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城就像是一座炼狱，阴冷昏暗的街道上挂满了红灯笼，身穿深色烂布衣裳的平民跪在街边一动也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大人物的出现。

    宁安府的小厮刚走到街上就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逮了个平民过来问话：“我问你，那位是提前来了吗？”

    平民慌慌张张地点头，“来了来了，应该快到街口了。”说完他连忙又扑回到地上去。

    小厮一听，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弯着腰过来，低声跟王大人传话：“大人，他来了他来了！这街上万万不能走了，万一冲撞了那位就不好了，咱们还是跪下等尊驾过了再回府吧。”

    王大人听了不住地点头，咽着唾沫像是也吓傻了，“跪跪跪，都跪下，一个个都别抬头啊！还有你，丑八怪给我跪下。”

    付思灵被两边的壮汉粗鲁地按到地上，差点脸着了地，她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妈的，本尊活了一千多年，除了被老爹打来跪过几次祖宗祠堂，还真没被这样羞辱过，这群平民真是越来越不知死活了。

    杀了吧，就现在，反手一个擒拿，再将银针插进他们的命门，他们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街上，反正现在谁也不敢抬头看。

    正当她想要行动，那两个壮汉却率先松了手，因为他们听见路口处传来魔兽嘶鸣的声音，吓得顿时松了手，颤抖着身子匍匐在了地上。

    付思灵也被那熟悉的出场模式吸引了视线。

    路口处先是出现了一众开路的人马，一手举着魔界尊主出行的黑色金纹旗帜，一手控制着驰骋的魔兽。

    过了一会儿，才终于见着两只身穿银色铠甲的穷奇，拉着顶大黑轿辇行驶过来。

    付思灵内心在滴血，本尊可怜的小穷奇啊，还没陪本尊上过几次战场，就被这狗逼徒弟使唤来当车夫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民间传言，魔尊出行时御用的魔兽专吃到处瞎看的人的眼睛，所以街上的人全都匍匐在地上深怕见着魔尊的尊荣。

    但付思灵就不一样了，她死死地盯着黑纱内的男人，眼珠子都快盯出血了，像是深怕自己的眼神不能杀死他一样。

    他就那样心安理得地坐在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上，神情倦怠，表情恹恹，像是谁欠了他多少钱一样。

    可事实却是，在本尊将他救出万妖谷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展现他高超的演技，八百年来一直演得像一朵人畜无害，楚楚可怜，善解人意的小白花。

    那年万妖谷中，韩江雪坐于凤凰花树下擦拭着沾满妖血的宝剑，被血淋湿的少年跪坐在她身侧，眼神空洞无物，竟没有一丝光泽，韩江雪想着，许是他从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给吓着了。

    她睨了少年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擦拭剑身。

    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她随口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被那好听的声音唤醒，迟钝地看向面前的红衣少女。

    那一眼，像是一片树叶落入了平静的湖面，划出一点点涟漪。

    就在刚刚，他差点被发狠的妖兽撕裂身体，突然一道道剑光划过，妖兽体内的妖力混合着血肉内脏一起迸发了出来，就像是决堤的大坝一泻千里，那场景一经想起，就令人心中犯呕。

    这少女虽生得好看，但举手投足间都显露出一副杀人不眨眼的随意闲适感，他绝对相信，只要他做出一点不符合她预期的举动，他也会像刚刚那只百年妖兽一样，死相极为难看。

    少年将自己缩成一团，麻木地摇摇头。

    他不可能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她，这会给母亲带来灾祸的。

    韩江雪微微仰头打量着少年，心想着：这小子生得细皮嫩肉的，胆子又小，捉回去会不会中看不中用啊？

    忽而一朵火红色的小花从树上落下，恰巧落在他的头上，他并未察觉。

    韩江雪伸出一只手想为他捡去，那小子却以为她要动手杀他，竟一个后退抵在了树干上，像是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看着她。

    韩江雪低声一笑，真是个胆小的家伙。

    继而为他捡下发间的花朵，扔在他血污的衣衫上。

    少年看着袖子上花朵愣了愣。

    韩江雪想逗逗他，突然就凑到他面前，像是只将要发起进攻的兽类，直直地盯着他淡紫色的眸子轻飘飘地问：“怕什么？怕我吃了你啊？”

    少年的视线不自觉地栽进她如星辰大海般深沉的双眸里，良久，反应过来，迅速将视线移到了一边，耳根子竟还有些发红。

    韩江雪冷哼一声，“哗”地一声将剑收回剑鞘里，大言不惭地说道：“如今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你就没想过怎么报答我？”

    少年的耳根子更红了，吞吞吐吐道：“我，我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子，我爹不会来赎人的，他巴不得我死在外面。”

    韩江雪哈哈大笑起来，“你看我这身行头像是差钱的人吗？”

    少年又抬眼细细瞧了瞧她，这身红衣虽剪裁随意大方，但布料精贵华美，看上去像是人鱼的外皮，还有脖子上的项链和左手上的穿戴手链都缀有数不清的彩色宝石，好一个浮夸了得。

    但偏偏这些东西放在她身上又有说不出的适配，像是只有世间最耀眼的东西才能与她相衬。

    少年抿了抿唇，“那你想让我怎样报答你？”

    忽而一阵大风吹来，吹起了许多白色的蒲公英，韩江雪就那样不加掩饰地看着他，像是在观摩一件艺术品。

    他和他哥哥像也不像，这小子骨相更柔和一些，像是一朵易碎的小莲花，掐一下都会出水的那种破碎感，但他和他哥哥一样倔强固执，一样能激起她的狩猎欲。

    韩江雪肆无忌惮的眼神看得少年心里发毛，他正言道：“你虽救了我，但不代表我就成了你的物件。我可以尽我所能报答你，但绝不是承受这样侮辱般的凝视。”

    韩江雪开心地笑了起来，“侮辱？我喜欢这个词，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侮辱人。”

    “你！”少年气愤地站了起来，却因为身上被撕咬的伤口差点跌倒下去。

    韩江雪起身一把扶住了他，“你虽为治疗系神根，但也经不住你这样糟蹋自己啊。”

    糟蹋一词又一次击中了他强烈的自尊心，他咬牙道：“要杀要剐随你便！我本无意苟活在这世间，更不想受你这种人的羞辱！”

    “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是什么人？嗯？”

    韩江雪一把将他抵在树干上，眼神发狠，心里却觉得畅快。

    就是这种自诩清高的性子，和他哥哥一个模样，打不过他哥哥，收拾这种废物也能多少解点气。

    她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压得少年喘不过气来，她看着少年脸上愈渐痛苦窒息的表情，心里不禁愉悦，就像是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神界战神终于战败，跪倒在她脚边，哭着求她给他一个痛快。

    她将身子逼近少年，在他耳轻声细语地蛊惑道：“求我吧，求我我就放了你。”

    少年本没有力气反抗，忽而闻到她身上的异香瞬间来了精神，一口咬在韩江雪的香肩上，毫无保留、发疯般地撕咬。

    韩江雪吃痛，一把将少年推倒在地上，少年奄奄一息地瞪着她，见她难以置信地撩开衣衫查看伤势，他心里便燃起复仇的喜悦。

    他嘴角勾起，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也显露着对那女人的轻蔑与鄙夷。

    少年醒时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山洞里，洞外下着雨，洞内燃着温暖的火堆，火堆上还烤着两条喷香的大鱼。

    “你醒了？”山洞的黑暗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刚刚救他于妖兽之口的女人，她抱着干柴走过来，一脸的不赖烦。

    她一边往火里加柴一边说：“我真是欠了你的，我本来都走远了等你自身自灭的，结果下起了大雨，附近正好有个山洞，就把你顺道拉了进来。你可别谢我，我就是觉得坐在洞里观看妖兽捕食太倒胃口了。”

    少年默然，眼神扫过她肩上的血迹，心中竟生起一丝愧疚。

    韩江雪继续说：“对了，你衣服太脏了全都是妖兽的血，我就给你换了一套我的，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少年瞬间被惊醒了，刚刚的愧疚也烟消云散，他不住地拉扯自己身上的衣服，惊恐地看向一脸淡定的女人。

    韩江雪被他震惊的表情逗乐了，在山洞里哈哈大笑起来，山洞里又有回声，那笑声听起来愈发的嚣张骇人。

    少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咬牙切齿道：“不知廉耻。”

    韩江雪听到这样的咒骂却不以为然，她拿起烤架上的鱼闻了闻，“你还真说对了，我们魔界中人就是不知廉耻，只有你们这些神仙喜欢设置一些条条框框将自己拴住，吃不吃？”

    少年往后斜了一眼，“不吃。”

    “那太好了，我还怕不够吃呢。”

    说着，韩江雪便大快朵颐起来，又从法戒中取出一瓶酒，很快就将两条大鱼横扫得干干净净。

    酒足饭饱过后，她倒头就睡在了自带的软床上，拉过被子，完全无视了洞中还有一个人。

    少年看了眼洞外的大雨，远处的大树下妖兽正在蚕食他们的同类，还在舔舐他受伤留在地上的血。

    他和自己母亲一样，一身都是珍宝，尤其是这血不仅能够增进法力还能治疗各种剧毒，这个女人救他，怕是也看中了他身上的价值。

    他也想过趁这女人熟睡逃跑出去，但这雨夜并不安全，外面全都是妖兽在等着他，反而留在她身边还安全些。

    少年小心翼翼地躺回了草堆上，双手叠放于腹部，整个人却是紧绷的。

    他听着洞外大雨滂沱，一旁的火堆时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偶尔瞥一眼金丝床上熟睡的少女，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