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睡了，还不快起来给娘子梳洗去……死丫头还在睡呢。”一声粗糙的中年妇女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有寒冷的气像是灌进了被窝里，冷洌洌的，阿娇打了一个寒颤，下意思往被窝里钻。
崔嬷嬷见她那样，气不打一处来。顿下手里的水盆赶上前来掀她的被窝：“还睡呀，沾着兰因娘子不在这里你就偷这个懒！也不怕娘子责备。”
阿娇被一双冰冷的像是刚刚从井水中打捞上来的手惊住，蓦然睁开了眼。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着笑意和责备的陌生妇人的脸，看见阿娇张开眼，笑意消失换上恐吓：“醒了还不起，当心把你丢出府去。”说完就把湿漉漉的手往身后一擦端着盆子张开帘子出去了。
远远的还能听见那妇人在院子里喊：“好好侍奉大娘子。当心兰因娘子扒你一层皮。”
阿娇懵懂地撑着一只手侧坐起来，被子从半身上滑下去，寒冷的空气一接触到肌肤就冷得她直打寒颤。
阿娇彻底清醒了。
她看着完全陌生的环境，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
她这是，又进入了幻境？
可是自己昨天睡之前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她忍着睡意勉强下床穿好衣裳站在了镜子前。
一张幼稚干净的小脸出现在了镜中，看起来或只有十四五岁左右，脸上还挂着一点点婴儿肥。
穿着肥嘟嘟的青色棉袄，小脸通红。
“啊？”阿娇张口，却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她尚且还在混乱，院子里又传来崔嬷嬷骂街的声音：“要死了丫头，怎么还不起床？”
“来了来了。”阿娇虽然在状况之外，全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幻境与以往的两个完全不一样，却还是顺从着那大嗓门赶紧撑开帘子出门。
居然是冬日，晴空暖阳高高远远照耀着地上的积雪，空气冷冽而干净，冲刷着刚睡醒还浑浊的鼻腔。
阿娇狠狠伸了一个懒腰。
崔嬷嬷没等她伸完就揪住了她蓬乱的小辫。
“还伸懒腰……头也不扎，真是要死了。”
*
君芷寒穿着一层柔软的中衣坐在温暖炭火的小屋子里，她坐在梳妆镜前，带着浅浅柔柔的笑意注视着在门口怔愣了好一段时间的小丫头。
兰因的公婆生病了，怕很难挨过这个冬天，所以自己叫她先回去孝敬老人了。只是自己身边用惯的丫头从来只有兰因一个，现在身边没了人侍奉只能再找一个临时替代上。
她只有一个要求，干净伶俐就行。
真没想到找来找去，居然找来了一个小孩子。
她或是认生，已经在门口张望了好长时间却不敢走进来。
阿娇不是认生，事实上她全然没想到这居然是君芷寒的一个幻境。
看到熟悉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却不能相认，感觉很奇妙。
“你叫什么名字？”她听见君芷寒柔柔地问。
“阿……我没有名字。”阿娇险些一口咬出阿娇，幸亏最后赶紧闭了嘴，只留下一丝气音强行转了弯。
君芷寒见她紧张，索性也不再盯着她，只是温柔地回过头去，自己拿起梳妆台的梳子开始梳理自己毛躁的头发。
“不用紧张。”她慢慢说。
“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阿娇不敢张嘴，只能拼命点头。
“……絮果。”她说出这个名字又有些晃神，刚想要改口便听见那小丫头率先提出了抗议。
“不行，不好听。能不能起一个好听的一提起来就能想到我的。”阿娇嘟囔道。
君芷寒哑然失笑，继而问道：“那你觉得，你应该叫什么？”
“兰娇怎么样。”阿娇诚心诚意说道，“我希望自己每天都能睡懒觉。”
君芷寒念着这个名字，仆从不能与主子名音同字，可是君芷寒并没有点醒她，她点点头中肯笑着：“是个很好的名字。娇儿你能不能来帮我梳头发？”
阿娇看起来有些为难，她还是顺从地走到君芷寒后面，透过梳妆镜看见那几乎没什么血色的漂亮脸蛋。
这么看，自己与君大娘子实际上一点都不像。君大娘子就像一朵快要碎掉的娇花，单单是看着就叫人心碎。好像呼吸稍微大声一点她就要随着风散去了。
阿娇下意识摸上了她的头发，很轻柔地顺着发梢一点点捋顺下来。
可是阿娇并不会梳头发，好像无论是阿娇还是韩幼还是现在的兰娇，在这方面都是一窍不通的。
阿娇突然觉得有些愧疚，镜子里的君芷寒包容带着笑意看着自己，温柔的都快要化成一水了，可是自己连头发都梳不好。
阿娇手足无措地把手无力的垂下去。
张了张嘴，终究没好意思说。
君芷寒却没有丝毫责备，她好像早就知道阿娇什么都不会，只是静静等待着。
“是不是不会啊，没关系的娇儿，我自己来就好了。”
说着她把阿娇手里的梳子递过来。
阿娇站在一边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揪着衣角红着脸。
君芷寒叹了一口气：“没有关系的，娇儿，我教你就好了，什么东西都可以慢慢学。”
阿娇亮晶晶抬起头，却见君芷寒一双巧手已经飞快地挽起了一个发髻点缀上了小而大气的流苏发坠。
她回过头，“娇儿呀，你过来坐下，我帮你把头发梳好。”
阿娇的头发挠搔着出门被崔嬷嬷一拽就更加松散惨不忍睹了。
君芷寒的眼神亮亮的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她像是在对姐妹说话，温声细语的。
阿娇又想喊她姐姐了，只是还没等反应过来君芷寒就把她摁在了梳妆台前。
她坐着，君芷寒绕道身后去给她把头发都松散开。
她闻见了淡淡的清香，好像是君芷寒手上带着的就像是九月的深巷里的桂花树，清晨起来远远闻见的清香。
阿娇沉浸在那香气中，突然听见君芷寒问她：“用过早膳了吗？”
没有。但是阿娇不好意思那样说，她说：“嗯。”
君芷寒注意到了铜镜中她飘忽的眼神，自然也明白她只是有些腼腆，于是低声说道：“没关系的娇儿，一会一块吃吧。”
阿娇心中不安：“娘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君芷寒给她绑好最后一只小辫子，笑着左右打量：“这就好了，不过就是梳个头发吃顿饭而已……或等我发病照顾我的时候才是真要麻烦你。”
她收拾桌子上的首饰，阿娇连忙帮她。
君芷寒的手那样巧，就是原来的丫头没有那样俏也硬生生拼凑出几分可爱来。阿娇惊叹。
“我教你。”君芷寒见她欢喜，只是这样笑着说。
早膳很简单，君芷寒叫她直接坐下吃就好了，阿娇觉得君芷寒对她就像是她对芽芽一般。
可是她不曾像生活在深宅大院，不会经历勾心斗角，芽芽于她不是下人奴仆而是陪着玩耍的伙伴。
君芷寒明明与她生活在全然不同的两个环境中……
阿娇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粥，见君芷寒咳嗽了一阵，自己拿起床上的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才落座。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即使在这样温暖的屋里，即使阿娇没怎么动作都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可是她仍旧双手寒冷面无血色。
阿娇放下了手里的碗。
君芷寒本是撑着头坐在桌子前面，见阿娇放下了碗才抬头，她笑着：“没关系啊娇儿，你喝就好了不用管我。”
哪有这样的道理，阿娇羞愧。
就在这时，身后的大门突然大开了，两个人带着寒风嘴里喊着“姐姐”小跑了进来。
骤然带起的寒风使阿娇打了一个哆嗦，两个人跑进来直奔君芷寒，门还开着。
阿娇赶紧下座去把门关好。
君涟莺带着小妹一左一右扑进了君芷寒的怀里。
阿娇转过头想要阻止，她们身上那样凉，君芷寒本身还害冷呢，怎么受得了。
君芷寒却恍似不觉，她轻柔地摸了摸小妹的脑袋，又弹了一下君涟莺的脑壳。
尽管疲惫却又强撑着：“莺儿，怎么不去听课。”
君涟莺嘟嘴：“我才不想去。那夫子讲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阿娇看着挺大一人还像孩子一样窝在君芷寒怀里不起来就火冒三丈：啊对对对，夫子讲课没意思你来祸害你姐。
君芷寒轻轻哄着她就像是哄着一个小孩子：“莺儿，就算是没意思，该去听的还要去听的。”
“哪能因为不好听就不去了呢。”
就是就是，赶紧走吧。
阿娇站在门口那里不善地想。
君涟莺还想要说什么，一转头就看见了门口面上有很明显不耐烦的阿娇。
她从君芷寒怀里出来，坐直了身子。
“那是谁？”
君芷寒也看到了阿娇的表情，那孩子心肠短心思浅，盛不住东西，有什么事情都往脸上挂……
“兰因不是回家省亲了吗？这是兰娇。”
“兰娇……”君涟莺打量了阿娇几圈，目光又停留在她刚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桌子上的碗。
深深皱起眉头：“与姐姐重着音就算了，怎么能叫她跟姐姐一个桌子吃饭呢。”
讨厌鬼就是讨厌鬼！阿娇面无表情地想。
君芷寒拍拍君涟莺，柔声劝她：“好啦莺儿，是我叫她跟我一块的，左右不过是一顿饭而已。”
君涟莺不依不饶：“我那里有的是懂规矩还手脚利索的小丫头，送给姐姐几个就是了，怎么还至于调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来呢。”
阿娇面无表情：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要拿老子开炮。
君芷寒看到了阿娇越发黑下去的脸，急忙打断了君涟莺：“莺儿，去上课吧，这些事情我能料理好的。”
就连君家小妹都稚声稚气：“二姐姐别总是瞎操心，你还有忙不完的作业呢。”
气得君涟莺去揪她的小脸：“就数着你天天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