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沈郁杉才想到民宿管家明言的牧马人停在地库，她其实可以去借车的。
但此时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社交。
淮澈的车内饰很简单，没有任何装饰，保留了原貌。
和他本人形象有点不符。
他看着年纪不大，带着点清澈和痞气混合的野性，皮肤也白净得不太像吃过什么苦的样子，怎么看都和沈郁杉过去见到过的警察叔叔风牛马不相及。
“你们工作不用穿制服吗？”沈郁杉脑子里过了很多问题，最后却问出了这个最先冒出来的。
感受到了沈郁杉的目光注视，淮澈扶在方向盘的手指动了下，浅笑。
片刻后方说：“要穿。”
沈郁杉会意点头，想要继续问出下一个问题。
但没等她说，淮澈继续开口了：“我今天放假，来宣传是帮同事的忙。”
她咽下了后半句话，“嗯”了一声。
怪不得开的也是私车。
意识到淮澈不是出勤之后，沈郁杉明显松了口气，坐得都舒服了些。
可她放下负担不聊天后，车里又恢复了尴尬，毕竟他们俩真的完全算不上熟。
也就是偶尔因为公事见过几面的程度。
她盯着车屏幕看，才意识到音乐是开着的，只是声音极小。
白皮书乐队的《清河》。
沈郁杉又惊又喜，但按耐住了自己的喜悦，说话是平缓的：“我列表也有这首歌。”
“是吗，好巧。”淮澈把音量调大了些，留了余地，没有盖过人声。
有音乐的缓和，沈郁杉心里平静些，把目光投向窗外的景色。
“你哪年来的泽让？”淮澈问道。
沈郁杉收回目光，顿了顿：“两年前来定居的，不过之前也来过。”
淮澈喉结滑动了一下，“嗯”一声。
在沈郁杉以为他下一句要问出“为什么”的时候，他没再开口了。
但她一路上都在想那个答案。
快到中学门口时，淮澈问：“你在学校门口下吗？”
“前面一点，”沈郁杉看着街景，“月山居。”
她下车前和淮澈道谢并道别，却没想到他同她一道下车了。
“我也在这约了朋友。”直到服务生引导着他们走进去，淮澈才解释。
这么巧吗？
沈郁杉有点不信，但也没想出别的缘由，姑且相信了。
坐下后她又看了眼时间，十点二十。
还好，没迟到。
当淮澈在她邻桌落座后，她多少有点不自在。
毕竟她等下要处理的事情属于来泽让前没解决好的“前尘旧事”，不太想要“新人”知晓。
但此时换座位又太刻意了，她只能自动屏蔽淮澈的存在。
服务生询问点菜情况时，两人的答案竟也出奇一致：等人来了再点。
所以他们桌上都是同样的情况，一壶苦荞茶，一个等待的人。
一些没用的默契。
沈郁杉解锁手机看微信消息。
[Y:见到人没？]
[远山青：刚到，感觉那人不会来。]
她几乎是秒回的，但是对方消失了。
不过她能理解，对面是她最好的朋友章之影，红圈所的律师，每天忙得昏天黑地，能在百忙之中跟她聊天已经很努力了。
她抬头时，无意间瞄到了隔壁桌的淮澈，他正在专心喝苦荞茶。
但她莫名觉得他在看她。
基于没什么证据，她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手机上。
还有一分钟十点半，她等的人还没来。
她打开了二手交易平台，点开了对方的聊天框，纠结要不要问一下。
但又觉得对方说不定等下就出现在她面前了，现在问不太好，只是点进去看了他的主页。
昵称是一个默认的英文加数字的组合「SYYEMS787」，没有简介，头像似乎不是默认，像是一片森林，不过头像像素不高，也看不出什么。
主页只挂了一个宝贝——一张画稿。
图片还是在一个光线不太好情况下拍的，细节也看不太清楚。
但这却是让沈郁杉早起也一定要准时赴约的重要原因。
她这边的光线突然暗了，她以为人来了，抬眼却看到了淮澈。
他自来熟地挪到了她的对面。
“我朋友……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淮澈边说边看沈郁杉的反应，“你等的人什么时候到？”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沈郁杉突然有点怀疑对面的人用意，眼神微眯打量了一下他。
他这些巧合未免都太巧了吧，碰巧捎她来县里，碰巧和她在同一个餐厅约了人，碰巧约的人爽约……
不会一切都是临时起意编的吧。
不过她最近也挺遵纪守法的，按时纳税，没什么理由被警察叔叔盯上吧？
那就是私人原因？
淮澈打断她的思路：“你等的人该不会也来不了了吧？”
沈郁杉皮笑肉不笑，下意识答：“马上。”
对面的人丝毫没有要离席的意思，甚至游刃有余地开始给她续水。
她脑子里已经在想一会儿她等的人来了，该怎么处理这个奇怪的关系和场面了。
可她等的人真的不一定来。
沈郁杉点开了卖家的聊天框。
[远山青：请问您到了吗？]
发送。
她发完消息，看到淮澈悠闲地在看手机，一时间无法理解他的意图。
“淮警官今天没有别的工作了吗？”
“我今天放假，”他语气仍轻松，“要是你等的人也不来，我请你吃饭好了，就当我报答你请我喝咖啡。”
这理由有够烂的吧，能不能换点新鲜招数，弟弟？
沈郁杉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不用，我请您喝咖啡是报答您辛苦为人民服务，淮警官您无缘无故请我吃饭，我有点受用不起。”
如果不是预先知道对面人的身份，她真的会认为这人是个骗子。
毕竟她真的很难从淮澈身上看出半点警察的影子，尤其他今天也没穿制服，更像是个剃了板寸的不良少年。
“我现在没在工作，”他似笑非笑，“以个人名义请你吃饭，不用有负担。”
他越这么强调，沈郁杉越觉得自己像犯了什么事似的。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她几乎回忆了近三个月做的所有事情。
虽然有些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她仍努力地咀嚼着一切蛛丝马迹。
“嘀”
沈郁杉终于在十一点十分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SYYEMS787：抱歉，我临时有事无法赴约了。]
沈郁杉平生最讨厌不准时的人，但还是压了火，飞快回复着。
[远山青：那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另约或者您给我留个地址，我自己去取。]
她没离开界面，等了一分钟，消息也没变成“已读”。
这时跳出了微信消息。
[Y:现在总见到人了吧？]
[远山青：被放鸽子了]
[远山青：并且我好像被监视了……]
她正打算打下一句的时候，听到了服务生的声音，注意力从微信里离开。
淮澈已经在看菜单了，并且极为绅士地问她：“有什么忌口吗？”
若是对面是个普通人，她真的要正面刚了，可此时她对面坐的人是个警察。
她压下了心中所有的不解与不悦，秉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接受着当前的状况。
“我喜欢吃辣的，重辣，特辣，魔鬼辣。”沈郁杉从容地说。
她能这么说也是知道这家餐厅是个川菜馆，她想要的辣度是能实现的。
淮澈的眉头皱了一下，面色显然有点不好看。
“你确定？”
“淮警官不能吃辣吗？”沈郁杉把问题抛回去。
他看着她泰然自若的神色，瞳孔微收：“为什么不能？”
然后，将菜单反过来推到沈郁杉面前。
“那您有什么忌口吗？”她问。
“没。”淮澈只吐了这一个字，继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
拿到了主动权，沈郁杉丝毫没有客气，上来的菜没一个不辣的。
辣子鸡丁、水煮肉片、麻婆豆腐。
不过还算克制，只点了三个菜，她知道多的他俩根本吃不完，太浪费了。
但每一盘里的辣椒都让淮澈眼睛看直了。
“淮警官，您确定您真的能吃辣吗？”
他沉吟一声，答非所问：“沈老板，我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叫我淮澈就可以了。”
沈郁杉点头：“那您也不用叫我沈老板，我叫沈郁杉，郁是……”
“郁郁葱葱的郁，云杉的杉。”
淮澈猝不及防的接话，令她愣了半刻。
他怎么知道是哪几个字，她似乎没有自我介绍过吧？
况且她的名字应该也不是取名的常用字？
她目光在淮澈身上继续逡巡。
“要米饭吗？”淮澈在她的打量中举重若轻地问。
“要。”
她真的没法品出淮澈一系列动作的弦外之音，有点懊恼和挫败。
她真的从未遇到过这么难读懂的人，也几乎没遇到能逃过她眼神重压的人，可淮澈经过了她几轮的试探都若无其事且气定神闲。
也许淮澈真的只是想请她吃饭？
不过，对面的人无论从外部气质上多么不像警察，但终究是个警察，能逃过她的审视显然也非常合理。
服务生很快就把米饭端上来了。
淮澈主动帮她盛饭，她没好意思，拒绝了。
可淮澈还是盛好递给她的，在她准备喊停的同时。
“谢谢。”
沈郁杉吃饭时心不在焉，眼神一会儿停留在红汤里，一会儿停留在对面。
看着对面人鼻尖和额头冒出的豆大汗滴，她一时间生出些负罪感。
她可以确定的是，淮澈是真的吃不了辣。
可这人逞强得很，筷子没停，只是每吃一口要配一大口米饭。
此时的狼狈状态和一开始的好整以暇形成了巨大反差，她有些心软了。
从包里找了湿纸巾递过去。
一瞬的惊异后，他接过：“谢谢。”
胡乱地擦拭后，又补救似的说道：“我以前很能吃辣的。”
沈郁杉这一刻，好像才真正相信他的身份，他刚才那擦脸方式属实过分草率，不像是会花心思打扮自己男生身上会有的动作。
“我相信。”她眉眼柔和。
她说得诚恳，淮澈却似乎不买账，抬眼看她，义正辞严地说：“我没开玩笑。”
他认真的像在为自己伸张正义。
“我也没有。”
沈郁杉扫了桌子上的点餐码，默默加了两单。
一瓶是椰奶，一瓶是王老吉。
直到沈郁杉推到他面前拿上来，淮澈都认为是服务生上错了。
“我没点。”
“我点的，”沈郁杉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咀嚼咽下去之后补充道，“解辣。”
“我可以吃辣的。”他将两瓶饮料推向沈郁杉。
“淮警官，你明天还要上班吧，”沈郁杉说，“别把身体熬坏了。”
淮澈干笑，迟了会儿试了试瓶温，留了椰奶，把往王老吉往她面前推。
推到一半又停住：“你能喝冰的吗？”
“能。”沈郁杉又试图推易拉罐回去，“我……”（不喝椰奶也不喝王老吉）
那一刻，她感受到冰凉湿润的瞬间，也感受到了其他触感，手陡然弹回来了。
最终她没能说出后面的任何一个字。
“不好意思。”她瓮声瓮气地道歉。
淮澈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因她的反应陡然生出些羞赧，也收了手。
只剩那个红色的易拉罐孤寂地立在木质桌子的中线，宛若海中央的一座孤岛。
两人都开始埋头吃饭了，好似这样就能冻结时间，同时抹除那段记忆。
可两人的脑海中都在不可控地回想刚刚那个时刻。
沈郁杉小幅度地用指甲剐蹭拇指指腹，判断她的美甲是不是划到他了。
而淮澈在担心，从警这几年手指愈发粗糙了，不会吓到她了吧？
“嘀”“嘀”“嘀”
沈郁杉的手机接连跳出几条消息，将尴尬引向了新的方向。
她下意识在侧边扳了静音键，消除声音。
果然，提示音没了，但消息仍在跳出来。
[Y：被监视？你怎么了？有人跟踪你？]
[Y：你准备点防身的东西，必要的时候一定要报警！]
[Y：你人呢？]
[Y：失踪了？]
[Y：你该不会现在正在被监视吧？]
沈郁杉点进去的瞬间，语音通话申请界面跳出来。
她挂断了，但即刻又跳出来了。
这一次她只能接通了，因为她太了解章之影了，再不接电话她真的能去报警。
增加警务压力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嗯……
以及似乎可以瞬间出警。
她在淮澈的注视下接通了语音。
接通后，她立刻背过身来，一手捂住听筒试图减小交谈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听到声音传来。
拿开手机确认后，她才意识到刚刚开了静音，因想要快点解决问题，忙中出错，她不小心点开了免提。
听筒里的声音骤然放大：“那变态现在是不是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