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蔺阿宛从延福宫出来不久,梁庸昭布圣上口谕,恢复她公主封号和食邑,同时在京为其修建公主府。

    天家公主归来,连带着护送蔺阿宛回京的周羡宁和众军士都有奖赏,而远在益州凤鸣山的蔺家也获得一份丰厚的赏赐。

    明明之前圣上还无意认下蔺阿宛,怎么一顿密谈,圣上突然之间就松动态度意转心回了呢!

    这风向转得有点快,让在场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虽不知二人密谈内容,但圣意已定,孟大人也无可奈何,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昭意公主,憋着一股气告退了去。

    延福宫的地势高,阿宛远眺,宫墙林立,重檐殿宇密密,陡生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八年前,这里还是越朝皇宫。此刻,宫宇依旧默然屹立,而主人却换成新的霸主。

    往事犹如杳杳飞花,踪影飘渺,一逝不返。但此刻她重新站在了这里,意图拨开时光废墟之上的弥漫烟尘。

    廊檐下吹来一阵春风,带料峭寒意。

    阿宛不禁打了一颤,身后披上了一层月白色蜀锦貂袄斗篷。

    她侧头回看,是太子虞良润。他着一身月白长袍,袖口和衣襟以银线绣着竹叶,衣面缀着黑线绣的墨竹,腰间饰以云鹤翡翠玉佩,整个人显得温雅清隽。

    刚才殿堂之上气氛紧张,她不及细看,这才发现,虞良润和阿圆一样,眼尾微翘,眸光流转间蕴着一股温润的坚定之色。

    果真是兄妹俩。

    可惜的是,阿圆坠车时,毁了右脸。右眼皮覆了疤痕,眼眸失却一半的风华。

    昭意回归,身为胞兄的虞良润开心极了,眼尾快要飞向鬓间,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他道:“小妹,你终于回来了。”

    她扬起笑脸相向,却对上他身后周羡宁的眼睛。

    目光交汇间,她嫣然一笑,唇角弧度更大了些。好似在对他说,看吧,圣上已裁定,我确实乃昭意公主。

    见梁庸还立在一旁,虞良润问道:“公主府建好前,父皇对昭意的寝居如何措置?”

    “陛下让老奴来安排。老奴预备将雍善宫拾掇出来,供公主居住。”

    “梁内侍不必麻烦了。昭意回来,我已提前派人拾掇出宫宇了,让她住东宫即可。”

    梁庸犹疑,“太子殿下,这...怕是要请示陛下。”

    虞良润点了点头,梁庸请示后回禀说可以。阿宛便和太子一行人去了东宫。

    太子虞良润在宫内有行驶车马的特权,两人一同上了车厢。阿宛却见周羡宁跟在车后,阿宛问道:“他也去东宫?”

    虞良润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周羡宁,笑道:“羡宁乃东宫官吏,自然应前往东宫了。不过他去益州接你,舟车劳顿,是该特许他休沐几日。”

    于是,周羡宁被强制休沐三日。他将太子一行人送到东宫北门便策马出了宫。

    阿宛从北门入内抵达东宫的北域,此处殿宇群为太子的命妇院。本应住着东宫妃嫔,但因虞良润未娶妻,命妇院的殿宇都空置着。

    主管后宫事务的东宫内坊一干人等,为昭意的回归准备已久。

    屋舍修葺、洒扫修剪早前便准备完了,现下东宫的殿宇看起来干净整洁又不失典雅,但比起皇宫而言,还是略微质朴了些。

    虞良润引着她去嘉淳殿,宫舍高大轩敞,廊檐深阔。

    步入里面,装饰可谓奢靡,家具一应全是红木打造,垂幔倾泻铺地,博古架上的摆件,四周墙壁挂的字画,地面的波斯地毯,一看都不是凡俗之物。

    阿宛客气道:“身在民间,闻皇兄俭朴,不必为我特意破例。”

    “小妹,你坠车落难——”

    好似意识到什么,他突转话题:“我们俩不需客气,以前你可喜欢珠光宝气的物什了,你瞧,琉璃的珠帘、泛光的天丝,还有这些晶莹剔透的翡翠项链,都是特意为你找出来的。”

    阿宛打趣道:“皇兄为了装饰这件殿宇,不会将东宫的库藏翻了个遍吧。”

    还...真是。

    虞良润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妹,你还是那么直言之讳。”

    阿宛腹诽,那当然了,脾性是会传染的,我可是和你亲妹一起生活了八年之久。

    继而,虞良润让殿内外服侍的宫娥和内侍一齐来觐见阿宛,统共二十多余人。其中一个宫娥唤秋月,统责嘉淳殿内外事务。

    此后三天,虞良润和她聊旧事,带着她去西京各处游玩,极尽作兄长的地主之谊。

    直到第四日,东宫左右春坊的政务积压,太子少傅暗中递言委婉规劝,虞良润这才不得不失陪于阿宛,回了官署区行公事。

    这日,蔺阿宛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门外,侍女秋月轻叩木门,“公主殿下,该梳洗了。”

    “进来吧。”侍女们推门而入。

    秋月将黑漆嵌螺钿妆奁打开,掀起盖板立起铜镜。先是施粉,使得面庞白洁匀净,而后拈起了螺子黛,勾勒出时下风靡西京的水湾眉。

    随后取出牛角梳篦,将乌发挽成随云髻,侧插了一朵掌心大小的粉芍药绒花簪子,又替她配上一身扶光色云丝衣裙,薄雾色烟纱外裳,整个人看起来清丽雅致。

    秋月举着铜镜,称赞道:“公主殿下看起来美极了。”

    阿宛抿唇,目光亲和。

    这三日相处来,秋月极喜欢这位昭意公主。

    昭意公主许是来自乡野,她性子洒脱随和,言道宫人不必过分端着,拘检自己,反倒失了生趣。众人本以为这是一句戏言,都拘着性子。

    但自秋月守夜后打了一个呵欠,眼瞅着殿下从面前经过却什么也没说的时候,她就知道公主殿下是真的不拘小节。

    梳洗完毕,秋月道:“太子殿下请了戏班子进宫,吩咐婢今日领着公主去清音阁听戏去。”

    “走吧,顺便引我逛逛东宫。”

    东宫官署区和命妇院由一条横街分隔,清音阁位于横街北侧,挨着内坊不远。

    见春光正好,小径旁的粉杜鹃开得绮丽多姿,阿宛也未乘坐舆轿,信步而走,累了便驻足停歇。

    远远瞧见周羡宁,身着紫色圆窄袖长衫,戴着屈脚幞头,腰间束带,挎长剑,脚着乌皮六合靴,身后跟着一行人,往内坊去了。

    柳树下聚着三五位身着鹅黄衣衫的宫娥,对着他指指点点,彼此眼神相交之时掩袖轻笑。

    连身秋月见到周羡宁,也欣喜道:“呀!原来是周郎将!”

    这东宫内文武官员五千余人,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让□□宫娥讨论得眉飞色舞的。

    “看来,周郎将是这里的香饽饽。”阿宛断定道。

    秋月扑哧一笑,“殿下,我们可不敢肖想周郎将。”

    “此话怎讲?”

    秋月捂嘴偷笑,“殿下,周郎将自小长得清俊,可是被宫里的崇章公主追得异常紧呐。”

    有人八卦气息天生敏锐,巧了,她身边的秋月正是这种人。

    她性子本就活泛,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卸了别人的防备心,加上磕两瓜子的交情,别人便跟倒豆子似的,吐了好多秘闻。

    “且不说今年上元节时,宫中灯会,崇章公主放的天灯上就画了一个清俊青年军士。”秋月嘻嘻笑了两声,单手掩嘴补充道:“明眼人一瞧就是周郎将的那种。”

    “就前两日,周郎将接了殿下回京,听说宫里派人送了好些补品到国公府,殿下猜怎么着?”

    都说是补品了还能怎么着,阿宛直言道:“吃了?”

    “怎么可能!之前圣上有意赐婚,周郎将委婉说明不愿误了崇章公主良缘的,所以人退避三舍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给崇章公主一点点遐思。”

    见公主仍不开窍,秋月直接揭晓,“人周郎将以崇章公主之名,把补品大张旗鼓地送给了我们太子殿下,美其名曰体恤兄长。”

    阿宛不解,“一个小小的东宫官吏,敢拒了天家公主?”

    秋月看了看身旁的公主殿下,一脸震惊道:“谁跟殿下说周郎将就一个小小的东宫官吏?”

    还能有谁,你们家太子殿下。

    秋月善谈,不一会儿,阿宛便知晓周羡宁的祖宗八代。

    周羡宁,乃周国公周开呈的嫡次子。早在越朝时,祖上几代为官,不过都是籍籍无名的小吏。直到越末乱世,周开呈跟随圣上戎马天下,这才挣出来了赫赫功名,虞国初立后,赐号周国公,却是谢绝了封邑和授官,此后便一直深居简出,不问朝堂之事。

    周羡宁少年时便到虞良润身旁做伴读。在虞良润立为太子之后,周羡宁也自然而然成为了东宫官吏,身为太子亲卫。

    而周羡宁的胞兄镇守边关抵御戎狄有功,被封为骠骑大将军,眼看着嫡长子立有显赫军功,隐约有封侯趋势,而次子无功名傍身,于是周家人一琢磨,就将爵位转授了次子,所以周羡宁袭爵,成了周国公家的世子。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着,快走到了甬道尽头。

    抵达分岔路口时,秋月瞅了一眼左侧路的尽头,引着阿宛走去了右侧,绕道去清音阁。

    左侧道路的尽头有处殿宇,茂密蓊郁的绿树掩映之下,只能窥见破旧的檐瓦。

    阿宛明知故问,“那处是什么地方?”

    好似沾上嘴皮就有晦气袭来,秋月快语,“越太子居住的永恩殿,可怕着呢!”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