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的替身

    穷奇的铁掌越来越近了,大地在颤抖,雨水在乱溅,付思灵心灰意冷地埋下头去,像是万千平民一样没再直视那个高高在上之人。

    她感觉心脏像在撕裂般生疼,就如那日他用天魔剑刺向她一样,她闭了闭眼,从眼角流出一滴仇恨的泪水,混在雨水里,流到了地上。

    意想不到的是,穷奇走到她跟前,竟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付思灵瞬间警铃大作,难道是他认出她了吗?

    不应该啊,她这副长相,这种废柴的体质,怎么会认出她来呢?

    轿子跟着停下,长长的黑纱从轿顶上垂下来扫在她的脸上,轿中伸出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拍了拍穷奇的翅膀,懒懒地问了句:“小家伙,怎么回事儿?”

    那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勾起付思灵的回忆,就像是一颗石子掉进了水潭里,激起了千层波浪。

    那些日日夜夜陪伴的声音,竟都是虚假的伪装,花仇啊花仇,八百年,他竟在她面前演了八百年,如此隐忍蛰伏,她这个当师父的还真该跟他这个徒弟好好学学。

    穷奇嘤嘤嘤了两声,又重新迈开步子向前走。

    大地重新震动起来,铁链子撞击发出沉重的声响,部队在一点点往前进,付思灵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原来只是巧合。

    男人的眼神不甚在意地扫过街边跪着的人群,黑纱飘荡,影影绰绰间,不知怎的,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绿色雨衣上停留了两秒。

    他冷笑一声,觉得自己得了臆想症,懒懒地收回眼神,摩挲起左手无名指上的龙形宝石扳指。

    刚刚付思灵只顾着盯花仇,没有注意穷奇队伍后面竟还有一架轿子,轿子上突然响起个熟悉的女声,让她顿时心惊肉跳。

    那女人娇声娇气地问旁边的嬷嬷:“李嬷嬷,这还有多久才到啊?我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李嬷嬷拉开黑纱帘子好声好气地回道:“主子,快到了快到了,您再忍忍。”

    但付思灵还是不敢确认,她不受控制地抬起头来,想要斩断自己刚刚荒谬的猜测。

    可眼前见着的这个红衣女人她再熟悉不过了,甚至连她的身体哪里有痣,哪里受过伤,是因为什么事情受的伤,她都能清楚地说出来。

    因为,这不就是她自己的身体吗!

    韩江雪,真正的韩江雪的身体,怎么会被另一个人的灵魂占据着?难道是像她一样占据着别人的身体?

    花仇知道吗?

    他一定知道,这个女人的神情,说话方式和她完全不一样,花仇在她身侧服侍了八百年不可能不知道那具身体换了芯子。

    那花仇为何还将她留在身边,还将她带出来游街?是为了稳住群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是大臣们也会发现端倪,这个女人一看就是假的韩江雪。

    不行,一定得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付思灵还在心中盘算,不曾想车队已经走远,小厮推了推她的肩膀,“别跪了,快起来,魔尊已经走远了。”

    百姓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小声讨论着刚刚的阵仗有多吓人,压在城上的乌云也逐渐散开,街上的视线终于明朗了起来。

    付思灵被带到了宁安府的院子中,院子后面有一间房,外面还守着好些佩剑的魔兵。

    王大人拉着付思灵到官兵的面前,一把将她的帽子给掀开。

    “官老爷,您看,王某又找着一个丑女,劳烦您验验货?”

    魔兵定眼一看,不禁被付思灵丑得缩了缩脖子,“可以可以,把人留下,你们去拿银子吧。”

    “好咧官老爷,走走走。”姓王的高兴地应着,带着众小厮去领银子去了。

    魔兵将门上的锁打开,告诫她道:“进去吧,今晚会有一个舞蹈排练,明日好生表现。”

    还表现啥呀表现,只今晚排练一下,明天就上坟前跳舞,这么敷衍的排练不排也罢。

    刚进门,付思灵就见识到什么叫丑得千奇百怪了,有长红脸大痦子的,有牙齿崎岖得像悬崖峭壁的,有弓腰驼背的,她在看其他人,其他人也在齐刷刷看向她。

    付思灵不想受这种奇怪的注视礼,一个抬手将帽子掀起来盖住了脑袋,找了个靠窗的地儿坐了下来。

    百无聊赖中,她捡起片从窗外飘进来的树叶,拿在手里转了转。

    低级的魔兵看守啊,那事情岂不是容易了许多。

    弑神宫内,魔尊坐于大殿之上看着远处的莫伊山静默不语,而一旁蒙着面纱的红衣女子有些坐立难安。

    她最怕和魔尊独处时他不说话了,人只要说话就会有思想意图,或者是情绪的表达,而他就喜欢那样冷不丁地冷眼看你一下,察觉到你不像某人,又嫌弃地转过脸去,像是见着什么恶心的东西。

    可惜了他这么好看一张脸,就喜欢给人脸色看,惹他不开心了还会暴起掐你脖子,用言语打击你:“连这都学不像,还学着狐姬勾引人,你们妖界是没魅妖了吗?”

    要不是接任务前看你长得好看,谁会接这种天天受变态折磨的任务啊!人家狐姬躺在人界皇宫里受到世世代代的代王宠幸,那日子别提多快活了。

    大殿外忽而汇集了一团云层,“韩江雪”偏过脑袋来细看,只见从云层里飞下个头戴白色面纱的仙子,头顶挽着个红梅缠绕的飞仙髻,眼神淡漠,周身都飘荡着清冷的仙气。

    韩江雪吓得缩到了椅子里,埋着头,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竟然真的是神仙!她不会发现我是狐妖吧,她来这临渊城干嘛?不会是专程来收我的吧!

    不对不对,神界的人为何来魔界的地盘上?看她大摇大摆地来也没有魔军拦她,难道是受了魔尊的许可?

    那仙子走进大殿内,竟表现得如此随意又自然,像是行走在天界一般,韩江雪更迷惑了。

    只见那仙子向魔尊行了个天界的礼,不冷不淡地说道:“三品仙阶梅步香,拜见——”她说后面的称呼时顿了顿,“魔尊大人。”

    三品仙阶?竟然是三品仙阶的神仙!妈耶,那岂不是行走于九重天上的神仙,竟然会出现在这种荒凉之地,还让她一个小小的狐妖给撞见了,爹娘,我要回家!有神仙来收妖了!

    梅步香眼神抬起时扫了一眼窝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女人,不禁冷笑一声。

    想不到能见着韩江雪这副没出息的模样,还真是有趣。

    “你来我魔界做什么?这里可不欢迎神仙。”魔尊端起酒杯瞧了瞧,就是懒得挪一寸视线放在仙子身上。

    梅步香本就预料到此次下凡会是个难啃的硬差事,但没办法,天帝亲自下令不得不从。

    她又看了眼魔尊身边的女子,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给变隐身了,梅步香问:“魔尊大人,我奉命来传话,这位姑娘在场怕是不妥。”

    韩江雪早都想逃离战场了,一听这话连忙弹了起来,俯身镇定道:“那魔尊大人,我先退下了。”

    魔尊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的任务不就是来打探神魔两界的秘事吗?怎么,这么好的机会不听听?”

    韩江雪:“……”

    感情你什么都知道,那我还在这里演什么啊!

    韩江雪轻笑一声,“魔尊大人惯会说笑,臣妾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坐下慢慢听,没有本尊的允许,哪儿也不许去。”

    韩江雪看着他不耐烦的眼神,顿时就懂了,一个弹跳又乖乖坐回了椅子上。

    梅步香凝眉思索:这二殿下到底想干嘛,为何会留一个妖界奸细在身边?

    “你还传不传话了?不传就请出门左拐。”魔尊微微仰头,睥睨着阶下的梅步香。

    梅步香无奈拱手回道:“天帝曾多次与臣感慨,‘几百万年前,神魔两界本是同宗同源,如今却天各一方,若有一日两界能回归本初,不再有祸乱纷争,天下生灵也将——”

    魔尊低头轻笑,“他是终于想向我魔界投降了吗?净弄这些弯弯绕绕。”

    梅步香抿了抿唇,语气里多了几分威慑力,“魔尊大人,这不过五百年的光阴,难不成您就忘了自己是如何登上这魔尊之位的吗?”

    座上之人微微抬眼,他周身的寒气瞬时侵占了整座大殿,梅步香暗自咬牙运力,抵御这骇人的威压。

    若是他想杀她,确实轻而易举,但她在赌二殿下绝不会斩杀她,毕竟她曾经也算服侍过他的生母,这也是天帝派她来传话的重要原因。

    魔尊咬牙克制着情绪,“我怎会忘记,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天帝的恩德,没有他的精心谋划,我怎么可能杀得了韩江雪——”

    他说这话时,望着身旁一脸痛苦的“韩江雪”,他缓缓抬手,用拇指擦去了她嘴角的鲜血。

    他凝眉深情地问道:“怎么回事呢师父,怎么变得这么脆弱了?”

    韩江雪心中愤怒,可不是你施加的威压,还反问我怎么回事!

    但她绝不可能说出心里话,反而她还要装作冷漠决绝,装作毫不在意,无所畏惧的样子,因为这个疯子一再强调过,只要他开口喊师父,她必须装像了,不然就会受魂鞭之苦。

    韩江雪偏过头去,躲开他手指的触摸,冷言道:“别碰我。”

    她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却在呐喊:救命啊!装得像不像啊!这次不会又要遭受魂鞭吧!

    魔尊悻悻地收回了手,“既然师父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什么?真的吗?真的可以走了吗?

    正当她高兴得快跳起来的时候,她一晃眼,发现男人正冷冷地看着他,那一瞬她知道,她又演砸了,刚刚她绝对喜形于色了。

    魔尊说过,他师父绝不会把喜怒轻易地表露在脸上,就是在床第之间她也是一副掌控全局的傲慢姿态。

    可为时已晚,韩江雪生无可恋地拖着裙子离开了大殿,刚走出门拐了个弯,就忍不住用狐狸爪子抹眼泪。

    呜呜呜,今晚又要受魂鞭之刑了,这种只损伤魂魄不损害人体的刑法还真是为他们这种夺舍妖怪量身定制的。

    她命怎么这么苦啊,第一次做任务就遇上这种变态。

    韩江雪还记得那夜夺舍成功,她满心期待地睁开眼,却见着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冰棺之中,身旁还站着个好看的男子,他正背对着她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师父,徒儿这次的事奉你可还满意?”

    当时她就一脸的问号,这是什么情况,这男人刚刚对她这具身体做了什么?

    爹娘我好怕!我要回家!

    韩江雪羞愧难当地拿玫瑰花盖住身体,毕竟当时衣服在冰棺之外,她吓得全身都在抖,完全不敢直视走过来的男人。

    他先是疑惑地问了句:“师父?”

    韩江雪没有答话。

    因为她牙齿打颤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虽然她也是受过专业替身训练的,但毕竟这是第一次执行任务,而且理论与实践也不能等同,最主要的是这人根本就是个变态啊!

    下一秒花仇便意识到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韩江雪,他也没严刑拷问,就拿出个照妖镜那么一照,诶,和他预想的一样,果然是妖界派来的奸细。

    他先是有些愤怒,说什么“你们妖界是来搞笑的吗?安插奸细安插到本尊眼皮子底下来了?”

    他开始发疯了一样在亭子里乱转,又搬出几坛酒狠狠地灌醉自己,单薄的衣衫被酒水打湿贴在身上,露出完美的肌肉线条,他拉过韩江雪的下巴左右品鉴了起来,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怎么回事呢?喝醉了也不像。你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她从来不会害怕,就是死前最后一秒,她看我都像在看一个废物。”

    后来他就更变态了,一面嫌弃她替身工作做的不好,一面又要她配合他的演出,那种人格分裂式的相处模式都快把她给逼疯了,她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越是招致各种冷嘲热讽和残忍的酷刑。

    有一次韩江雪终于忍无可忍,愤怒地威胁道:“你要是再这样对我,我就将这具身体千刀万剐,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毁尸灭迹,让你永远也见不到她!”

    想不到那个变态低声笑了笑,“好啊,你跑啊,我早就在你的魂魄里注入魔印,只要我一个弹指,你的魂魄就会灰飞烟灭,永远无法进入轮回,你死了也就罢了,还有你在狐狸山上的爹娘,十二个年幼的妹妹,都会跟着你一起灰飞烟灭。”

    韩江雪瞬间声泪俱下,抱着魔尊的腿大声忏悔道:“我错了!我再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了!求你别伤害我的爹娘和妹妹,他们是无辜的!”

    魔尊将人扶了起来,还好心地为她擦了擦眼泪,“师父怎么会错呢,有错的永远是徒弟我啊。”

    那一刻她知道,她又来活了,她得陪着这个变态一直演下去,直到他厌倦了为止。

    大殿内依旧冷如冰窖,梅步香按住胸口稳了稳心神。

    “二殿下,如今魔界已经在你手中,若您带头归顺神界,那神魔两界统一融合指日可待,届时再没有族界能与我们抗衡。”

    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魔尊扶额轻笑道:

    “归顺?我何时说过归顺?本尊做这一界之主不好吗,为何要为他卖命?”

    梅步香静默两秒,正言道:“他是您的父亲。”

    他好看的笑容凝固了,甚至变得阴狠起来,“父亲?他将我丢到万妖谷时可曾想过他是我父亲?他为了其他女人牺牲我母亲时可曾想过是我父亲?”

    “这都是为了统一大计,若是一开始就告诉您计划,这场局怕是做不成。”

    魔尊忽而转身一挥袖袍,玄色的衣袍像是波浪般铺满台阶,他微微转头,低眼审视着梅步香。

    他说:“别白费力气了,你回去告诉他,只要有本尊在一天,他的统一大计就不可能完成。”

    梅步香微微点头,像是明了,“天帝还让臣告诉您一声,您的生母还尚留一缕神魂在结魄灯中,您若还想与她相见——”

    魔尊听闻摩挲起左手上的戒指,却也丝毫不见他显露惧色。

    他冷笑一声说:“本尊最近也得知一件趣事,我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因心魔久久不得升阶,如今是在人界历劫吧?”

    梅步香一听微微睁大了双眼,但也很快恢复了平常神色,质问道:“二殿下不会想对自己的亲哥哥痛下杀手吧?太子可从没有伤害过你,反而处处为你说话,况且天帝在太子身侧安插了不少神臣——”

    魔尊不禁挑眉,“你这样说可就冤枉本尊了,本尊不过是许久没见哥哥了,甚是想念,派人去探望探望也不算过分吧?”

    梅步香眉目深沉,看似从容镇定,心中却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太子历劫之事本隐藏得好好的,怎的会突然走漏了风声?要是二殿下趁太子历劫之际狠下毒手,那神界又将面临一场不可估量的浩劫了。

    她故作镇定向前一步,“那二殿下想要如何?”

    他说得干脆:“我娘的结魄灯。”

    “此事我可以向天帝禀告,只是在此期间您得保证太子的安危。”

    魔尊掩额轻笑,“连东西我都没看到,如何证明你说的就是真的?”

    梅步香微微俯身,“那臣即刻启程回往神界,向天帝禀告此事,是真是假不日您便可知。”

    魔尊摊摊手,“慢走不送。”

    待到梅步香的云层飞远,皇座之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个人影,他就像是黑夜一样一身漆黑,后背背着把布裹的长剑,很明显他修为极高,连三阶的神仙也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因为他的剑柄上刻有一个“皓”字,又穿得黑不溜秋的,魔尊就给他取名为黑皓。

    黑皓来到魔尊的身侧,望着天际的仙云问道:“你不是亲眼见着你母亲神魂俱灭了吗?怎还会信她胡诌。”

    魔尊漠然,眼神显得有些空洞,他像是陷入了以往经历的癔症中,半晌才张了张嘴:

    “若是没有这些谎言和念想,本尊又怎能独自一人活到现在。”

    黑皓无奈地摇头道:“你这叫做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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