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的一天

    陈元振的一番话,对叶鸿修而言无疑是当头一棒再加万箭穿心。

    叶鸿修明白自己的心思吗?曾经不明白,可在那日索恩·古斯纳德堂而皇之扬言要带叶云满出海避祸时,他再想装聋作哑毫无察觉,也不可能了。

    叶鸿修不敢细想,找了一大堆事物试图麻痹自己、转移注意力;可偏偏午夜梦回,他梦见了多年前那个被自己帮助赎身返家的娈童。

    原以为当年只是因为那娈童面善且经历与他早年类似而心起怜悯,可梦中恍恍惚惚地看,那面善得愈发像一个人。

    叶鸿修惊醒时,冷汗早已湿透重衣。

    怎么可能……

    即便叶云满多智近妖、疑似借身还魂的半个“妖物”,可她身体却是实打实的幼童稚龄;他俩又是相依为命地长大,他对她的感情怎么可能会由亲情转为、转为……那样恶心下流的念头?!

    即使小满儿被移除族谱和他、和叶家都没了关系,但这样的他,和当初的老陈头有什么区别?!

    意识到这一点时,叶鸿修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动静之大差点让值夜的小厮惊醒。

    不伦且下贱卑劣的情感让叶鸿修几乎无地自容,他感觉自己真的是从里到外都肮脏又虚伪透顶。陈元振说的对,他没有脸面以“昭彰”自居,他亦没有颜面去面对叶云满和叶老太爷!

    可再怎样自我厌弃,遇到的困境总得处理——若是四年前刚刚考中童生的叶鸿修遇到今日之境地,他可能会心灰意冷地从此借酒浇愁、一蹶不振;可现今他已是三榜状元、正六品的翰林修撰,又经历过闽海粤东官场地震和“换稻为茶”推行不利引起的一系列蝴蝶效应事件,见识过官场的大风大浪,也粗粗被吹大了那么点天颜风雨。

    叶鸿修潜意识里想那么干脆被击倒、遂了陈元振的意当个废物;可当他游散两日的所有神魂彻底归位时,他惊讶发现自己手头不知何时拿上了一本《韩非子》。

    ……在经历过官场浸淫和尝过权力的滋味后,他已然不是过去心态脆弱、原只想一心打脸陈氏和叶老太太的那个负气少年了。

    叶鸿修下意识想放弃时,思维定势却让他部分大脑先行寻求起了自保之法。

    ……也只得先寻求自保了。陈元振上门寻衅本意是让他不要再接近小满儿,这点他可以如其所愿;但陈元振的其它目的,他是断断不会让其得逞的。

    叶鸿修苦笑一声,拨亮灯芯让烛光清晰了点。夜深人静时唯有府邸外更夫的打更声和不知哪处院子里养的护院犬吠声遥遥传来,晚秋初冬寒凉的夜风翻到窗棂闯入他的鼻息,让叶鸿修的思绪渐渐通透顺利起来。

    ——这次问题的症结点没那么难寻,无疑是在龙鳞卫诡异的做法和立场上。如果龙鳞卫是如陈元振所猜测的,是端和帝为保护并敲打于他才那么做,其实完全没必要如此麻烦,将娈童的脱籍文书直接放在叶鸿修书案上即可,不必要再从陈元振那绕一个大圈。

    动用了龙鳞卫却还要从陈元振那拐一次弯,说明幕后之人是想借陈元振之口说出点话,并达到点目的。

    ……小满儿。

    叶鸿修眉头紧锁,缓缓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取过紫檀架上的黑底刻丝松叶纹披风,唤上值夜的小厮提灯,夤夜出了门。

    栖居在客院的索恩·古斯纳德对叶家大少爷的深夜拜访好似完全不惊讶,命客院仆从点灯沏茶后便摒退了所有仆役,在烛火下对叶鸿修笑得眉目生花:“叶修撰可考虑好了?”

    “……”叶鸿修用尽全身力气才没学陈元振那日一般一拳砸上索恩的脸,木着脸互钳着自己一双手,指节泛白,“我不会再阻拦小满儿随你出海,只是一条:保护好她。”

    索恩点了点头,道:“叶修撰这便是多忧多虑了——我即拿了叶八的‘船资’和叶老太爷的一点‘心意’,自然不会让叶八在我身边出事。”

    叶鸿修听了,一怔:“祖父……也同意了?”

    “今日李家第二次上门要求退亲;同天宫里的内相朱常喜上门来探听口风,寿阳伯惊怒之下也不得不同意了。”

    “……阁下真是好大的手笔。”叶鸿修松开手,苦笑,“仅仅只是为了拐了小满儿出海吗?又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差点毁掉他名和命,便只是为了将小满儿拉出帝京这个浮华名利场吗?

    索恩轻啜了一口滚烫的岳山天雾,被烫得略略眯了眼:“我不会让你毁了她;同理,我也不会让她毁了你。”

    叶鸿修愣住了。

    索恩放下茶盅,笑了,眉目却淡淡地:“叶家双璧,相衔而生——听着是不错,可实际如何呢?说句难听的话,你的那些事在帝京贵族里并不算稀罕的事。只要足够位高权重,谁敢在你面前提起?还不通通都是俯低做小、背后暗骂。可你们俩,爬到够高的位置了吗?”

    叶鸿修原本松开的手,又慢慢攥了起来。

    “于叶八而言,叶修撰你那份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迟早都会成为牢笼,试图将她困锁在你能触及得到地方。”索恩一针见血道,“于你而言,叶八是你永远的软肋和退路;有她在一日,你便不可能真正独挡一面——叶修撰,你对叶八的依赖,可远比你想象的要深重。”

    “人总要脱离生长圈长大;而在官场上你若想要拼,便容不得有退路。”

    叶鸿修听了便恍若雷击,面色惨白了有一会儿,又慢慢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他这回没再直接上钩,反言讥笑道:“古大官人这一席话听着可真像是在为我们谆谆考量,可你让陈元振知晓了我的事,便让我此后无法在帝京中立足!”

    索恩不以为意,呡了口茶润嗓子:“二皇子好龙阳分桃,他在宫禁内多次对你围追堵截——叶修撰以为你的名声在帝京文人中当真有多好吗?”

    “……”叶鸿修一震,渐渐面如死灰。

    索恩冰蓝彻骨的眼神自茶杯边缘飞过去,在少年木然的面庞上扫了几回后收回,淡笑落杯:“我之前曾让叶八问过你是否有意愿外调西南,叶修撰可愿意回答我了?”

    “……我愿意。”叶鸿修苦笑一声,喉间却几乎要迸出血来。

    月黑风高夜,跑路避祸天。

    直到坐上马车了叶云满还恍恍惚惚、云里雾里的——她本以为叶鸿修不会轻易同意,谁知竟真那么容易答应了。

    由于是半夜跑路,为了避免引起骚乱引起陈家和三皇子耳目的注意,叶老太爷和叶鸿修并未出来送她。叶云满坐在青帷小车里摇摇晃晃地向前进,心中忽然飘过一句话。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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