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

    将杯中醇酒饮尽,明清欢压着直冲脑门的酒劲将空杯放下,面庞微微发热,人虽然还是不苟言笑的淡定模样,脑子却有些钝了。

    宋澜坐在略高处的主位,明清欢则坐在她左下首的第二张坐席处,中间隔了个户部侍郎。厅内点着不少铜灯,但光线毕竟比不过白昼的日光,两人隔了此般距离,宋澜自然没发现她面庞微红,笑了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明大人如此海量,真叫愚兄佩服。”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明清欢慢着脑子想了想,两人此番相别,隔了…四年有余,宋澜才是真的变了不少,他原本并非是个会说这些个客套话的人。

    温吞的想着这些,明清欢钝着脑子愣愣地望着主位上的宋澜。方才酒劲上头,现下她一双眼眸看着十分水润,就这般愣愣的望着他,加上又身在灯火阑珊下,便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宋澜见了,不由得怔忡片刻。

    当年他婚前约她私下见面,将自己还没做好娶妻生子的准备,决定先随军历练的说辞与她讲后,心伤的当口她望着他的眼神便是这般。他见她如此,纵然心头万分愧疚,还是本着不耽误她的初衷表示自己希望她能遇见更好的人。

    今日见她身边有个气度仪表皆是不凡的车夫跟着,本以为有这般人物朝夕相处,自己伤她不轻,且与她一别多年,她早该转了情意才是。但现在看来,她似乎还惦念着他。

    她这般人物,又是与他同堂读过书的人,他乡重逢,做个可以互帮互助的知己实在再好不过。但现下来看却是不能了,若按照自己原本的想法与她以同窗的情谊相处,常来常往,时日久了难免再生情感纠葛,对她并不公平,日后还是保持距离少些来往的好。

    谢冬风将昏暗灯火中两人的眉眼互动看在眼里,隐约猜出当年的两人并非单纯的同窗师兄师妹。现下这般以师兄师妹的名义友好相处,坦然关照,当年若是彼此有情,多少有点叫人伤怀。

    明清欢只是被酒冲花了眼,脑子钝得慢了些,并没想到被自己望着的宋澜由此及深地将自己与她的关系重新审视了一番。

    她顾自缓了阵酒劲,庆幸两杯酒接连下肚,自己只是脑子钝了些,并未醉得神志不清。

    见她收回目光,宋澜这才敛下神色,恰好遇上林慎朝自己举杯敬酒,友好地端杯一笑,与对方举杯同饮。

    宋澜是这场宴会的主人翁,明清欢则是在坐的人里比王家人身份略高一等的七品知县,官阶与户部侍郎兵部侍郎相较真算得上是个无关紧要的小陪衬。

    宋澜没再刻意关照她后,其他人也没有邀她同饮。是以她一个人在席上倒还算清静,慢吞吞地吃着长条案上的菜肴打发时间。

    没滋没味地喝了几杯酒后,林慎十分瞧不上席上这种小家子气的宴饮方式,说要让随从回府里去搬自家地窖里珍藏多年的汾酒来用坛喝。身为主人家的王衍自然不会让客人自己回家去取酒来喝,赶忙让仆从去地窖里取了藏了十几个年头的女儿红上来,无论文官还是武将,皆一视同仁照坛摆上。

    尔后大家喜欢用坛喝的便用坛喝,喜欢用杯子喝的便用杯子喝。丝弦声声入耳,身段轻盈的舞姬挽着长袖翩翩起舞,夜色愈发动人起来,宴会也渐渐过半。

    明清欢看了看对面坐着的王衍身后站着的随从,不禁有点心疼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谢冬风来。

    王衍注意到明清欢朝自己这边看过来的视线,再看看席上邀饮谈话正欢的其他宾客,自觉知县大人一人默默吃食,确是自己怠慢了客人,便半是友好半是讨好地笑笑,举杯邀其同饮。

    明清欢见了心下微微叫苦,伺候的丫鬟倒是十分敬职,恭恭敬敬的给她满上一杯醇酒。

    由于不好意思出声拒绝,明清欢想了想,端杯朝对方举了举,以示共饮后凑到唇边装模做样地将酒饮下,实际上只喝了小半杯不到,其余的都还在杯里留着。

    有前面两杯酒垫着,这小半杯酒下肚倒是不觉得酒意冲人了,明清欢搁下杯子,心下想着改天得买两坛酒回家里去,关了门自己喝喝,一方面试试自己酒量几何,喝到多少会醉得神志不清,一方面练练酒量,以免往后与人宴饮陷入今日这般诸多顾忌的处境。

    这般想着,明清欢拿起筷子吃点东西中和腹中酒水,吃着吃着便有些噎着了,案上却又只有酒,并未摆上茶水。

    虽然噎得不突然也不厉害,但多少有点不好受,明清欢忍了忍,还是将酒杯满上,分作几口饮下去后方觉舒坦,但脑子却也钝住了。

    她呆坐着缓了缓,缓着缓着,视线却是模糊起来,脑子虽然慢了,但也发觉情况不妙。

    她摇了摇头,糊着视线抬手摸了两把,摸到谢冬风的衣服下摆,慌着心神撑着不让酒意吞噬自己的意志喊他,“谢,谢官差。”

    谢冬风眼睫轻动,在状似吃醉了酒又还知道慌乱的年轻知县身边蹲下。

    “你去跟宋将军说本官不胜酒力,”明清欢模糊着视线抓着谢冬风的衣服不放,生怕松了手再也抓不住最后一丝清醒了一般,“带本官回去。”

    宋澜注意到明清欢这边的状况,停了杯遣身后的随从过去询问。小厮很快去而复返,代谢冬风将明大人的吩咐向主子禀报,“明大人说自己不甚酒力,让身边的谢官差向大人请辞,想先回衙门休息。”

    宋澜往明清欢那处看了两眼,询问小厮,“是明大人自己吩咐手下,让其向本将军请辞回去?”

    “禀将军,”小厮回答说,“照谢官差来说是这样的。”

    宋澜想了想,小厮口中的谢官差看着倒是个很可靠的人,明清欢既然把对方贴身带着,想来自有一套打算。她既然说了要走,他便不多此一举将她留在府中过夜了,以免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她的真实性别。

    这般思量下来,宋澜点了点头,吩咐小厮,“好生招待明大人出府。”

    小厮应了是,折回去将宋澜的话向谢冬风转述,“将军吩咐了让小的好生招待大人出府,谢官差带着大人跟小人走吧。”

    谢冬风道了句“有劳”,正准备扶吃醉酒的明清欢从案前起身,她倒是自己抱了桌上还没开封的一坛酒,神色懵懵的站了起来。

    她眼底微红,眼眸水润通透,抱着酒坛子站起来后往他身边凑了凑,俨然一副乖乖的小醉鬼模样。

    谢冬风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抬起手保持着几分距离,将人护着半圈在怀里往厅外去。

    与吃醉后变成个软脚虾的人不同,明清欢抱着个酒坛子脚下并不发软,只是明显不太看路,走得有些磕磕绊绊。

    倒也不是不看路,主要是她视线里的景物有些混乱离奇,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像是看到了什么大坑,腾出抱着酒坛子的一只手紧紧搂着谢冬风,生怕自己掉下去了一样。

    谢冬风只好半楼半抱的,带着怀里吃醉了酒疑似睁眼瞎的人儿往府外去。

    过了抄手游廊,又穿过两进宅院,小厮才毕恭毕敬的引着谢冬风和明大人到得府外车马停放处。

    谢冬风道了谢,将小厮打发回去。

    明清欢吃醉了酒,还有些固执的抱着酒坛子不撒手,自然没法自己往车上爬。况且一路将人半搂半抱的带出来,谢冬风自然没再顾忌男女大防之事,将人抱上了车,安置在车厢内的角落里,以免她磕到碰到。

    明清欢被安置好后抱着酒坛子很安分的乖乖待在角落里,谢冬风见过不少吃醉了酒的人,还是头一次见吃醉了酒后像她这么乖的,将人安置好后才退了出去,驾起马车起程往官府回。

    酒通常有生热御寒之功效,明清欢在车厢里待了会儿便热得难受,本能的去扯自己的衣服,将勒得紧紧的裹胸布扯松了才觉得气顺了些。

    谢冬风驾车多绕了半条街,绕到衙门后院偏门外时已月至中天,正是亥时两刻。

    他先下车敲了门,待院内小厮前来开了门后才折回去,上了车准备将明清欢抱下来。

    半蹲下去,伸手将人捞进怀里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谢冬风略微愣愣,才将人抱在怀里,下了车,往内院进。

    亥时两刻的时辰,院内诸人均已睡下,院内除了月光再无其他光源。

    谢冬风抱着人穿过书房,进了卧室,跟在后头的小厮很快将屋内挂着的铜灯和摆在桌上的烛台都点上。

    怀里的人原本在车上已经睡过去了,现下被人抱着走了一路已然转醒,在对方怀里将酒坛子又抱紧了几分。

    谢冬风注意到怀里人的动静,知她已经醒过来了,便将人放在床沿上坐好,这才注意到她襟口微乱,胸前鼓鼓囊囊。

    略略错开视线,谢冬风将人挡在怀里出声吩咐跟进来的小厮,“大人吃醉了,麻烦去请二小姐进来照顾大人。”

    小厮回答说,“大人与二小姐虽是亲兄妹,但两人均已成年,让二小姐照顾大人,只怕不妥,小人留在这里照顾大人吧。”

    谢冬风知他说得不错,想了想,道,“你下去休息,由我照顾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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