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一节

    站在第二层的花园中,穿过眼下无数房屋向后望去,延伸的山脉清晰可见。

    这天春时,朗日晴空,万里无云,琼际山就像天地之间衔接两岸碧绿的河水将他们相连。

    我望得有些恍惚,没有听见正响起的上课铃声,走在一旁的云杉,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那种地方,看看就够了。”

    他的语气有些严肃,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对自己的劝诫。

    我心底有些失落。回过神来随意地点点头,和他急忙往教室走去。

    三年级,我们开始能够旁观众议会的进行。

    由于会议进行一次的时间并不长,加上同学之间讨论的时间,被作为“行界课”安排在课表上。

    这一名称的由来,正是因为和月将所有人心念汇集到一处的领域,被称作“念界”。

    “念界”是对那一领域的统称。根据主导人的思想,决定其中的环境,展现在我们面前。

    也就是,起初二年级时我们所见到的那片金灿灿,又无边无际的麦穗田。

    因此每一次众议会,念界的景象,都并不是固定在一处。

    我们在枫香林里,脚下满是红彤彤的枫叶,手指尖能够轻轻触碰飘落的叶片。

    也曾去过广袤的河水中,纷纷站在船上孑立一身。

    天与云与与山与人,都倒映在澄碧的河水里,随着飞鸟窜进水里又跳脱出来,平静中夹带闪烁的波纹。

    只是我越发觉得奇怪,似乎自己从没有在念界感受到宫叶的存在。

    心念是一个人的意识形态,并没有强弱之分。自然不会出现忽视某个意识的现象。

    如果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就意味着她从来没有进入过念界。

    虽然想和宫叶一问究竟,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只好找到云杉一起商量。

    一次下课后,我把云杉叫到二层的花园里,那时我们已经掌握通过接触进行交流的能力。

    “念茹,怎么了?”

    我伸出手晃了晃,示意他把手递到我手中,他没犹豫地放上来。

    我问道,“你知道宫叶的事吗?”

    “你是说…众议会?”云杉试探地说。

    我点点头。

    “之前就感觉不对劲,但总觉得直接去问她…有点奇怪。”

    我皱着眉头,“为什么会这样?”

    “要不是暨成式的记忆被消除了,不然就可以帮她了。”云杉伤心道。

    我灵感乍现似的转了转眼睛,说道。

    “要不我们每次参加完众议会把内容像聊天一样说给她听?”

    “这样不错!”云杉也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我们双手握成拳头,手肘交叉的撞在一起,信心十足地看着对方。

    现在想起那场景,就像要合力干一番事业的兄弟会,充满冲劲与朝气。

    之后我和云杉依照之前的约定,行界课下课时,便向宫叶说起众议会谈起的内容。

    暨成式的仪式过程会在最后设下印刻,以免被学生泄露出去。

    有关暨成式的内容,如果没有从卫教授那里拿来的影像,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

    刚开始因为众议会讨论的内容又杂又多,说下来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次水。

    再后来,逐渐掌握技巧,便优先把起因、结果说一遍,发觉一些过程中出现的好玩段子,讲给宫叶听。

    然而一天天过去,宫叶虽然依旧露出白净的牙齿笑脸,行界课下课后开始逃避和我们的交流。

    和我们说话时,眼神不再像以前明亮,时不时还会走神。

    直到有一天休息日,我们校舍的小教室里,宫叶意外地没有外出,和我还有云杉在一起。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宫叶脸朝着书写板的方向,撑着讲台站在那里,看不清她的神情。

    “什…么?”云杉支支吾吾地发问。

    “我进不了众议会的事。”宫叶声线平静地说。

    我和云杉都沉默地看向她。

    “知道为什么吗?”宫叶继续说道。

    “宫叶,如果你不想提起也没…”我试图安慰道。

    “不,不,这没什么,”宫叶依旧背对着我们摇摇头,凝在那里半晌,“我没有通过暨成式。”

    “为什么?”云杉惊讶到不自觉地说。

    “掌守和老师他们有说怎么回事吗?”我问。

    “不知道。”宫叶声音有些哽咽,“只是每次暨成式举行,都会让我回去参加一次。

    不过…说起这件事,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你说,我们一定帮你?”

    宫叶转过身来,双眼紧闭深吸一口气,一顿一顿的说话,似乎希望每个字都让我们清晰听见。

    “不、要、再、刻意地、和我讲、众议会的事!”

    宫叶转过头来,眼里狠戾地全是怒气。

    我急忙说,“对不起…”

    云杉符合道,“我们只是想帮你。”

    “没必要。”宫叶冷冷地说,紧紧皱着眉头,“即使我不参加众议会,我也能拿出完美的议案。”

    我心里其实也有些生闷气,碰巧常奚下楼来找我,他还没问起,我就一股脑的全告诉他。

    “茹,如果别人没有开口需要的话,最好不要随意替别人下决定。”

    常奚深切地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

    “我们只是想帮她……”

    常奚继续用温柔的语气说。

    “我知道,只不过宫叶不能使用‘通心’的才能,你们对她也是如此。

    那她真的能完全理解你们的想法吗?”

    我想了想回答道,“…不能?”

    “你觉得她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不能。”我瘪着嘴。

    常奚无奈地皱起眉头笑着看向我,一只手顺着我的头发安慰我。

    “不过,常奚今年你就要毕业了对吗?”

    呈安这么久只能匆匆打个照面,又去外野学习。

    一想到将来要独自面对突如其来的各种问题,我感到有些失落。

    常奚一副在思考的样子,“准确的说,还有两年?”

    “怎么会!”我吃惊地望着他,“你留级了?”

    但我心里转念一想,常奚再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留级的人。

    “我准备再研习两年几何数学。”他好笑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笑意。

    宫叶那天冰冷的表情,也着实把云杉吓一跳,他从未想过宫叶会如此生气。

    之后,宫叶每逢课间都会避开我们,跑到老师办公室去。

    因为这样,他更希望和宫叶建立联系,可是宫叶依旧躲着他,试图证明自己能够做到。

    直到我们升入四年级后,我们不再分发课本,老师也不再用黑板讲课,所有课程都将在“念界”中进行学习。

    也因此,我们再也没在暨成学校见到宫叶。

    听老师说由于各种原因,宫叶的课程由他们进行独立辅导。

    云杉更将把宫叶的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只是他越想找宫叶解决问题,宫叶躲着他的行为越厉害。

    他一再认为自己犯了大错,更把我撇开把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认为如果不是他提出的意见,宫叶就不会躲着自己,或许已经通过暨成式。

    自那以后,宫叶会在“薄暮”响起时才回校舍,也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她总是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

    只有在她不小心掉落东西时,我才能清晰意识到她的存在。

    随着我们升上更高的年级,宫叶似乎依旧每逢日照祭典前就回到桃野,参加暨成式。

    每次总能看见她从桃野回来,宫叶向来不会提及自己的情绪,只是看到她的眼睛红了一圈。

    也就是从这时起,宫叶一旦和我相遇,她就会别过头去假装我不在她面前。

    即使是云杉主动向她搭话,宫叶只是低着头回复几句,又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我对我们和宫叶的关系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所幸有次去找常奚的时候,登上暨成学校最高的楼层。

    那里的花园廊道将绿植修葺得比其他楼层更加低矮,能毫无阻碍地望向琼际山。

    目空一切的感受仿佛能逃避所有烦闷的心绪。

    “你又在这里。”身后传来常奚的声音。

    自从第一次上来六层,下课后我经常在花园里坐到“薄暮”响起。

    这一坐,就一直坐到了暨成学校毕业前最后一年。

    “不是来找你的,伤心了吗?”我转头看向常奚,对他调侃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笑地答道,“有点吧。你们应该已经开始‘择业’了吧?”

    第二节

    我点了点头,心里的想法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决定好自己想做什么了吗?”常奚温柔地问道。

    我再次点点头。

    常奚望向前方的琼际山,“想去琼际山对吧?”

    虽然是问句,听起来语气却极为肯定。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迟疑地说,“你怎么知道?”

    常奚轻声笑着,“你是我见过看琼际山看得次数最多的人了。”

    我脸颊突然有些发烫,才想起自己日复一日坐在不同的地方看向琼际山的场景。

    我羞愧地低下头,小声地说,“我想去…”

    “那就去吧。”常奚斩钉截铁地答道。

    “为什么…”你不阻止我?我心中想着,却又不敢说出来,生怕常奚真的开始阻止我一般。

    面对在那里失去过玩伴的人来说,琼际山理应是我一生中的阴影,可是我却对它有所向往。

    这样的想法连我自己都没能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替他们看看,他们想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常奚向我说着,声音中似乎饱含对我的期待。

    “他们…”我心中还有些疑惑,可话到嘴边,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即使以往一再逃避,我不得不承认,仿佛是小时候,跟随伯益的脚步到处游走的习惯作祟。

    自从伯益和舜月入墨以后,我一见到琼际山,心里便久久无法平静。

    那处山色四季变换的景象,犹如天地间开裂的深渊,纠缠在我脑海里,不断吸引着我向其中探索。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有些委屈地说道。

    常奚有些得意地笑着,摸着我的脑袋。

    “可能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吧。”

    我惊讶地转过头望着他,确认是从常奚口中说出来的话。

    “真,真的?你没在开玩笑?”

    常奚摇摇头,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盯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些慌张地往后缩了缩。

    “你不介意?”我深知自己对常奚的情感,或许与他的喜欢并不一样。

    常奚再次摇了摇头,“我们能够选择的余地很少,只是我比较幸运。”

    “可是……”我有些害怕,担心以后自己无法像常奚一样,喜欢他。

    然而我的话还没说完,常奚接着说道。

    “你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好。”

    我们沉默的并肩坐在长椅上,直到“薄暮”响起,已经是该回校舍的时候。

    常奚起身向我伸出一只手,“以后,我能像这样一直陪着你吗?”

    我有些迟疑,只是还是把自己的手扣进常奚的手掌里,应声点着头。

    无论是想去琼际山的自己,在友谊的成长中寻找童年的影子的自己。

    即使心中只想当伯益是我儿时的玩伴,承认对他的喜欢俨然是一种必然。

    我无法回避对伯益的向往。

    只是,心中的喜欢一直向着不可能的人,在纳配的制度下也显得无可奈何,只是徒增伤悲而已。

    “薄暮”的音乐在我耳边萦绕着,悠扬的乐曲却总感觉有几分感伤。

    常奚握着我的手变得有些用力,也许当下,应该将我心中的过往埋葬在记忆中才是。

    在毕业前的最后一年徳合绩点将对我们每个人进行公布。

    这和平日里每学期各门课程考试结果完全不同。

    旨在记录每个人每个阶段所有行事的成绩,用以中枢院检阅每个人在未来能够对社会做出的贡献度。

    自毕业后每年都会向我们公布一次。

    徳合绩点的评分标准都用“优”、“良”、“中”这样的印字,最特别的要属“枢”的印字。

    相当于拥有优秀的德行,即使没有在学校里被选为候补生,也能在毕业时选择进入中枢院。

    即使未来徳合绩点有所升高,也能进入事务司进行学习。

    这些印字会在我们开始正式“择业”时,直接传送进每个人的脑海中。

    老师们为了防止同学间不必要的攀比,早在稚子学的时候,就给我们设下不允许互相告知徳合绩点的印刻。

    而提升徳合绩点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

    徳合绩点以学生的日常作为统计。

    每学习新的知识,时学时尝试不同的课题安排,假期去往有新鲜感的地方,都可以作为提升徳合绩点的依据。

    稚子学时,因为伯益经常带我们去各种地方,我估摸着自己的徳合绩点应该不会低于“优”以下。

    只是没想到“择业”开始后,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枢”这样的文字,让我着实吃惊。

    我并不能理解,在暨成学校里我没有非常优异的成绩,念术的掌握也不算拔尖,为什么徳合绩点给我如此高的评价。

    然而正因此,我能够如同我的父亲一般,选择以“火山监测员”为事业前往琼际山进行工作。

    第三节

    最后一次时学,我们班去到了滨野,相比往常,老师并没有布置多少课题,大概希望我们当作“毕业旅行”一样的活动。

    那天我坐在沙滩上,望着眼前海里停滞的渔船,海风吹在我们身上说不出的凉爽。

    云杉走过来,坐到我身边。

    “时间过得可真快。”他感叹道,递过来一个纸包。

    “对啊,过得真快。”我自然地接过,是添加了蘸酱的肉包。

    “你想和常奚纳配是吗?”云杉突然问道。

    我想了想点着头。

    “我准备毕业后和宫叶纳配了。”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做,我心里想着。

    云杉向来是我们之中最体恤他人的人。

    还记得小时候,他大老远就听见微弱的鸟叫声,料定是小树林中的幼鸟跌出了巢,忘乎疲惫地带着我们四处搜索。

    最后还是伯益爬上树看见空荡荡的鸟巢,在树下找到的。

    那时伯益跳下树擦破了一点皮,云杉眼泪汪汪的像自己疼得厉害。

    宫叶没有通过暨成式,能选择的事业有更多的限制。

    她父亲所做的务农工作,宫叶无法操作念术运行的机械,事务司多半也不会同意。

    云杉转过头望了我一眼,又转回去两手抱着腿,语气有些失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你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我只是知道你不想丢下她不管而已…”我侧过头望着他认真地说。

    “那你觉得我做得对吗?”云杉转过头和我对视道。

    “我想她是喜欢你的。应该…没问题。”

    “你呢?”

    “我?”

    隔了半晌,云杉咽了咽口水,再次开口说,“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你们能互相接受对方当然是好的。”

    “不是”他摇了摇头呢喃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云杉向我坐着转过半身,将自己的手伸过来,和我撑着自己身体的手指相触碰。

    透过相互传递的心念,我终于明白云杉的想法。

    儿时我们一起跑遍乡道田野的愉悦,都变成他所珍视挥之不去的回忆。

    这份青春萌发的悸动,一直在他的心中发酵、沉醉、梦醒又接着活在过去。

    只是这是两个人在一起的因由?还是玩伴之间相伴的情谊?

    沉湎过去平静纯真的生活而在一起,真的意味着能回到从前吗?

    或许只是心底不想长大的那个自己的恶作剧。

    或许正是由于云杉这样发问,我才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们解决不了宫叶的问题,却深陷其中,在失去的时间中迷惘。

    我和云杉习惯互相迁就的生活,却无法积极地去面对。

    我仰头望向已经泛黄的天空,身后的广播已经响起“薄暮”。

    “我们很像,都太脆弱了…”

    傍晚阳光投进眼睛里,强烈但并不刺眼,眼下沙滩上有一个人的背影像极了常奚。

    “因为这样,即使我们在一起也不会成长,所以我们更需要能带着我们向前走的光…

    你明白吗?他总是站在我们前面。

    那个人总是在我们无助时出现,总是带着一张温柔的笑脸,站在来时道路上最显眼的地方,把我们带回我们的原点。

    在他面前,我们即使脆弱、害怕,他依旧会伸出手,拉着我们继续向前跑,让我们只有时间去看前方的目的地,去望天上的太阳。

    即使他心中也有恐惧,却从不放弃回应。”

    云杉眨了两下眼睛,撤回自己的手坐正身子,不停地点着头似乎在反复咀嚼我所说的意味。

    眼前的波涛卷起白边,在沙滩上留下一点点消融的泡沫。

    “你说的是…”云杉声音有些发梗,“保育老师?”

    “不是。”我斩钉截铁地说。

    “算了,这首曲子怎么和滨野这么配。”

    “是啊,作曲家就住在滨野也说不定。”

    我拍了拍云杉的后背,试图安慰他。

    “念茹,你是不是手劲儿变大了?好疼。”云杉跟着我拍着的节奏,顿顿地说。

    “是吗?”我疑惑地又拍了两下他的后背试了试。

    “疼,疼,疼。”云杉连声叫唤道。

    “不舒服吗?要不再来两下?”

    话音刚落,云杉已经爬起来试图躲开我向后跳了几步,一边叫着,“疼,疼,疼…”

    “我还没挨着呢?要不你再试试?”我也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沙子,抬起一只手向他追过去。

    伴随“薄暮”的音乐,一起欢笑嬉戏,一如小时候我们一样。

    在离开中野之前,我和常奚去司务处登记纳配。

    纳配当天,我和常奚在桃野,邻里为我们唱起祝歌,诗人为我们题写赞美诗,画家为我们送上两人站在一起的沙画。

    许久不见的呈安也特地赶来,向我们道贺。

    只是没多久,我从一同回到桃野的云杉那里,得知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宫叶拒绝了和云杉的纳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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