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公交后，林潼习惯性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她低着脑袋，散开的发缝下露出雪白透红的脸。微风从半开着的窗子吹进来，脸上的热度却久久不散。
她说谎了。
根本没想要去市图书馆。
一点罪恶感在心里逐渐发酵，除此之外，似乎还有点别的——
如果商隐知道她骗了他，大概会生气吧。
男生倦懒放肆的笑还映在眼前，明明那么好看，为什么不多笑笑……
不对。
林潼晃了晃脑袋，伸手按住胸口位置，试图让里面激烈的跳动平静下来。
她又有了不该有的期待。
抬头望向窗外枯黄的秋景，干净的眼瞳随之暗了暗。
被误会一次还不够吗？
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
回到宿舍时林潼还有些恍惚。
凌霜也不在，她慢吞吞地挪向床边，放下背包后直接趴到床上，将脸狠狠埋进去。
明明没做什么，为什么觉得这么累？
手机在枕边震动两下，林潼抬起脑袋，指尖快速划了两下。
是网编部的群消息。
［赵元恺：@所有人暂定这周日，我们网编部出去聚餐，欢迎咱们新加入的学弟学妹，让大家互相熟悉一下。具体时间地点会另行通知，注意关注。］
下面是清一色的“收到”。
林潼也赶紧随大流回复一下，消息很快被其他人顶上去了。
她刚要关掉手机，界面又出现红色数字，退出群往下翻，置顶联系人下面的最新一条，赫然出现赵元恺的名字。
指尖犹豫了下，还是点开了。
［学妹，这次聚会一定要来啊，都是大学生了该多联谊社交，别总闷头学习，学长这是为你好。］
男生刻意压低嗓，带着笑意。
林潼：“……”
手指在键盘轻点了两下：［好。］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谢谢学长。］
凌霜一进门就看到林潼皱巴巴的脸。
这副纠结表情，一看就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怎么了？”她扔下包过去到她床边，拧起眉，“沟通不顺利？是不是那小子气你了？”
林潼眨了眨眼。
看来凌凌还不知道她侄子受伤的事，她要不要告诉她？
“是那小子吧？”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凌霜一脸笃定。
她霍然起身，“我现在就去找他。”
“哎凌凌。”林潼急忙将人拉住，“不是的，我没见到人。”
“……什么意思？”
林潼叹了口气，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凌霜皱着眉听完，沉默两秒，才开口：“住ICU的话应该很严重吧？”
“嗯，你要不要去看看。”
“等他回普通病房吧，现在去了，我也看不到他。万一……”语气一顿，她继而摇头，“没有万一。”
虽然不对付，但毕竟是亲人，还是会关心的。
林潼拢起双膝，望向她凝重的背影，消失在卫生间门口。
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两秒后，一道尖嗓传出来，蓦地打破沉重的氛围，恢复了以往的活力，甚至还多了几分愤怒：
“又停水了！”
凌霜气急败坏地从里面出来，嘴上开始噼里啪啦抱怨：
“学校就不能给我们换个新宿舍吗？一年365天，有300天都在停水，另外65天停电。当初招生时说的天花乱坠，现在倒好，除了食堂便宜，哪哪都不符合，简直是虚假宣传！”
她气哼哼地拎起两人的暖壶，“我去大食堂旁边的水房接去。”
“我和你一起。”
“不用，你躺着。”
林潼还没来得急摸到床沿，就被凌霜勒令躺回去。
“两壶水又不沉，我一个人就能拿得动，你的腰可不能拿沉东西。”
说完话，她一溜烟跑走。
门扇还在晃动。
林潼不自觉叹了口气，伸手按住腰，轻轻揉着。
——
一周时间一眨眼过去，很快到了周末。
林潼和凌霜并肩往约定的地点去，远远就看到食堂旁边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加长大巴。
学校里有这种大巴不稀奇，但两人还是被车身扯的横幅吸去目光。
「网编部专用车——赵元恺副部长」
林潼：“……”
凌霜：“……”
“咱们网编部一共才几个人，至于搞这么大阵仗吗？”凌霜小声嘟囔，末了还撇了撇嘴，“钱多烧的。”
林潼跟着笑笑，没说话。
待两人走近，才发现车门开着，车上空无一人，只有司机在下面抽着烟，对视一眼，她们没上去。
及至其他人陆续过来，被新生围在中间的齐语嫣看到凌霜时挥了挥手，目光移向一旁，笑容蓦地僵了下，但也只是一瞬，就恢复如常了。
她走近才笑着道：
“林潼学妹也来了，这可是稀客呀，你不是一向不参加这些活动吗？”
林潼安静应了声。
倒是凌霜忍不住搭腔。
她看向齐语嫣身边几个学弟学妹，尤其是两个男生，眼珠子恨不得掉在林潼身上，心里的火苗腾地一下窜上来。
她面不改色地往前跨了一步，挡在林潼面前。
林潼茫然地抬眼，就听见凌霜的声音：
“学弟学妹们别误会，齐语嫣学姐的意思是你们林潼学姐平时主要在实验室里发光发热，所以不常参加部门活动，但也为咱们部获得了好几个国奖和省奖呢，咱们部长可宝贝得不行，特许她不用参加平日的部门会议，有事会单独和她商量，所以你们才没见过她。看到没，这就是活生生的成功人士例子，你们这群萌新可要努力向她看齐啊。”
“好的好的，保证把学姐当榜样努力。”
“林潼学姐好。”
“学姐好，学姐太优秀啦。”
……
林潼被夸得有些脸热，轻声：“……你们好。”
齐语嫣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又重新扬起红唇，径直略过了凌霜的话头：“大家快上车吧，部长和元恺副部应该很快就来了。”
“这个齐语嫣学姐有毛病吧，一上来就阴阳怪气的。”
上车后，两个小姐妹坐到最后一排，偷偷说悄悄话，凌霜尤其不忿。
“你得罪过她？”
林潼下意识望了眼前面招呼众人的齐语嫣，轻轻摇头。
“应该没有。”
事实上，林潼压根没和她有过交集。
虽然预科班之后来A大已经第二年了，在网编部也待了这么久，但她也就最开始加入时偶尔参加活动。
那时候齐语嫣也只是干事，和她没有直系上下级关系，两人见的几面也都是在开会或者比赛的时候。
所以林潼也不懂，但凭直觉也感受到她莫名的敌意，最好还是离远点吧。
“你也是的，她那夹枪带棒的话，你就忍着不吭声？还嗯。”
提起这个，凌霜就气不打一处来。
林潼闻言，嫣粉的唇瓣弯了弯，语气平静又慢：
“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和擅长它的人较劲没有必要，反而助其气焰，落入反复自证的怪圈。”
凌霜还是气不过：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她那话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要不是我在旁边，你在学弟学妹眼里成什么人了，还要被人背后嚼舌根。”
“所以有凌凌在，我不担心。”
凌霜愣了下，看着女孩弯弯的眉眼嘴角，心里顿时化成一滩水，捧着她的脸狠狠□□了一番。
“在潼潼宝贝的骑士出现前，就由我来代劳吧。
“对了，我听说过几天高中部要借用咱们体育馆比赛，每个部门都要出几个志愿者去看着，别出什么意外，你要不要参加？”
看着凌霜满眼放光，林潼抿了抿嘴，憋不住笑：“你想去？”
“当然啦，很多年轻又可爱的弟弟妹妹哎。”
“……”
林潼眼睛一眨不眨，无辜地盯了她片刻，凌霜败下阵来，笑得十分奸诈：
“嘿嘿，可以看到很多年轻的肌肉猛男。”
说到这儿，她居然还呲溜了一声。
虽然习惯了她这副色｜色｜的表情，但林潼还是本能地往旁边缩了缩，“我还是别去了。”
“哎呀，你也该脱离实验——”
“人都到齐了？”
一道清亮的男声打断了凌霜的话。
林潼也抬头望过去。
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车内。
脸上带着温和浅笑，视线在各个座位上巡视一圈，落在最后一排。
在与林潼对上时，笑容深了几分。
林潼浅弯起唇，又低下头。
“都到齐了。”
齐语嫣起身，撩起的长发下露出红润的脸，嗓音也比刚刚柔和些，“就等你和部长了。”
“部长临时有点事就不来参加了，嘱咐我把大家照顾好。”
“这样啊……”见赵元恺始终望向车厢后面，齐语嫣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将自己的包提起来，让出旁边的座位，“坐这里吧，这里舒服些。”
“不用，我喜欢坐在后面。”说罢，他抬腿朝后走过去。
齐语嫣：“……”
她不甘地瞪了眼后方始终垂着脑袋的女孩，快又狠地背过身，将包扔回座位里。
目睹全程的凌霜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心下了然。
怪不得这个齐语嫣一见面就话里话外地暗讽，合着是因为喜欢赵元恺啊。而这个赵元恺……
她望向自己旁边，坐在靠窗一侧的女孩。
心里的小账本被默默掏出来，在专一那一块画了个大大的叉。
赵元恺可是A大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绝对不行。
她的潼潼宝贝怎么是吸渣体质呢？
想想学校其他男生见到林潼时兴奋的样子，她又连忙把这个念头甩掉，然后换了一个——
是通吃。
赵元恺走到两人旁边，目光从林潼移向凌霜，蓦地扬起个十分阳光的笑：
“学妹，换个座？”
凌霜：“啊……啊？”
车内安静了几秒，立刻沸腾起来，满脸看戏的表情望着这边。
凌霜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直白的，关键这还是她们顶头副部，平时都有说有笑。
虽然海了点，但对学弟学妹还是很照顾的，也没动过对部内女孩的歪心思，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看向林潼，征询意见，又瞥向赵元恺，眼里笑意微凉。
“学、学长是有啥事找潼潼吗？”
“嗯，对，有事找她。”
林潼稍稍抬起目光。
干净的眼瞳像纯净的琉璃，懵懂又茫然。
赵元恺看得心痒。
但他也仅仅是看到一瞬，女孩立刻避开视线。
赵元恺有些遗憾地移开目光，又看向凌霜，眼神催促她起来，不过心里却在肖想其他的事。
他在A大这四年多各种各样的女朋友都交过，却唯独没遇见过林潼这样的。
干净得不染纤尘。
但这张脸除去稚嫩，若稍稍装扮，他敢保证绝对韵味十足。
纯真和艷丽同时存在在一个人身上。
没有任何冲突。
拥有她，就可以一次性拥有两款完全相反又浑然一体风格的女朋友，这个买卖绝不吃亏。
他推了推眼镜，笑着开口：“学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