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潮天华与酒店虽然都在江岸旁，路线并不复杂，但直线距离不近，开过去足有好一会儿。

    华灯初上时分，路况并不算好，江寄舟开车的风格如他本身性格一般温和平稳，程祈时下午被电话铃声吵醒本就有些精神不振，在舒缓的歌声中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只是她这觉睡得也不踏实，接连梦到几个光怪陆离的场面，稍有动静她便睁开了眼，意识到自己后背沁出了冷汗。

    察觉到车速减缓，程祈时微睁开眼，问道：“怎么了？”

    江寄舟将车停至一侧以免挡住其余车辆的入口，示意程祈时往前看。

    “大小姐——”他语调温隽，带了些戏谑，“你没告诉我车位在哪儿呢。”

    顾淮之的车牌在云潮天华的安保系统内早有记录，江寄舟一路畅通开至地下车库，才发现自己不知道程祈时的车位在哪里。

    “往前开再右转，”程祈时仍有些不适，左手搭在脖颈后侧按揉，“地面颜色是粉色的车位都能停，是顾淮之特意让人给我留的。”

    云潮天华是顾淮之亲自操刀负责的房产项目，开盘初时便以重阶层的理念闻名，房价高昂不说，还需要数倍验资，将无数明星网红之流拒之门外。

    顾淮之听她说以后要在屋内开Party，不仅在顶层复式楼上设计了无边泳池，更将车库内靠近电梯一片的车位全漆成粉色，彰显特殊，自以为对年轻女孩的心态极其了解，实际让人在背地吐槽了好几遭。

    车位离她公寓所在的电梯近一步之遥，下车后程祈时走在前头，伸出手指通过安保系统的指纹检测，在电梯到达时伸手，示意江寄舟先进去。

    “这算是邀请我做客么？”

    顶层直达电梯上升速度极快，狭小空间内仅剩下两个人的呼吸，程祈时听江寄舟问出这句话，心跳无端漏跳一拍。

    他们俩都是不缺钱的主，哪怕高达十几万一晚的酒店套房，只要隐私性足够好，程祈时也能眼不眨包下一个月，在里面随意颠鸾倒凤。

    但将人带至自己的住处意味则全然不同，私人化空间给了江寄舟更多能窥视她本心的权利，甚至将他毫无保留地纳入自己社交范围内，是完全超出“情人”关系的举动。

    程祈时微微闭眼，感受到因电梯上升而传来的细微失重感，听到自己音色带笑：“怎么非得我说的那么明白？”

    她会后悔的。

    程祈时并不怀疑，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她会后悔自己将江寄舟带来云潮天华的决定，但并不妨碍她在这一刻放任自己的冲动。

    她总要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

    云潮天华设计初时，顾淮之便留有私心，程祈时的成人礼物占据了顶楼一整层，住宅少有的复式全景落地窗呈现圆弧形，江景与城市景观交相呼应，风光一览无余。

    江寄舟对此处奢华早有听闻，但踏入入户门时依旧不免惊讶——

    入户左手处便是鞋柜与衣帽间，门后却背后别有洞天，楼梯蜿蜒而上，足有三层。高定礼服错落摆在房间内，香槟金与棕色柜门内留有灯带，里面最便宜的手袋收藏品也远超于普通小康家庭的年收入，更不必提那些自暗处依旧闪着耀眼光芒的珠宝首饰。

    程祈时跨上阶梯，见江寄舟依然站在门口处，冲他招招手。

    江寄舟半倚在门框上，面对她兴趣盎然的神态，左手成拳，抵在唇边轻笑，见程祈时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才跨步上前。

    她站在比他高一阶的楼梯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江寄舟，待人走近时才弯起笑颜，故意将吻落在江寄舟唇角。

    “怎么还要我请你。”

    她从来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所到之处的人群焦点，矜贵嗔怪的话说出口，却半点不觉突兀。

    江寄舟放任她的动作，察觉到轻吻一触即分，顺势下台阶认错。

    “那我走你前面？”

    程祈时拽住他手腕将人往二楼带，听江寄舟这么说，轻拍了下他。

    “你连我家的构造都不知道，走我前面是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一个人住并不需要太讲究，入户门侧便是她的衣帽间，与别处单独隔开。一楼摆着她自小收藏的高定礼服与名贵珠宝，二楼则是各大品牌方送来的新季新款与周边礼品，程祈时许久未回，上楼后看到满地的礼盒纸袋，略有些意外。

    新季秀款自然有管家打理好后按类放入衣柜内，而品牌方送的摆件和周边们则难以处理，程祈时对此不甚上心，让他们随意放置便好。

    没成想，竟然攒了那么多。

    本来带江寄舟回来便是一时兴起，程祈时松开拉着他的手，随意拆开一个明黄色纸袋，一边看一边点评：“这套餐具我有了诶，之前圣诞有人送我了，好像是……”

    她思索了半天，也没记起究竟是谁送的，对程祈时而言，除去至交好友和族内亲近长辈，其余人都无关紧要，虽然逢年过节也会送他们礼物，但多半是让人统一安排，很少亲自去挑。

    这么一想，她无端有些泄气。

    恰在此时，江寄舟于房间一侧看见深蓝色礼品包装盒，拆开后招手示意程祈时过来，“这是不是你前些天朋友圈发的项链？”

    江寄舟是程祈时微信列表里为数不多未设权限的好友，连她平日里对导师的碎碎念吐槽也没避着人，只是无端听他说起自己朋友圈发过的内容，略带诧异地看了男人一眼。

    “你看到我的朋友圈了？”

    江寄舟平日里不说日理万机，也绝对比程祈时要忙碌不少，有时见他一面甚至还需要预约。算起来前些天正好是他的一场男主重头戏，没想到在这间隙还注意到了她发的朋友圈。

    程祈时心里五味杂陈。

    “下戏的时候正好刷到。”

    程祈时接过江寄舟手中的包装盒，这个品牌近年来营销力度不小，网红名媛圈随处可见基础款的项链与五克拉以下的钻戒，XX女孩的名号满天飞，唯恐别人不知道一般，她手中这条是前阵子新出的高级珠宝系列之一，以希腊的圣托里尼岛作为灵感，蓝宝石与阿斯彻切割海蓝宝石错落镶嵌，交相辉映，尽显地中海风情。

    她记得自己当时发朋友圈是吐槽这品牌方的sales眼高于顶，反复强调好几遍也不愿给她从别处调货过来，程大小姐几时受过这种委屈，当下便将这名sales以及该店铺拉入了黑名单。

    但不得不说，时隔几天后在自家衣帽间看到这条她期待已久的项链，依旧是件让人觉得欣喜的事。

    江寄舟是头一回来她在云潮天华的衣帽间，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正好让他翻到自己想要却没买着的项链？

    程祈时忽略自己心底的异样，冲江寄舟扬起笑颜，点点绒布上的项链，降尊纡贵道：

    “那你帮我带上吧。”

    江寄舟头一回帮人带项链，又是价值不菲的高级珠宝，手上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好，引来程祈时的不舒适。

    好在带项链也不是件繁琐事，短短几十秒有惊无险，江寄舟后退半步，轻声道：“带好了。”

    衣帽间内便有落地镜，程祈时走到镜前仔细端详，又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审美。

    “好看吗？”

    她问话时没有回头，自然看不清江寄舟此刻眼底情绪，许久后才听他平静无澜的声线响起：

    “挺好看。”

    就这？

    程祈时并不满足于江寄舟短促的三个字回应，手指抚上自己的项链，似是无意道：“也不知道是谁送的项链，你帮我看看礼品袋里有没有署名的卡片？”

    江寄舟草草翻了下。

    “没有。”

    他特意没留名。

    程祈时毫不意外，转过脸来作苦恼状，“哎，那你说这可怎么办。”

    “几千万的项链我也不好随便收，你说是吧。”

    江寄舟默不作声，看着程祈时表演。

    “不过我记得他们家这系列的项链都是One of One的，回头我可以问问熟悉的销售，应该能查出购买者信息吧？”

    江寄舟面上神色这才有些变化，指腹轻蹭了下鼻尖，躲过程祈时的视线。

    她无数次在外听人称赞起江寄舟演技精湛，甚至连她那对演员要求极高的小舅妈也不例外，见他此刻露出这般神态，真恨不得让那些人都来看看。

    就算是影帝也会有失态的时刻，江寄舟演技再好，还不是会在她面前露怯？

    程祈时见江寄舟依旧不肯承认，一面因收到礼物而暗自欣喜，一面却有些恼羞，继续道：“你说这会不会是我的追求者送我的？肯定暗恋了我很久才会一直关注我的朋友圈动态，然后偷偷买来作为惊喜送给我。”

    开玩笑，她的朋友圈也是那些普通追求者能看到的？

    好在江寄舟听到此话之后还是有了些反应，迟缓道：“我觉得不一定。”

    但也仅此六个字而已，多余的话什么也没讲。

    程祈时这回是真有些恼了。

    她不欲去猜测江寄舟送她项链的意图是什么，但三番五次暗示被人否认，再好的兴致也被败坏了，见他面色依旧，快走两步至落地镜前，将项链摘下来。

    “既然你说不一定，那我也懒得去打听是谁送的了。”

    横竖江寄舟不想让她知道，程祈时才不要做上赶着示好的人，就让这送礼人名姓伴随江寄舟的嘴硬永不见天日呗。

    只是项链实在美丽，程祈时放回珠宝盒内时也没有因为自己的一时赌气而下重手，在心里想等江寄舟走了之后，她必然要在一楼的收藏室里寻个风水宝地，好好摆放。

    江寄舟意识到程祈时此刻心情急转直下，以他的情商很容易便猜出真实原因，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和程祈时直接承认自己就是送礼人，轻叹了口气，主动搭手替她将项链摆回原位，和缓道：“不带我去别的地方看看么？”

    程祈时想到自己最初的意图，深吸一口气，决心不再纠结送礼人的问题，带着江寄舟往衣帽间外走。

    云潮天华内的设计是她一手跟进，衣帽间推开便是主卧内的客厅，程祈时示意他挑个位置坐下，又在柜子内挑挑拣拣，半天才翻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来看看。”

    江寄舟凑近，见程祈时抱着几本相册，有些一头雾水，“看这个做什么？”

    “我从小到大的照片。”

    程祈时说的理直气壮，“你难道就不想看看吗？”

    江寄舟自然想看，但并不妨碍他觉得有些突兀。

    以程祈时对他的防备心态，怎么忽然将他带到自己家中，还兴致勃勃地邀请他一起看自己童年的相册？

    事出反常必有妖，江寄舟觉得这背后必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有些不安。

    他的沉默引来程祈时不满，将手中相册猛然一合，对着江寄舟素来寡情的脸就开始嗔怒责备：

    “我和你说话呢？怎么老是不理我。”

    江寄舟眉眼微敛，将自己的情绪收好，面对她的指责，半真半假叹了口气。

    “我只是有些担心……”

    程祈时斜睨看他。

    “这会儿让我看你从小到大的照片，不会过会儿就因为我违背约定而闹起来吧？”

    她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江寄舟这恐怕是在阴阳自己，

    对今日清晨她说的话有所不满。

    不过这么想倒也不是他的错。程祈时深知自己一整天思绪几变，莫说是江寄舟，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才不会呢。”程祈时伸出脚尖，见江寄舟面色不改，细嫩肌肤顺着他踝关节缓慢摩挲，带着些暗示，“我什么时候和你闹过了？”

    江寄舟视线下移，面色不改，话锋忽转——

    “你要是这么等不及的话，我们也可以一会儿再看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