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冯良玉听着,如遭雷劈,脚下踉跄退后,还未站稳,口中又呕出一口血来。

    鲜血落入沙土,瞬间变得乌黑。

    红衣的冯良玉双膝一软,人已跌跪在地,跪在了自己的鲜血旁边。

    一双穿着皂底靴的双脚迈步走了过来,停在了她的眼前,正巧踩上那一团乌黑。

    她皱眉,自然知道是上官初到了她的跟前。

    “冯良玉,一夕间全家遭难的感觉如何啊?”上官初弯腰欣赏着她的狼狈,眼中满是得意和痛快。

    手掌撑地原本无力,可听到上官初这样的话,冯良玉却抬起了双眼,掌中也有了力气。

    可那双原本正气凛然又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已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是你?”冯良玉咬牙质问,”是你陷害我夫君舞弊,害张老爷被人殴打成残废,是不是!”

    上官初听着,低低的笑出了声。

    这笑声让冯良玉听着,忽觉这西北边境苍凉万分。

    上官初笑够了之后,终于缓缓蹲下,看着她的双眼露出可惜的神色:“冯将军统领三军,一身傲骨难驯,昔日在京城相见,就连我上官家都不曾放在眼中,如今家破人亡跌落深渊,原来,也会如此绝望吗?”

    冯良玉冷笑一声,慢慢站起来,连带着也拽起那来传报消息的小厮。

    她的脊背,依然挺直,不见丝毫弯曲。

    “上官初,你听好了。”冯良玉微微低首看他,眸中尽是杀意,“只要我冯良玉一日不死,你就要准备好亲自被我砍下头颅!”

    上官初起身,抖了抖衣裳的下摆:“你可真是不知悔改啊。”

    “我要悔改?”冯良玉眼中满是不解,“难道作恶多端的不是你上官家?又凭什么要我悔改!”

    “当时圣上赐婚,你和你父亲当场拒绝,嫁了个不入流的商户,不仅京城之中拿我当成笑谈,就连圣上也觉面上无光!你们倒是痛快了,倒是害得我在京中抬不起头!”

    冯良玉瞧着上官初发狂一般的诉说,微愣一瞬,转而伸手覆在眼上低笑起来。

    一声一声,似哭似叹。

    “就为这些?”

    冯良玉脸上掉下一滴泪来。

    原来,竟只是为了这些?

    冯良玉深吸口气,眼中不见流泪,转头看向小厮时平静无波:“去吧,照顾好老爷,寻最好的大夫去治小少爷的病,等着我和夫君从西垂回家。”

    小厮有些犹豫,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望见冯良玉坚毅神色,却只能抱拳忍住心中伤悲,转身上马而去。

    上官初看向冯良玉还是一身傲骨挺立,不由冷哼一声:“冯良玉,你还想回家?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从西垂回家了!”

    冯良玉没有看他,抬脚向前走去:“是吗,那就试试!”

    只要她不死,就总有机会翻身。

    这是冯良玉的想法。

    这更是上官初的想法。

    慕雨看到上官初那种阴毒算计的眼神,不由握紧了双拳。

    眼前环境变化,她看到了一条熟悉的路。

    那是她来寻安玉屑的路。

    想不到冯良玉被发配的西垂,竟就是她现在和安玉屑所处的镇子。

    “这个镇子,就是冯良玉生前最后所在之地了。”慕雨有些可惜,“所以,她没能报仇,也没能让上官家得到应有的惩罚!”

    安玉屑瞧着慕雨有些激动的神情,神色淡然又冷漠:“的确没有。”

    慕雨抿嘴,转头看向安玉屑:“天底下竟有这样让人气愤的事!”

    安玉屑眉梢微动,看向冯良玉的方向,并不说话。

    冯良玉穿着一身红色的粗布衣裳,裤腿上有两个补丁,倒真是下人模样的打扮穿着。

    干的,也是下人侍从干得活计,她正在帮西垂边关的将士们喂马。

    她面色平静不见怨色,钻入马厩里面清理这脏污的马粪,也并在乎难闻的味道和被弄脏的手指。

    路过的将士们未见一个有意侮辱的,反而会特意看她一眼,长叹一声,才转身离去,当然也有人会过来同她说上两句话,宽慰两句。

    其实,冯良玉自己知道,她不需宽慰,她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

    当然这机会不是她说有就有的,到了合适的时机,才能得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等两个人。

    于是每天这一日的苦差做完后,冯良玉都会回到睡卧的草棚中看向其他窗口中透出的亮光,双目出神。

    冯良玉睡前会数算日子,等着父亲和张子悟的到来。

    她想,即便是被流放,即便是如此艰难,可一家人能待在一起度过,也总好过飘零四散,各自面对。

    所以,冯良玉过得虽然艰难,却也有足够的盼望。

    然而,比张子悟先到来的,是被人扔在马厩跟前的张子悟的父亲。

    张老爷身上还穿着绸衣,只是浑身脏污,头发凌乱不堪,身上还有几个伤口。

    除此之外,冯良玉见到,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

    将他丢在这儿的人骑在马上,身上穿着上官府家丁的衣裳,居高临下的看着冯良玉:“我家主人说了,孩子不能离开母亲,特地送来与你团聚,还望望罪人冯良玉知道感恩,夜晚睡前,记得朝京城的方向磕上两个头。”

    听着张老爷怀中婴孩的哭声,冯良玉已跑出了马厩去看孩子的情形,根本来不及与那上官府的家丁说话。

    张老爷见冯良玉接近自己,抱着孙子又拖着瘸了的腿往后撤了一大截,疯疯癫癫的说着:“不准过来!虎奴好得很,他死不了!你没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抢走他!”

    冯良玉听着老人的话,眉心紧皱,眼睛落在虎奴满是痘疮的脸,心绞成了一团。

    那来传话的上官府的家丁见到此番场面,仰头笑了两声,得意的纵马而去。

    冯良玉没去看,只抬眼看向张老爷,却终于看到张老爷的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痘疮!

    这一老一小,竟都染上了天花。

    “父亲……”冯良玉压下心中所有激动情绪,没让眼中的泪掉下来,深吸气说,“我们带着虎奴,去寻大夫,好吗?”

    有些疯态的张老爷听着话,戒备的看了两眼冯良玉,而后缓缓点头,抱起哭闹的虎奴艰难站起。

    然而,再看见冯良玉又朝自己接近时,张老爷又扭着那条瘸腿向后撤了一步,口中含糊说着:“不许抢我虎奴!不许抢我虎奴!”

    冯良玉有些怔忪,心头酸涩无比,一时间竟分不清张老爷是真疯还是不想将天花传染自己。

    于是,冯良玉皱紧眉头,定定的看向张老爷,声音轻而急促的说:“我不抢虎奴,我不抢他。”

    张老爷没有说话,也不再去看她,只抱着婴孩轻轻摇晃。

    “我们去带着虎奴看大夫,好不好?”冯良玉小心询问。

    张老爷抬头看她一眼,轻轻点头。

    冯良玉忧心的又瞧了一眼祖孙二人,倒是不再朝张老爷靠近,只带着人找到了守关的将士去寻大夫。

    将士们敬冯家昔日作为,又可怜现在冯家遭遇,当即让人找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治。

    后来又打着天花传染的由头,为冯良玉开了一处单独的院子,让她带着张老爷和虎奴住了进去,好让这老弱病残能住得舒服些,好好养病,

    那些将士们不忍冯良玉白日干活,夜里又要照顾这一老一小,便也给了些借口,只说冯良玉和天花患者住在一处,不该出入军营,就让她安心守好家人。

    冯良玉比之前轻松许多,心中感念之余,却也更加坚定自己定然能为冯家和张子悟翻案。

    是而,之前说要慢慢等来的机会不能再慢慢来了。

    机会不能干等,还是得她自己来创造!

    想到这些,冯良玉心下有了筹,将过来医治虎奴和张老爷的大夫送走后,便连忙写了封信寄到了西北。

    她要让西北的副将回城述职时经过这里,带着那被擒的妖道一同过来。

    妖道做阴兵为西北助阵,被擒住之后又死活不开口说一句话,很明显是有意隐瞒,这事情背后定有蹊跷。

    若是能由她问清,再将事情奏与圣上,现在冯家的处境说不定会有转机。

    眼看虎奴和张老爷的病渐好,冯良玉将信寄出后,心中倒是轻松了许多。

    她觉得,这西垂即将到来的冬日倒也不会太过难捱。

    是以,当那日军营中的人与她说张子悟到了的时候,冯良玉脸上带笑,一路上是跑着过去。

    冯良玉想要快些见到他,与他说说话。

    想起分别时两人都怀着雄心壮志,而今同时跌落谷底,却还能再聚相守,冯良玉心中便觉复杂万分。

    她定定望去,见张子悟瘦了许多,面容枯槁。

    近在眼前,脚步却顿住,原来近乡情怯竟是如此心情。

    冯良玉有些想笑自己,脸上的笑便更见苦涩。

    可就连苦涩的笑容,也停留不了多久,她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去,冯良玉愣了一下才缓步上前。

    她到了张子悟跟前,犹豫开口问道:“子悟,父亲呢?”

    张子悟看她,眉心紧皱,眼神闪躲。

    冷风拂面,历红尘万般磋磨。

    冯良玉蹙眉,疑惑万分的伸出手要去握住他的手。

    张子悟眼眸张大,脚下向后撤了一步,似乎惊恐:“别——”

    然而一切还是慢了,却还是被她抓到了手。

    握住手的那一瞬间,冯良玉面色一变,眼瞳微颤:“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她将他的手端起。

    袖子滑落,张子悟的手露了出来,上面满是丑陋的疤痕和缝补的痕迹。

    可不止这些。

    这只手中,没有骨骼。

    是完全的软肉!

    冯良玉急促的喘息,脸上浮出了一丝慌乱,她不可置信的将张子悟的另一只手也端了起来。

    是一样的情形!

    冯良玉分不清愤恨和悲伤是哪个更多,牙齿都在打颤,却还要稳住自己说话的声音:“他们……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阴毒心思,竟能将一个人手中的骨骼和筋脉尽数给摘取再缝上?

    张子悟痛苦的阖上双眼,沉声:“别看了。”

    耳边冬风呜咽,脸颊感受到了寒冷带来的痛感,让人清醒。

    竟是一片飞雪飘落。

    冯良玉平了呼吸,牙也不再颤,抬眼望了一下灰败的天空,又徐徐转落目光,她瞧着眼前寒冷的雪花,喃喃出声:“我定要上官一家付出代价!”

    这样说完后,冯良玉小心的捧着张子悟的双手,沉声再问:“所以,父亲呢?”

    张子悟牙关紧咬,抬眼看向冯良玉,言语之中没有相劝,只剩痛楚:“父亲他,在押解的路上被匪徒杀死,可我看到那些匪徒的袖口,分明绣着上官家的家纹!”

    冯良玉轻握着张子悟那没有骨骼的手,唇边溢出一抹冷笑,眼眸中瞬间染上了浓烈的恨意和杀意。

    原来,上官家竟是要她家破人亡!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飘落肩头和头顶,冷意从头顶渗入心底。

    冯良玉艰难张口想再说话,竟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以为的从新开始和艰难之中的相依相偎,没有实现,却等来了父亲的死讯。

    阴沉的天空越压越低。

    冯良玉再也端不住张子悟的双手,双手垂下时人也跪在了地上。

    雪已经铺满了地面,冯良玉的红裙上被雪花濡湿。

    她看着眼前纷纷落下的雪花,无声的落下泪来。

    张子悟弯腰,伸手想要将她扶起,可奈何无骨的双手只能堪堪蹭过她的肩头,使不出一点力气。

    含泪苦笑一声,张子悟蹲了下来,静静的凝望着冯良玉。

    冯良玉转眼也看向他。

    一时间夫妻二人望向对方,天地再无声响,只剩雪落无声,凄凄惨惨的落在二人身上。

    真是雪无声,泪更无声。

    然而就连这样的无声静默,也会有人来打破。

    一双脚踏在厚厚的雪上,将白茫茫一片的雪地染上泥泞。

    听着雪地脚步声响,冯良玉止住眼泪,坚定看向张子悟:“起来,我们不与他跪。”

    说着,冯良玉扶着丈夫的手站了起来,看向不远处的上官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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