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是副将回来,冯良玉心中大喜!
平王该是带着人手过来捉拿上官初了!
她的计划已经完成,她想做的事可做成了!
冯良玉微微张大双眼,看向对面之人的眼神更加坚定。
随之,她握着剑的手不再那么僵硬,她是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身后副将盯着冯良玉的肩头,似是担忧的轻轻唤了一声:“将军,没事吧?”
冯良玉并不回头,只盯眼前的敌人:“无事,我吩咐的事情你都办妥了吧?”
她很是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交付给了信任之人。
身后的副将没有说话。
当然,冯良玉也未能听到他说话,突觉身后一道浑厚掌风攻来!
是上乘内力,又稳又准的打在了她的后心!
这不可置信的断情绝命一掌,让她霎时呕出了满墙血红。
血色之中,冯良玉眼前的上官初大笑出声,她却只想回头去看,看看那个曾经战场上生死共存的异姓手足。
“为什么?”
冯良玉艰难的回了头,不再去看眼前敌人。
面对昔日追随之人痛心疾首的一问,副将并未惭愧的转开目光,却面露沉痛:“将军,冯家已倒,我不得不为自己考量,何况,上官家的确势大,实在是不可违逆啊。”
冯良玉心如刀绞,一时竟不知是心脉被震碎造成的痛感,还是因为其他。
她一口鲜血又从嘴中呕出,声音几不可闻:“你是受……上官初的吩咐,才背叛的我吗?”
副将叹气一声,眼睛紧盯对方。
门外上官初早已不笑,就连那两名带来的好手都未上前。
一切安静得让人心寒。
副将眼中隐约有那么一丝愧疚,像是动容,像是后悔,可是,他抬手竟又是一掌打在冯良玉额心!
受这一掌冲击,冯良玉眼前顿时昏暗一片,脚步踉跄倒退几步到了墙边。
她想撑住自己的身体,可早已到了极限,只能任由自己从墙面滑落,染出一道宽宽的血痕。
鲜红的血跌落在地,同先前她在屋中杀的人的血混在一起。
原来,她冯良玉的血和别人的,并无区别。
她从未有这样无力的时刻,只能任由自己倒下,不能再做反抗。
门外,上官初带来的那两个军兵已提刀进来。
她原本露出灰败的双眼动了动,咬牙时又费力又撑剑站起。
或许还是不一样的,冯良玉不认命,她的意志力惊人。
可偏偏,冯良玉也只能站起,却不能再上前多走一步。
仅仅也只是一步,她便又扶剑跪在地上。
冯良玉不由苦笑出声,怔然从眼角落下了血泪。
静默无声。
兴许是生命走到了最后,在这个瞬间,前尘往事也尽数涌现心头。
心中所有的不甘、愤怒、惊诧、痛楚和屈辱竟如同前日那一场落雪,化去之后了无痕迹。
最后的最后,眼前刀光闪过,胸膛被人刺穿再不能呼吸时,她的眼前却好似看到今日出门前那铺了一院的血红晚霞。
原来,那不是她和张子悟满怀希望的道别,那是送她去往绝望酆都的血路。
她缓缓闭上双眼的一刹,躲在角落的兀竹忽然大笑出声。
他看到了,看到了成功!
兀竹施在冯良玉身上的术法已然奏效。
冯良玉身死一瞬,为他的阵法献出了灵魂!
青帝会活,魔族更会兴起!
兀竹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
这狂笑声让在场之人心中战栗,正想去瞧哪里不对劲时,却见冯良玉身上紫光大盛,爆出许多奇特符纹印在屋中。
屋中三个凡人皆是一愣,看着那些符纹从屋中各处汇聚于冯良玉身上,汇成一道旋转疾风!
这风将冯良玉的身体向上托起,也将屋中的几人也被卷入了风中。
屋外上官初见状,人已经吓得冲下了二楼,他甚至连头都没敢回一下。
邪阵既开,无可转回。
冯良玉与那几人一同被扯进了阵中,再不得脱身。
眼前屋中一切在这一瞬尽数化为尘烟爆开,朝着安玉屑和慕雨疯狂扑来!
邪气与怨气也被夹在风中,避无可避。
两人不由抬手遮眼,脚步用力支撑在地上才能稳住身体不被狂风吹倒。
风吹得暮雨的耳朵都觉疼痛,不由拽紧了捆仙绳,像是在确认安玉屑是否还在。
这样大的风,安玉屑自然不会开口说话,他感受到绳子牵扯的一瞬间,凭着感知一把抓住了暮雨的手掌。
暮雨忽觉莫名心安,就连此时耳边风声也渐渐平息。
她试探性的将袖子从脸上拿开,而后慢慢睁开了双眼。
入目一切都有了变化,只见屋中空空荡荡,不见符纹,不见邪阵,更不见那一地的鲜血和尸体,只有一个人影缓缓浮现,正是冯良玉。
冯良玉穿着死时的红衣,额前和嘴角还沾着血迹,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安玉屑走了过来。
“你,能为我解怨吗?”
她明明站在二人跟前,可声音显得空旷遥远,带着强烈的怨念。
慕雨在一旁连忙开口:“大梁已经覆灭,上官初应该是与大梁一同没了,你若是想要上官初的人头,恐怕是不成了!”
然而,她说的话没能让冯良玉有半点反应。
冯良玉的一双眼,只盯着安玉屑。
慕雨蹙眉,却也恍然大悟。
对啊,现在这邪阵默认安玉屑才是破阵解怨之人,所以眼前冯良玉的怨魂是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她只能听到安玉屑说话!
意识到这些,慕雨忙转头看向安玉屑,却见他正一脸不在乎的笑着。
安玉屑摊手,声音存了几分懒散:“上官家已经失势,你的怨,可以平了。”
慕雨有些心惊的张大了双眼,制止一般说道:“话不能乱说啊,欺骗枉死怨魂是要遭报应的,安玉屑!”
何况,冯良玉死前不能手刃上官初,是一大憾事,要解她的怨,肯定得要祭出上官初的人头!
可谁知对面的冯良玉听着安玉屑话,却是微微一怔,整个空间有瞬间松动,就连怨气也浅淡了些许。
冯良玉开口询问:“如何失势的?”
安玉屑瞧了一眼慕雨,又看向冯良玉:“我查出了上官家贪赃枉法的铁证,一家子被没入天牢了。”
冯良玉听后,凄声大笑:“好!好!这等奸臣,就该如此!”
慕雨却是一愣,想起了江天客之前的话:
——可恨安玉屑为了一己私利竟栽赃太子的舅舅贪污,害得太子失势,错失了稳固朝堂的绝好机会,才让敌军有机可乘灭了大梁。
心中将一切捋顺,豁然开朗,慕雨疑惑脱口:“辅国公上官岁,就是太子的舅舅?”
若是这样的话,那安玉屑的确不是一个奸诈小人,甚至可说是个为国为民的君子了。
慕雨看向安玉屑的眼神,多几分奇怪,又继续问:“所以,梁王朝覆灭前上官初就已经被朝廷砍了头,你没说谎骗冯良玉?”
“如果一切顺利,本该如此。”
“有变故?”暮雨盯着安玉屑继续问,“那你这为国为民的好事没做成啊!”
安玉屑没有否认,只转头扫了下冯良玉,又转头看向暮雨,声音平淡而又凉薄:“她怎么听了上官家失势,还没有放咱们离开?”
她的好几句疑问,只换回了一句疑问。
暮雨感觉不太舒服。
但的确是安玉屑问题更紧急些,因为此时,自冯良玉身后已经出现了许多悬空的利剑。
那些利剑的剑尖,正冲着安玉屑缓慢接近。
慕雨也不回他的问题,只拉着他朝右一躲,顺势拿过了他手中的云风。
自刚才狂风诈起安玉屑握住了她的手后,二人就再没分开过。
像是忘了松开。
毕竟,眼前的事确实棘手,让他们好似无瑕顾及其他!
安玉屑被暮雨拽着变了方位,那些剑也跟着转动了方向。
就像是上百双怨毒的眼睛,紧紧盯着安玉屑的一举一动。
慕雨挑眉,斩钉截铁的说:“那她就是想要上官初的人头!”
安玉屑蹙眉,沉吟片刻后抬眼看向冯良玉:“上官初的人头,我两年之内必取之祭你。”
冯良玉摇头:“之前所有的人,都告诉我定会取他人头!”
也就意味着,本就是怨魂状态的冯良玉又被人骗了好多回。
“你得想办法让她相信你!”暮雨赶紧提醒安玉屑。
身后的剑,已经穿过了冯良玉的魂体,与安玉屑还有八寸之远。
安玉屑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压制什么情绪,他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握紧,便也就握紧了暮雨的手。
女子柔软的手在此刻被他攥得发青。
暮雨吃痛,奋力甩开了他,再抬头看那些越来越接近的剑,只觉安玉屑此时格外墨迹。
不论有什么心事,他也不能现在发病啊!
暮雨咬了下后牙,高声喊道:“你想死吗!干嘛不说话!”
暮雨急切的声音让安玉屑睁开了双眼。
他看向对面的冯良玉,眼中多了几分肃杀之意:“冯将军,你曾见过我,你忘了吗?”
冯良玉眼中困惑,上下打量了一番安玉屑。
安玉屑看着剑又向前接近一寸,负手一笑。他像是疯了,他非但不躲,反而上前一步?
暮雨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要做什么!”
安玉屑淡淡瞥了暮雨一眼,而后与冯良玉说:“你看仔细些,我也憎恨上官家,若给我机会,我必杀上官初!”
“为何两年?”冯良玉声音冷沉,在这空间中回荡。
慕雨盯着越来越接近安玉屑的剑尖,抿唇:“你最好再快些,否则就要被这些长剑穿心了!”
听着慕雨焦急关切的声音,安玉屑的黑瞳微动。
他转头去看暮雨,眼中似乎含笑,却回答着冯良玉的问题:“冯将军,大梁虽然覆灭,可太子和一众朝廷蠹虫却靠着任江军的庇护苟活于西南,眼下时局混乱,我梁王朝的人现而今都是行动不得方便的乱臣贼子了,我要完成你的遗愿,需要时间。”
冯良玉定定看他,倒是同意点头,额心飞出一道紫光打在了安玉屑心口。
安玉屑便觉心头一紧,而后很急促的从心口皮肤处起了一阵难忍的痒意爬向肩头、手臂和手腕!
像是有万只蚂蚁急速爬过、扩散,又像是有许多细小的牙齿在同时啃噬。
这极其不舒服的感觉让安玉屑不得不伸手扯开了衣袖,露出了紧实有力的手臂。
他腕间浮出一条鲜红的细线延伸向上,该是爬向心口。
压住这难受的痒意,安玉屑咬紧了牙关猛然抬头,看向了冯良玉。
冯良玉声音悠悠:“若你两年内不能摘下上官初的人头,食言与我,必会碎心而亡。”
安玉屑皱眉,没有吭声,眼中倒是染上一层微不可查的怒意。
慕雨在一旁不由皱眉叹息,安玉屑怕是活不过两年了。
倒是不知是冯良玉的不幸,还是安玉屑的不幸。
只是无论如何可惜,现在邪阵还是未破。
她和安玉屑还不能算是安全。
安玉屑将手放下,宽袖自然垂落,他看着眼前与自己不过两寸之远的长剑,不由冷声:“我们还未出去!”
“那就是还有遗憾。”慕雨紧盯着冯良玉的脸,“她死前还有什么没做?”
没能再见一面自己的生父。
未能给虎奴起一个正经名字。
不能亲手将林远抓住,结束西北战事。
这些,好像都是遗憾。
可是这些,又好像对死去的冯良玉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这些遗憾,早已成了定局,无力改变。
暮雨惆怅的摇摇头。
她心中断定,冯良玉不是这等纠结之人。
安玉屑与慕雨一般,脑中闪过诸多念头,可最终只能冷道:“我总不能承诺杀了林远,给她复国吧?”
“啊?什么?”慕雨惊诧出声。
安玉屑眼睛张大,盯着逼近眼前的剑尖,扬手结印,一道金光打了上去如进深海,毫无反应,连个响动也无。
那些长剑的剑尖也已经挨上了他的衣衫。
安玉屑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
可谁知,身后也顿时也有了数把长剑悬空,也都对准了他!
慕雨咬了下嘴唇:“或许是张子悟!她一定有话要和张子悟说!”
“张子悟?”安玉屑声音比以往高了几分,看向慕雨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张子悟和那些遗憾相比又算什么?
他还活着呢!
但已容不得他多想,此时,身前和身后的剑尖都刺破了他的外裳。
慕雨望向冯良玉那双绝望的眼,点头坚定说道:“一定是张子悟!你要代替她去看看张子悟,代替她说一声抱歉!”
安玉屑面带嘲讽:“无所谓,慕雨,我死了,你也会很快与我陪葬此间!我就在黄泉路上等你!”
慕雨啧了一声:“你相信我,肯定是张子悟!张子悟双手被废,生活艰难!她虽是为了报仇,可却让张子悟独活世间,无人照应!她心中定然有愧有憾!”
剑尖持续靠近,安玉屑不得不抬起脸,躲开一些,可身上已然有鲜血滴出。
慕雨急得再次喊了起来:“安玉屑,你怎么回事?你是理解不来正常人的情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