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旅日常

    翌日一早,梳洗好的桐祯玉照例多穿了几件衣服御寒。

    天地一片碧洗,后半夜姬发和殷郊走了之后又下了场雪,可怜昨夜好不容易在姬发暖好的被褥中睡了短短两个时辰的她又被冻醒。

    本就因为没睡好心烦意乱的桐祯玉一出营帐竟与带着一大帮小弟的北伯侯之子崇应彪碰上了。

    她与崇应彪结下的梁子可不比姬发和崇应彪之间的少。

    但桐祯玉此时头疼得紧,不想多生是非,便装作没看见他,哈了口气,两只手往袖子里一揣,冷脸往校练场的方向走去,连一丝眼神都没分给崇应彪。

    只可惜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向来热衷于阴暗爬行的彪子怎么会轻易放弃这么好的挑事机会呢?

    甫一看见桐祯玉打营帐里出来,崇应彪便摆出了一副要挑衅的神色,像往常一样抬着下巴用轻蔑的视线打量着她,刚要开口讽刺她穿得臃肿像姬发那西岐农夫养的猪,没成想她竟然像没看见他一样扭头就走,只听见她对着天感叹了句,“真冷啊!”。

    崇应彪:???

    “她该不是昨夜被冻瞎了眼吧?老子这么大个人在这她看不见吗?”崇应彪气急败坏地瞪着桐祯玉的背影。

    崇应彪身边的小弟也看不清桐祯玉这是什么路数,照以往来说,只要她和崇应彪碰上,十次有八次两个人会争个你死我活,剩下的那两次则是必有姬发和殷郊两个人冲上来替她出气。

    今日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小弟抬头看了看天空,云太多了,压根没看到太阳。

    桐祯玉才不管崇应彪那帮人的死活呢,听见他们在后面议论纷纷,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翻了个白眼徐步走了。

    路上还碰上了鄂顺和姜文焕,三人便一路结伴去了校练场。

    姜文焕细心,察觉她今日气压格外低,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闻言鄂顺也打量起她。

    鄂顺盯着她观察了片刻,“许是因为昨夜又下雪了?璇玑向来畏寒,一到冬天就像只爬坡的老牛。”

    “你才爬坡老牛呢!鄂顺你现在嘴巴是越发厉害了”,桐祯玉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嘟嘟囔囔地发起牢骚:“本来昨晚就没睡好,方才一出营帐就碰上了崇应彪,真是晦气!”

    姜文焕讶异道:“哟!真是奇也怪哉!竟然还有你俩碰上不打起来的时候?”

    “嘁,左不过是我今日头痛得紧,否则一定要骂他个七窍生烟。”桐祯玉冷哼一声,“不过我也就此悟出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什么道理?”

    姜文焕和鄂顺好奇问道。

    “…同崇应彪那等禽兽,说人话是不管用的,所以我决定以后就将他视作一团空气再也不搭理他了。”

    姜文焕和鄂顺捧腹大笑,“不错不错,你终于醒悟了,不过…哈哈哈哈哈哈,只怕崇应彪不甘心做那团空气啊!”

    “喂!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两个到底站在哪边的!好不容易躲过崇应彪,你俩又来气我!”桐祯玉气得直跺脚,扭头就走。

    “诶?!璇玑,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们呀!”

    两人笑了一会儿见被桐祯玉丢下,连忙去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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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练场修得很朴实,嗯,朴实,练习骑射的靶场上只有几十个靶子,习剑习枪之处有几十个木头桩子,除此之外便是供质子们对战的一大片空地。

    这个给质子军团演武的校练场就是匆匆忙忙用木头石块堆砌起来的场地,只求实用够用,毫无美感可言。

    质子军团有单独的演武官,平日二王子殷寿无事是不会来校练场的。

    “璇玑你别生气了,等等殷郊和姬发来了见你这样又要追着我们问话了…”姜文焕和鄂顺哄了她一路。

    桐祯玉一听这话立刻两只手各掐了两人的一只胳膊,“你们这话什么意思,你们不想我生气只是因为怕姬发和殷郊收拾你们?”

    “可不是吗,你…”

    被掐得呲牙咧嘴的鄂顺忙踹了姜文焕一脚,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把桐祯玉气出个好歹来。

    鄂顺忙给炸毛的桐祯玉顺毛,“文焕他不是这个意思,好璇玑,我们把你当妹妹看,当然舍不得你生气,和殷郊姬发有什么关系啊!姜文焕,你说是不是。”

    同样被掐得痛不欲生的姜文焕连连点头,“是是是,对对对,鄂顺说的对!我们舍不得你生气!好妹妹你快放过哥哥吧,这也太疼了。”

    “哼”,他们这样说,桐祯玉还能有不放的道理?傲娇地松手放了姜文焕和鄂顺一马。

    姜文焕和鄂顺抱着自己的胳膊疼得在原地直跳。

    见他两这幅可怜见的样子,桐祯玉的头疼竟缓解了不少,可见有气还是不能往心里憋啊!该撒还得撒!

    短短片刻前还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奉为圭臬的桐祯玉此时又转变了念头:人生在世!撒气二字!

    她眯了眯眼,心想崇应彪你给我等着,早上的事我和你没完!

    一看她这神情姜文焕和鄂顺还有什么不知道,熟悉她的人都知道,一旦她露出这个表情,那便是又没憋好屁,看来有人要倒霉咯。

    校练场里此时还没多少人,鄂顺、桐祯玉和姜文焕三人走进去便看到独自一人站在兵器架旁黯然神伤的苏全孝。

    先前说过,冀州侯苏护拒不纳贡永不朝商,已是被安上了谋反的罪名。而苏全孝,正是那苏护的次子。

    他早就知道自己父亲谋反的事,也知晓或许过几日质子旅就要北上征讨冀州,届时他们父子便要战场相见了……

    “哎——这苏护实在是糊涂啊…且不说苏全孝在朝歌,殷商哪是他想反便反的呢?”周围其他质子对此议论纷纷。

    听见这话,桐祯玉垂下眼帘,心下嗤笑,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这就是她和别的质子不同的地方了。

    她,对殷商并不那么效忠,至于那二王子殷寿,虽是她的上司……但对他这等穷兵黩武还爱画大饼的上司,桐祯玉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见苏全孝形单影只,桐祯玉不顾他人的眼光,拉着姜文焕和鄂顺过去同他说话去了。

    三个人站在苏全孝身后,他竟也浑然不觉,不知道魂飘到哪去了。

    “苏全孝”,桐祯玉率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这愣着干什么呢?我们站你后面好一会儿了你都没发现吗?”

    苏全孝被吓得一抖,转过来一看是他们三人。

    “我…”他越过他们三人感受的了其他质子的目光,既有同情可怜,也有不屑轻蔑,他垂着头喃喃道:“…你们还是别和我说话,也别靠近我了。”

    桐祯玉同姜文焕鄂顺对视一眼,均是点了点头。

    于是桐祯玉一把抓住要走的苏全孝,质问他,“你要干什么去?”

    苏全孝见她抓住自己的胳膊,有些诧异,“我父亲犯下谋反之罪,我是他的儿子,我、我应当…”

    “你应当什么?”桐祯玉坦荡荡地看向苏全孝,“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苏全孝啊”,苏全孝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爹叫什么?”桐祯玉又问。

    “我爹…我爹是冀州侯苏护。”

    “你是苏护吗?”

    “我当然不是啊,我是苏全孝!”苏全孝一头雾水,不知道她问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干什么。

    桐祯玉得到回答,松开了苏全孝的胳膊,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不就对了?你是苏全孝,谋反的是他苏护,是你苏全孝吗?”

    “同样的,我们同苏全孝做兄弟,又不是和苏护做兄弟,我们为什么要因为他苏护谋反就疏远你苏全孝呢?”桐祯玉摇头晃脑地说道,把苏全孝都给说晕了。

    苏全孝知道了这个道理,但是,“但是他们都…”

    桐祯玉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心说他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是桐祯玉,他是姜文焕,他是鄂顺,我们不是崇应彪,也不是别的质子。”

    苏全孝呆愣愣的,也不知道这番话他听进去没有。总之桐祯玉是不管了,还不如不同他讲道理!

    “总而言之!你最近还是和我们这些兄弟在一起训练,吃饭,该干嘛干嘛,总归天是不会塌下来的嘛!”

    “姜文焕!鄂顺!”桐祯玉一声令下,他们二人便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苏全孝,“我们练射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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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训练结束,姜文焕就要和桐祯玉一道进宫值守了。

    两人匆匆忙忙回各自的营帐中换了王家侍卫的皮甲,带着翎羽头盔便往宫里去了。

    殷商王城偌大,宫室楼阁繁多又精致,建筑力求美感,雕梁画栋,彩漆于上,殷商崇拜巫卜之术,因此宫中的壁画也画了许多神秘又引人注目的图腾。

    但这里对于积年累月守护宫室的姜文焕和桐祯玉来说和他们的校练场并无不同。

    姜文焕负责露台下的巡守,而桐祯玉则要去姜王妃的寝宫值守。两人分开后各自往岗位上去了。

    姜王妃的寝宫在后室,虽说二王子殷寿不得帝乙宠爱,但到底是皇室,该有的还是得有,姜王妃的寝宫自然也是,寝殿中有地龙,还燃了一盆不起烟不熏人的银丝碳。

    桐祯玉和寝宫门口的侍卫换了防,寝宫里那热气直往她身上扑,叫她都有些昏昏欲睡了,但是不过片刻一阵冷风吹过又让她打了个哆嗦,简直是冰火两重天,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璇玑”,姜王妃温润如玉的声音从殿中传出来,“你进来。”

    桐祯玉苦哈哈地想着,我何曾不想进去啊…只是我刚到殿门口值守还没有一刻,现在走了,叫旁人看见岂不是要告我一个玩忽职守嘛。

    她只得转身单膝跪于地下,在殿门口遥遥向里面行礼,“璇玑谢娘娘好意,只是璇玑眼下正在当值,便不…”。

    话还未尽,就听见一串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身前,桐祯玉微微抬起头来,边见穿着王子衣裳的殷郊负手站在眼前,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他伸手握住桐祯玉的手腕,“让你进来你就进来,到时候父王发现了我同他说就是,你怕什么?”

    殷郊力气极大,一把拉起了桐祯玉。

    哎,这可是你亲自拉我进来,不怪我玩忽职守,桐祯玉不再推辞,顺势就势跟着殷郊进了殿中。

    “诶,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扯得我手腕疼!”桐祯玉挣了两下,可惜殷郊哪里是她能挣开的?她虽是多年习武总被崇应彪那厮说力若母牛,但遇上殷郊这种天生神力的大块头也是无力抵抗啊。

    “郊儿,不得无礼,璇玑是姑娘,你对她应当温柔点。”姜王妃坐在殿上,笑吟吟地看着两人打闹。

    “就是就是!”桐祯玉瞥了殷郊一眼,没被他拉着的那手突然伸向殷郊的痒痒肉,一挠殷郊他便大叫一声松了手上的力道,桐祯玉顺利脱离他的掌控。

    两只手都自由了,桐祯玉不忘向姜王后行礼。

    “快起来吧,说了多少遍了,没有别人时你不必拘于礼数。”姜王妃一向视桐祯玉若己出,她幼时便被送来朝歌,又是八百质子中唯一的女孩,姜王妃不免对她怜爱几分。

    “那不行,礼乐不可废嘛”,桐祯玉笑嘻嘻地答道,她是很有分寸的,姜王妃是对她好,但她不能得寸进尺,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殷郊见她在母后面前如此乖觉,不由奇怪,“那你对我怎么这么无礼?从不敬我?”

    桐祯玉:你个憨瓜子我还敬你

    “那是因为我把你当做我的兄弟”,桐祯玉瞪大眼睛十分真诚地看着殷郊,“兄弟之间讲什么礼数呢?岂不是生分了,不过我也可以敬你就是”,说着,桐祯玉便要给殷郊行礼。

    “王世子殿下,臣女桐祯…”,可惜她礼行了一半,殷郊就觉得不自在,看她向自己行礼浑身像被什么虫咬似的,立刻握着她的肩把她扶起来,“你你你,还是正常点吧,你这样我不习惯。”

    “好了,”姜王妃对身边的侍女摆摆手,“把给璇玑的东西呈上来吧。”

    桐祯玉疑惑地看向姜王后,“给我的?”

    姜王妃笑而不语,温柔地看着她点点头。

    片刻后侍女手里托着一个放着衣裙的木盘徐步走了上来,姜王妃从殿上走下来,“你自幼离家,到朝歌来,这么多年都没做过新衣裙,一直穿着质子营的麻衣,如今你就要及笄,往后便是个大姑娘了,我便着玉府的人为你置办了身衣裙。”

    闻言,桐祯玉眼圈有些发红。

    她九岁被父亲强制扭送到朝歌做质子,质子是何等人也,是八百诸侯送往朝歌为质的孩子,有的诸侯送来了疼爱的孩子,但更多的是不受宠的次子甚至是如她这般的庶子。

    她的母亲只是空桐国王后的一名滕妾,生下她后便逝世了,父亲不愿管她,她小时候自记事起就是在空桐国外的崆峒山长大。

    虽说很自由,但她从小就没有感受过来自父母亲人的关爱,哪个孩子不希望有个疼爱自己的爹娘呢?在城中巡逻当值时,就连寻常平民家的孩子玩耍时跌倒了,爹娘也是立刻跟在后头把孩子抱起来安慰。

    记得小时候在崆峒山,她在林中捉蝴蝶,从数十米高的山崖中滚落,哭了半个时辰也没人来寻她,那时起桐祯玉便告诉自己再也不要落泪了。

    她虽幼时就有习武的根骨,也有崆峒山的师父教导,但来到朝歌做质子,周围全是如同崇应彪那样力大又顽皮的男孩,受了欺负也没人为她伸张,偷偷哭了几次之后就再也不会哭了,咬着牙让自己变得强大。

    训练时比别人认真百倍,肯吃苦,受伤从不叫疼,几年过去个子也猛地窜出一截,几次面对欺负时恶狠狠的还击,之后就再没有不识趣的人来找打了。

    她从不去奢望那份温情,可姜王妃却让她感受到了如同母亲般的关怀,寒天的时候免了她的当值,关心她的温饱,关心她冷暖,关心她训练累不累…

    “娘娘之恩,璇玑永生难忘,难以为报…”桐祯玉伏在地上,眼中沁出泪花。

    姜王妃听到她的哭腔,心下也是极其酸涩,弯腰扶起了桐祯玉,“好孩子,快起来吧,好好的脸都哭花了”,姜王妃拿出帕子为桐祯玉拭去脸上的泪水,“你跟着侍女下去换上这衣裳我看看合不合适,去吧。”

    桐祯玉哭唧唧地跟着侍女走了,走的时候肩膀还哭得一抽一抽的。

    看得殷郊也有些失落,低声对母亲说道:“我很久没见璇玑哭过了…”

    要说小时候桐祯玉受的欺负,质子营怕是除了姬发每个人都欺负过她,就连殷郊都拿她最害怕的毛虫放在她的床榻吓过她,带她去山林里玩的时候把她丢在林子里自己回去。

    殷郊现在想起小时候自己犯的那些浑只觉得后悔莫及,不怪桐祯玉对姬发偏心,那时每次受了欺负,都是姬发陪在她身边。

    毛虫是姬发帮她捉着扔掉的,也是姬发在山中找她到半夜三更……殷郊也会觉得奇怪,姬发小时候明明也是个皮猴子,却从来没有欺负过她,哪怕是小小的玩笑话都不愿对她说。

    他十分惆怅地和母亲告退,离开王宫去营城找姬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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