为了你主人复活,竟要三万百姓生命做为铺路,代价可真大。”

    冯良玉说话声音不大,可却惹得兀竹大笑出声:“冯将军,你方才可是为了自己能够有翻身之机,将灵魂献给我的主人了。”

    是,她与上官家,竟都为了一个魔物复生,做出了贡献。

    那么,冯良玉又和上官家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是何等可笑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在一旁的副将并不能晓得冯良玉心中苦涩想法,只愤怒拔剑:“叫你胡言!”

    “收起来!”冯良玉冷然斥道,“把他带进去——写好口供让他签字画押!”

    副将皱眉,只能将剑收起,却也好不耽搁的拽着兀竹进到屋中去写口供。

    冯良玉站在院中深吸了一口气,她恍惚间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

    可她又想,天地茫茫之间,人世有君子愿为正途牺牲,相信那些道家修士也多有这种慷慨正义之辈。

    虽是愧疚,冯良玉却不再纠结,转身走进屋,见兀竹已将口供签字画押,便交代副将把这口供迅速交给平东王。

    那平东王与冯老将军是旧交好友,封此地离这里又近,将口供交予他,于后日晚间平东王便可带着人过来擒住上官初。

    届时人证物证具在,扣住上官初不与外界联系直接迅速返回京城,面见圣上,她冯家冤屈或许可借此洗净,而上官家也可为自己的做的恶事付出代价!

    想到要做的事情,冯良玉负在背后的手紧紧握住,指骨都被握得泛白。

    两天,过得极快,又极其难熬!

    到了第二天,院中的雪已经化了许多,人在其中站着只觉得干冷非常,脸上被阵阵北风吹得生疼。

    张子悟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侧。

    冬日的夕阳血红非常,好似一块会滴血的红毯压得人喘不上气。

    他静静的望向妻子的侧脸,想抬手摸一下,却瞧见了自己那一手的可怖伤疤,只能又缓缓任其垂下。

    最后,张子悟沉声只说了两个字:“莫去。”

    冯良玉微怔转头:“你……”

    张子悟望向她的双眼:“父亲还活着,我也在你身边,我们……”

    我们或许能平静的过完这一生。

    这样讲,又似乎不对。

    因为就此放下仇恨,他无法做到,也知身边人更无法做到。

    太多冤屈、太多不公让张子悟如坠海之人,窒息难受。

    可饶是这样,张子悟心中只觉冯良玉此去危险重重,断然不能让她踏出房门!

    一时间,张子悟心中天人交战,思绪混乱不堪。

    于是,张子悟只能哀叹一声:“如果上官家坚不可摧,我们又何必与其硬碰硬呢?”

    若是连你也出了事,可叫我如何过活?

    这样的话,张子悟依然没能讲出。

    冯良玉眉心皱起,看向天边血染的云,抿唇道:“我从不相信有人能坚不可摧,子悟,若我不去,就枉为人女,更枉为人母了!”

    说罢,她深深望他一眼,笑了笑:“我知你忧心,可你也该知道,冯良玉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更不打没把握的仗,你相信我,我会大仇得报,我会带你和父亲走出这里!”

    张子悟听着她坚定的话语,想到了她在青州家中劝自己不要放弃治病时的样子。

    她和那个时候一样。

    张子悟想回应她一个笑,扯了扯唇角,笑得难看。

    冯良玉伸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没有骨骼的手出奇柔软,也让人心痛。

    她只握了一下,便匆匆松开,转身去到柴房将兀竹扯了出来,一步步的朝门外走去。

    张子悟连忙快走两步,伸手想要拉住冯良玉,手却只能从她的衣袖上蹭过。

    最后,也只能看着一身红衣的冯良玉隐入了那血红的天边。

    冯良玉离开时是血色的夕阳铺路,到了赌坊的那个房间时,外面的天空已掩去了最后一丝红色的亮光。

    赌坊的跑堂将房间中的灯点燃后,连忙慌张退出。

    屋中只剩冯良玉和兀竹二人,安静极了。

    上官初还没有到。

    冯良玉也并不着急,她坐了下来,闭上双眼,冷静等待。

    外面天色愈加昏暗,街道上已经点燃了灯笼,屋中的火烛“噼啪”响了不知多少声后,冯良玉才终于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冯良玉睁眼,握住了手边的长剑。

    来的不是一个人!

    是一队军兵!

    还是一队好手!

    上官初果然是不敢一个人来赴赌局的。

    冯良玉起身,冷眼转头看着房间门被踹开的一瞬,剑被拔出向前一击。

    那踹开房门的军兵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脖子上一凉,人已经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门外跟着的军兵向后撤了几步。

    后面上官初并未上前,只扬声喊道:“取冯良玉人头者,赏银万两!”

    黄白之物最动人心,听到这话,原本怕死的人们都朝屋中冲去。

    冯良玉战场厮杀无数场,何曾畏过被人围攻,此刻又是怀了豁命求胜的心,更是招招带杀!

    可奈何接二连三冲入屋中的人,也带着必胜决心,一波一波,冯良玉在这有限的空间中与人无限缠斗。

    面对如此汹涌围攻,冯良玉虽感力绌,却始终没有掉以轻心。

    不知斩了多少人,只看着这屋中尸体躺满,鲜血流至门外走廊,竟是再无一处下脚之地。

    冯良玉脸颊染血,手中剑上带血滴答落下,人已到了屋门前。、

    上官初带来的人,而今只剩了两个。

    她冷冷看去:“上官初,赌桌你都还没碰到,就已败了。”

    上官初向后撤了一步,面上虽有惧色,却不想认输:“是吗?冯良玉?”

    冯良玉没有说话,只将手中的剑高高抬起,那护在上官初身前的二人也高高举起了剑。

    一个照眼,对方实力如何,冯良玉就已了然。

    这二人,倒是高手,与她相当。

    冯良玉握剑的手不由紧了两分。

    先消耗她的体力,再送上两个高手,倒不得不夸赞一句,真是好计谋。

    两方凝视,气氛一时凝固、肃杀。

    都在等着对方出手,可谁知——

    身后忽然窗破,跃进一人!

    竟是被冯良玉派去送口供的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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