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这个给你,我记得你喜欢鲜艳的东西。”我笑着将手里的卡瓦花递给她。
“谢谢。”宫叶的语调听起来成熟而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她轻轻接过一直低着头,落在卡瓦花上的眸子泛起光亮,又渐渐失神,被吸引的目光逐渐落进失望。
我自顾自地说起来。
“这是卡瓦树上的花,就和你一样艳丽一样美。你知道吗。
即使那里黑不溜秋没有一草一木,它们却开在琼际火山上。每年都开满整棵大树。”
见宫叶没有反应,我继续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顽强的生命力。我一看见它就想起你。说来我对自己感到抱歉…
那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不,应该是自己在逃避,一直不敢去细想。
你一直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我却盲目的干涉你的事,如果不是我,或许你已经…”
“不,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过分自责,有很大部分原因是我自己想不通。”
宫叶轻轻摇了摇头打住我的话,说到后面有些无奈地带着似笑非笑的语气。
她抬起头来,这么久以后第一次正视我,脸上是恬静的微笑。
“谢谢你的花,它真漂亮,我真的很高兴。”
宫叶邀请我进到她家里,她伸手触碰墙壁上转动的开关,四周的墙面像折扇一样收起,这么看来普通的墙面似乎是一种更轻盈的材料,墙面收起来过后就是透明的玻璃。
“父母亲去世后,事务司就来帮我把房子整修了一次,通过印刻变化的墙壁,变成了我也可以控制的折扇。”
见我有些疑惑地盯着控制墙壁的印刻,宫叶解释道。
明亮的光照射进来,一时间我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宫叶邀我坐下来,她从一旁的木柜中找出一个陶土花瓶,装上一些水,将卡瓦花插进去,放在餐桌上。
卡瓦花分散成半球形,立在我和宫叶之间,刚好只看得见她半张脸。
宫叶视线放在娇艳的红色花朵上,又问起许多卡瓦花的问题,它的名字,来历,我将橘青告诉我的一一说给她听。
看见墙上的时钟等到下午三点,才意识到常奚快下课了,向宫叶告别后,我急忙向四栖的稚子学赶过去。
小跑到稚子学门口,刚好听见下课铃。
常奚从教室走出来,感觉比半年前脸型瘦削了许多,将本就好看的眉眼衬得更加精神。
还没走近,他看见站在校门的我,加快脚步走过来。
一如即往地勾起笑容,温柔地说,“回来了?”
“嗯。”我仰着头看着他的脸,许是太久没见,盯着他的眼睛久了,我的脸感受到一顿热。
和常奚回到家,方才揽着我肩膀的手,直接将我环抱进臂弯里。
他亲昵地将整张脸埋进我的脖颈中。
从前我对常奚不似印象中端庄文雅的行径有所恐惧。
但现在不同,逐渐适应他的情绪,加之一年未见的时间积淀。
我也开始回应他内心热烈的情感,在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我躺在床上迷蒙地醒来,常奚已经起床,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便准备出去和云杉跑步。
没多久,我起身准备好早饭,看见常奚带着云杉进屋,我转身在橱柜中多拿出一副碗筷。
“念茹!可太久没看到你了!”云杉刚进门就热情地向我打招呼。
“你也一样,没想到能晒得这么黑。”我看着他晒得黝黑的肤色笑道。
云杉叹了口气,“谁知道真要热起来,带帽子都防不住。”
“择业”时云杉为了离宫叶近一点,选择以务农为事业,向事务司申请接管之前宫叶家负责的田地。
好在当时负责的务农员也同意了这件事,去到附近另一片农田进行管理。
之前我还没去琼际山时,就看见那人过来帮了云杉许多的忙,教了他好一阵子。
我们三人都坐下来,常奚开玩笑道,“你要不和念茹说说,你和宫叶的进展?”
云杉听见常奚的话,刚喝进嘴里的牛奶呛了出来,开始蹙着眉头唉声叹气。
“还是老样子…不过…”云杉抬起眼睛想了想,在脑海中回忆着,一个劲儿傻笑起来,“也不算完全不理我,我在那里务农的时候,到中午她都会给我准备饭菜放到附近的位置。”
我像是发现了新鲜的趣事,挑着眉调侃似的哼了一声,“所以你承认喜欢宫叶了?”
云杉的肩膀失落地垂下来,又哀叹道,“我喜欢有什么用,只是看她什么时候能接受我。”
“没事,没事,定配见分晓。”我安慰似的拍了拍云杉的背,打趣着说。
“那也…太久了…吧。”云杉边拿了一块面包夹着鸡蛋放进嘴里,一边说。
“也就还有两年。”常奚慢条斯理地说。
“强制纳配这种事,事务司一般会提前通知吧?”我想了想。
云杉抱怨道,“也不会提前几年通知啊…”
“反正总会来的。”我又安慰着拍了拍云杉肩膀。
云杉嘟囔着,“才纳配多久,就开始像过来人一样。”
“我哪有?”
“明明就是。”
不知是早餐吃太多,还是因为一直说话的缘故,
我感觉肚子胀得腰带有些勒总想打嗝,又怕云杉嘲笑,拍拍胸脯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时常奚已经在水池前清洗餐具,云杉看着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
“不过我想…念茹,你当时说的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
“没有什么比童年时候的我们更加珍贵的回忆。如果当时你答应我,可能我还会沉浸在儿时的回忆里。”
“毕竟,创造新的回忆也很重要不是吗?”
我看着眼前的云杉有些陌生,记忆里对他的印象完全没有像现在这么深沉过。
云杉听完,上翘的嘴角弯得更深,和我相视一笑,“说的也是。”
送走云杉过后,常奚倒是不主动说起话来,微笑中带有强烈的距离感。
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也只是摇摇头。
最后见我强制拉起他的手进行“通心”,常奚突然揽过我的脑袋深深吻了下去。
似是后悔自己主动挑起我和云杉的话题;又有因我们最后的话语引起的醋意;还为自己难抑的情绪感到的自责。
一时间涌起各种的情绪,掺杂在他心中燃烧。
过了一会儿待他平静下来,常奚放开我说道,“对不起…”
我摇摇头,望着轻声说,“我应该更考虑你的感受才是。”
我才意识到,常奚一向更多为他人考虑,很少表现自己的情绪,不代表情绪不会堆积。
即使我和云杉自幼玩耍在一起,无话不谈。我们也更需要为新的家人留出余地。
日照祭典过后,橘青带我启程前往中野的中枢院进行学习。
进到中枢院我们并没有停留,从院内一侧的楼梯向上走去,橘青介绍道,“这里是中枢院的记录科。”
走上去便能看见一扇雕刻有纹样的对开石门。
从环城的外观上来看,这里只是中枢院和祭台之间石阶的连接处。
橘青将印刻的解法,透过心念传送进我的脑海中,便叫我试试。
我抬起一只手定在石门的中心,心中催动念术。
瞬间石门被复杂的印刻图案所覆盖,每一层的图案根据我的念术旋转着,
直到石门传出咚隆的声响,门缝显示出更明显的缝隙,沉重的石门轻轻一推向两侧打开。
在中野学习的内容看似简单,却极其劳心费神。
需要用稚子学到暨成学校的文学课上学习的和月古语,在石板上进行雕刻,记录琼际火山的关键数据。
和月古语由基本的语法图案组成,并且随着文字的深浅程度,有时会出现完全不同的意思。
虽然念术经常用来做沙画,但是要想将古语雕刻分毫不能出错,非常消耗念力。
起初,在橘青给我练习的石板上雕刻,刚刻完一行字,额头上就会流下大滴的汗水,眼睛也模糊一片,走下环城的石阶时步履也有些蹒跚。
以至于那几天下石阶,都由橘青和中枢院的工作人员搀扶着我,把我送到借住的居民家中。
直到八个月后逐渐适应,我刻字的速度越来越快,精度和橘青做成的石刻板别无二致时。
她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告知我可以回去准备参加保育课程。
我掐准时间,回到桃野时,刚好常奚从稚子学门口走出来。
他牵着我的手走在路上,告诉我,云杉和宫叶不久前纳配的消息。
保育课程结束后不久,我便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同一时间,宫叶比我早三个月怀上身孕。
那天清晨,常奚随我在外面散步,我感到一阵强烈的阵痛,等到了医馆,羊水已经破了。
虽然在产房里我一直感到有些害怕,幸好一旁常奚握着我的手,但在助产士的鼓励下,我顺利生下了和常奚的孩子,念惜。
没过多久,云杉便跑来看望我,才发现那名助产士和给宫叶接生的是同一个人。
三周前,在同一间医馆一个男孩降生,那就是我挚友的孩子云朝。
那名助产士当时刚好第一次接生,转身的时候差点把云朝掉在地上,幸好云杉即时接住。
不过那名助产士似乎进步得很快,托起念惜的手倒是十分平稳。
为了取名字的事,宫叶和云杉讨论了很久,宫叶执意要取云杉的首字。
虽然和月对于名字并没有过多限制,但云杉主观来说并不赞同宫叶的做法。
然而宫叶一向决定要做就不会犹豫,云杉僵持不下,只好妥协。
月子过后,我便开始往返于琼际山和中野,陪伴念惜最多的还是常奚。
也许由于常奚一直教导她学习的原因,念惜尤其在几何学上展现出不错的才能。
也因此,念惜让我突然想起,我遗忘已久的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第二节
那天半夜,我和常奚已经回到卧室睡觉,念惜激动地敲着我们的房门,把我们叫到客厅里,说要展示自己发现的东西。
念惜走到家门前将门把手扭了扭,门上瞬间出现一个印刻的图案,是面向屋内的人展示的警告机制。
图案由六个尖角椭圆,从中心位置平均向六个方向分布。
念惜张开手臂,将手横在两个相对的椭圆上,能够刚好抱住印刻的边缘。
她一用力整个人撑在上面,手附着的位置,整片图案亮起来,变换成与原先不同的光泽。
念惜一只手向下,一只手向上有些吃力试图转动印刻。没想到随着念惜手上的位置移动,变亮的两瓣椭圆真的向其他两两相对的椭圆移动起来。
待到两个异色的尖角椭圆与长方形的门排成一条直线。念惜再转动把手,家门一下子发出咔嚓的声响。
附有印刻的门锁被打开了。
常奚见状大步走上去,一只手附在念惜开门的手上,半蹲下身夸奖念惜,等她转过头看向自己,便把门再次合上,印刻随之复原消失在门上。
“惜好厉害,怎么想到这么打开的?”
“我猜想门的设置本就是一个通路,花纹上不同的朝向代表不同的方向。既然如此,只要创造通路不就行了。”
念惜似乎也没想真打开门,松开门把手自豪地对常奚说道。
常奚听完笑得更开心,眼睛弯成月牙,故作思考的姿态。
“惜这么厉害,以后我可要换更难的问题考考你才行。”
“当然没问题。”念惜毫不畏惧地插着腰。
我突然深刻地了解到,常奚当年看着我和云杉聊天的感受,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来。
可能一直没时间和念惜聊天,我有些忘记如何跟小孩子沟通的感觉。
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我担心地想着,念惜会不会因为不常见到我,和我生分不少。
之后在我在桃野的时间,我便常常和念惜聊天,带着她去云杉家玩耍。
第一次见到云朝长大一些的样子,他继承了宫叶精致的面庞,云杉些微上翘的嘴唇。
他和云杉一样有一双丹凤眼,或许因为性格不同,完全没有云杉小时候那样委屈巴巴的精神。
因为经常和念惜一起外出走动,也没有变得和云杉小时候那样成为一个胖小子淹没他姣好的五官,显得既出挑又可爱。
只是宫叶并不是很满意,总是惺惺地说云朝眼睛小了点。
听见这话的云杉,委屈地看向宫叶,撅着嘴。
每当看见幼稚的父亲做出这样不成熟的行为时,云朝不忘调侃道,“父亲看起来还没我大呢。”
这时云杉大步走过去,插着腰用鼻孔俯视云朝道,“哼,等你比我长得高了再说吧。”
云朝还有个爱好,就是喜欢和念惜出去的时候,给宫叶采花回来一同插在卡瓦花的花瓶里,说是,最喜欢看见母亲露出幸福的样子。
自第一次送给宫叶卡瓦花以后,我已经养成了每次下山,就顺便带回一束的习惯。
她一见到我带着卡瓦花来,就拿起已经放在桌上的剪刀熟稔地修建起来。
后来还向事务司要了个大花瓶,放在客厅窗边的地上。
等到云朝和念惜长大一些,他们开始独自外出,往返于二十四栖和十六栖之间找对方玩耍。
有时常奚回家,还能看见餐桌上放着两片面包夹鸡蛋,是他们在家时为他做的晚饭。
不过更多时候,还是宫叶在照顾他们,她似乎很喜欢念惜,经常叫云朝带着念惜回去。
云杉问起宫叶,她只说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女儿。那时宫叶第二个孩子刚流产不久。
不过,和我们的童年相比,云朝和念惜到六岁,已经把桃野由近到远走了个遍。
每天回来都向我们说着今天看见的新奇见闻,我意识到,他们两人的好奇心和我小时候相比更加丰盛。
心中有预感到,或许总有一天他们会问起能否去琼际山的问题。
直到后来他们真的问起琼际山的事,我和常奚还有云杉、宫叶想来,还是先允许他们去往二十四栖外的一木丘上玩耍。
那座山丘在琼际山前显得格外渺小,正能让他们对于眼前茂密的山林,产生由衷的敬畏。
让他俩能够好好准备,登上琼际山前需要达到的指标。
大抵不能小觑整天到处跑动的小孩子的力量,只用三个月,云杉和念惜的体测结果就已经完成。
我们决定上山的日期,在日照祭典前,大家都有空闲时出发。
只是这时宫叶拒绝了我们的邀请,说是我们回来总要吃点东西,自己在家做好饭菜,等我们回来就好。
琼际山上坡的路,我早已将路线记得滚瓜烂熟,在最前面为他们找出相对平坦的地方行走,常奚牵着念惜走在我身后。
云朝和云杉倒是在树林间玩起捉迷藏,不时还传来云朝的喊声,像极了报时的布谷鸟。
“念惜,我看不见你家啦!”
“我家也看不见啦!”
“田地消失啦!”
“一木丘不见啦!”
等到了琼际山峦上的交叉口,念惜扯了扯我的衣角,指着前面高耸的山顶,“母亲,那是什么?”
我深知她所看知道的地方是那泛着金光的顶端,走到她身边蒙住她的眼睛,“只是个容易反射日光的地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