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五天的五校联合运动会一眨眼就结束了。

    周六当天，老师们拼命强调收心学习，而同学们还没有收回热闹的心，这就自然而然发生了一件事情。

    事情的开端是邱羚同学，她被迫文静的生理期也结束了，正是兴奋的时候。所以她先被自强部叫去打篮球了——进德部男生最常见的体育活动是在走廊踢毽子，没有时常活动的篮球队。然后打累了，一行人去网吧玩游戏。

    紧接着杨主任带着整个稽查队出巡，雄赳赳气昂昂踏上了抓鸡警猴的道路。

    眼看一队老师出门冲着有网吧的那条路去了，在办公室帮忙整理东西的宴潇收回目光，碰了一下旁边填辩论赛报名表的陈韶。

    陈韶在宴潇示意下看了眼校外的老师，瞬间明白了过来。他先是跟宴潇拱手致谢，然后在危机四伏的办公室中掏出了手机，在宴潇的掩护之下给邱羚通风报信。

    多亏了陈韶的舍命相救，邱羚带着自强部几个人连忙撤退，成功躲过了稽查队老师。

    邱羚带着奶茶回来感谢陈韶，没想到陈韶“挟恩图报”，再次邀请她来当领队。

    邱羚：“……行吧。”她转手把奶茶塞给宴潇，“你喝！”

    宴潇：“……”他很难说自己在这个事件里发挥了什么作用，对这杯奶茶受之有愧。不过……

    “你其实是愿意的吧？”宴潇把奶茶戳上吸管还给她，“当领队这件事。”

    邱羚挑眉：“怎么说？”

    “没有人可以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宴潇回答，“除非你自己情愿。”

    “还挺了解我，我的确是愿意的。”邱羚拿过奶茶吸了一口，“不过……陈韶给我发消息时我玩游戏没接，他只好打电话提醒我。接通之后没有说话声，只有……”她咚咚敲了两下桌子，然后看着宴潇沉默的表情笑起来，“我也要拉你下水，你也来明辨社当领队。”

    宴潇忍不住叹了口气：“好。”

    “你答应这么快？”邱羚有点愣，“会让我觉得你也愿意。”

    “的确。”宴潇继续问，“不过你为什么愿意？”

    “我……有时感觉有点寂寞。”或者说从小就总感觉一个人很寂寞，有了边望南之后好了很多，但如今边望南也总是不在她身边了，“当领队应该可以打发时间。”

    宴潇看着她抽出一张纸，眨眼间就开始制定训练计划了，他说：“我，有时会感到无聊。”

    “真的？”邱羚头也没抬地问，“我还以为你学习就不无聊呢。”

    “不，也会无聊。”宴潇笑了一下，“当领队会有趣一些。”

    因为有邱羚啊，邱羚是他见过最有趣的人。

    虽然明辨社一下拥有了两员大将，但最新一次比赛近在咫尺，贸然更改领队会打乱训练计划和辩论方式，磨合不够可能连平时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所以陈韶决定等比赛回来后再进行正式交接。

    邱羚因此松了口气，她跑去围棋道场待了一个周，回来时恰好是辩论队出去比赛的时候。

    邱羚和宴潇晚自习时待在空无一人的明辨社活动教室里。宴潇正在研究最近半年里要参加的比赛，总结时间、规则、历年辩题。邱羚正在哼着歌写日常训练计划。

    “宴同学。”她转着笔问，“您觉得，谬误要怎么练？”

    宴潇看了眼她的备课本：“分类，先针对性练习。”

    “啧，怎么学神也喜欢题海战术。”邱羚叹了口气，“不过有点道理。”然后低下头继续写字了。

    门忽然被敲响了，邱羚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时间，发现没到关门熄灯时间之后松了口气，喊了句：“请进。”

    “宴同学。”打开门的是个看上去怯生生的女孩，她抱着卷子低着头打开门，抬头看见邱羚后差点下意识退出去。

    邱羚知道自己名声比较凶恶，所以连忙温和道：“进来呀，有什么事？”

    “我、我来找宴同学。”女孩仍旧站在门口说。

    “她叫蒲依，我的奥数班帮扶小队搭档。”宴潇对她解释道，“我让她过来的，你介意的话我带她去博弈社教室。”

    几个竞赛班最近都在学着搞帮扶小组，不过是很好玩的那种，几几结对考试计分闯关。

    “当然不介意。”博弈社活动教室每天吵得要命，大概只有宴潇这种学神才能扛得住，邱羚对着小姑娘招招手，“你进来呀，和宴潇一个屋我要闷死了！”

    宴潇：“……”他看了邱羚一眼，然后才抬头道，“蒲同学，进来吧。”

    蒲依这才磨磨蹭蹭地进来了。

    明辨社活动教室布置了一对儿长桌做辩论桌，面对辩论桌处摆着许多凳子。邱羚宴潇为了写东西方便，并排坐在其中一个长桌边上，如今蒲依过来坐到了宴潇对面。

    邱羚对人的兴趣明显大于对备课的兴趣，她从包里摸了根棒棒糖出来，越过宴潇递给小姑娘增进感情，然后问：“蒲同学哪个班的呀？”

    蒲依接过棒棒糖，小声回答：“十三班。”

    “哦。”邱羚微微一呆。

    一中高中部每个级部有四个属于进德部、四个属于修明部、另外十个属于自强部——如果用青虹的叫法，自强部的班级就是普通班。

    一中的竞赛课除了因为成绩强制要求参加的学生，剩下的都可以自愿报名参与。

    话虽如此，自强部的人还是极少参加。因为竞赛班是主要根据前半部分学生安排教学、调整试卷难度和教学进度的，跟不上的话就会非常辛苦。一中那么多社团、课外活动，一万种方法把中学生活过得超级精彩，没必要自寻烦恼。

    能走上竞赛道路的学生很少，进德部都有许多人做不到，何况是自强部呢？

    邱羚对这个看上去就腼腆温柔的姑娘肃然起敬，连同她不是很好看的字都看上去熠熠生辉了，所以决定尽量不去打扰人家学习。

    不过蒲依的存在感实在很低，简直比宴潇还要哑巴。她一晚都在刷一张相同题型的卷子，没有做不出来，就是做得很慢，只能趴在桌子上一点点验算。

    邱羚打着哈欠找辩题，快要被这两个惜字如金的家伙熬睡了，旁边的宴潇才总算开了金口。

    他问：“潇潇是不是被你养死了？”

    “潇潇？”邱羚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是那盆仙人球，“怎么可能！我明天就带回教室了！”

    “哦。”宴潇点头。

    “偷着乐吧，现在潇潇可身价不一般了。”邱羚认真道，“在道场的时候是萧纵源在浇水晒太阳，萧纵源九段你知道吗？”

    邱羚当时抱着仙人球去道场，她所在的道场名叫萧纵源围棋道场，是世界冠军萧纵源九段开设的围棋道场。这位萧九段平时事务繁忙，不知为何这一个周每天都去，整个道场不管老师学生都安分得要命。

    邱羚想起来还会兴奋，压根没心思观察宴潇的神色，捧着手机给他展示自己偷拍的场景：“看！”

    宴潇看了看，然后认真道：“只有手。”正在浇水。

    “这是世界冠军的手！”邱羚拉了一下他的肩，“在浇我的球，懂吗？”

    宴潇微叹了一口气：“懂了。”

    邱羚听出他的无可奈何，轻哼一声放开他，低头又仔细观摩了一下那张照片。

    邱羚第一次见到萧纵源九段，是在幼儿园时的定级赛上——在那之前她只认识江流儿、进藤光、佐为……萧纵源是她认识的第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围棋高手。

    “萧老师不仅多次取得重大的奖项。”主持人在介绍萧纵源：“也毕生支持围棋事业的普及和教学，建立了萧纵源围棋道场，六位徒弟如今也在世界棋场上叱咤风云，无一人逊色，故而有着‘萧门无白丁’的美誉。”

    当时的小邱羚大概向往过成为他的徒弟，那种注定拥有璀璨光芒的未来理所应当吸引她。如今也谈不上不向往，因为她看过这几位师徒聚会的新闻，很亲昵，仿佛是一家人。其中一位今年职业赛场上发挥不好，萧纵源还帮他回应了观众的质疑。

    可这次在道场之中，在萧纵源问出“你是否愿意当我的徒弟”时，她竟然如此坦然地就拒绝了。

    整个道场中，并非没有比她更早定段的，也一定有比她更勤奋、努力的小孩儿。这件事对她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小说里捡个武功秘籍都没这么轻易。

    她问萧纵源为什么是她，萧纵源回答：“你第一次定级时我就发现：你棋路稳健，为人却有锐气，是我尤其欣赏的。”

    邱羚闻言有点茫然，她不太记事，小学同学都已经想不起来几个了，更何况是幼儿园时候的一场定级赛。她只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挺呆的，闹出过不少笑话。也不知道萧纵源是怎么从六岁小孩儿上看出锐气的。

    “不记得了？”萧纵源看着她困惑的神色，宽容地笑道，“你们小孩子啊……”

    邱羚其实并没有因为拒绝萧纵源后悔，她身处一片旷野，天敌和命运让她战栗紧张，可风景自由都让她眷恋。她清楚自己还有许多可能性，尽管迷茫得要发疯，也不到为了安全感慌不择路的地步。

    但就这样独自走过了人生的岔路，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眺望，那条路上有可以触碰到的辉煌未来，更有某种她格外期待的风景——有人倾付全力的支撑、指导、帮助。

    如今那条路上的一切都是虚幻泡影，她有自己的路要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