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梨花驿的驿丞擦了擦脑门上的薄汗,吞吞吐吐说道:“大......大人,昨日暴雨倾盆......前方十里山谷的狭道......因落石阻塞,现下未能通行。”

    见周羡宁沉默不语,眉间似一团愁云浓得化不开。

    驿丞迅速补充道:“大人请放心,我昨晚便已经派驿卒前去清理落石。”

    他问道:“需几日?”

    驿站战战兢兢地说道:“约......约莫八日......”

    张成性子急躁,大嗓门斥道:“八天!八天我们早到西京了!之前经过驿站我千叮咛万嘱咐,怎么还是出事了!”

    驿丞万般无奈地回了一句,“官爷,草料食宿我一应都安排好了,可遇上这天灾,我......我也没办法呀。如果大人事急,倒是有一法子。”

    “你卖什么关子,快说。”张成催道。

    “驿馆后有一条山道,沿山道翻山大约耗费三个时辰,便可绕过山谷落石处,重回到官道上。届时可以飞鸽传书让前方驿站的驿丞于落石前方的官道接应,理应不会耽搁大人太久的行程。”

    张成将目光投向周羡宁,“中郎将,这法子好,你看这......”他话语迟疑,转头看向蔺阿宛:“怕是要委屈一下蔺姑娘了。”

    蔺阿宛心中咯噔一下,警铃大作。她站在一旁听这来来去去的对话,也觉这事情走向也颇为诡异了,这落石早不掉晚不掉,为何偏偏恰逢他们即将抵达京郊的时候掉落阻塞官道?

    她蔺阿宛又不是傻的!

    她眼睛一撇,正对上周羡宁看向她的担忧目光。

    看来,她们两人心中都道不妙。

    所以绝对不能按照张成所说强行翻山,舍身冒险,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待在驿馆之中按兵不动。

    见张成和驿丞都望向周羡宁,有待他做下决断。

    蔺阿宛心上一计,似若站立不稳,玉手抓着他革质缀钉的臂褠,一手扶额作痛苦神色:“周郎将,我额间疼痛,不如就在这驿馆歇几日再启程也行。”

    *

    月已中天,夜鸦惊噪,蔺阿宛躺在驿馆的厢房之中,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眠。

    昨日傍晚,周羡宁不知顾及蔺阿宛泫然欲泣下的惊惧之色,亦或是担忧黑衣刺客卷土重来的埋伏,他最终决定等待驿丞清理落石之后再走官道启程返京。

    也就是说他们将要在梨花驿再待上八天。的确,为了稳妥起见,宁愿再等一等,只要安全将昭意公主送回京就可。

    可对于那群黑衣刺客而言,自己龟缩在驿馆之中,他们会坐视不顾,放弃最后绝佳的暗杀机会吗?

    如果她是黑衣刺客,她是绝对不会的!

    呼吸一促,心下一凛,她翻身下床穿上外衣,木床一声吱呀在黑夜中异常清晰。

    不对,整个驿馆太静了,了然无声。远处山林间的夜鸦依旧声声鸣啼,而驿馆之中,好似所有人倏忽之间全然消失般没了声音

    楼下饭堂里军士啖肉饮酒畅聊声,伴宿深夜投宿的羁旅人的马蹄声,甚至连她门口两名值夜的军士的呼嘘声都不可闻!

    “叩叩。”木窗传来一声响动。

    蔺阿宛此刻五感异常敏锐,稍有风吹草动就万分炯戒,她紧紧盯着木窗,那扇木窗面朝驿馆前的甬路的灯盏,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

    她趋近地面一个滚身,背紧贴着木窗一旁的墙壁起身,侧头看着木窗上的锁闩被细细剑刃渐渐抽开,袖中的匕首渐渐紧握。

    锁闩打开,木窗隙开一条缝隙,瘦削修长的手指搭在框挺上,臂膀探了进来,就是现在!

    蔺阿宛高举匕首,猛地朝下,刀尖即将插进那人的脖颈动脉时却骤然回力,生生顿住,不想还是划破那人的下颌线,一连串血滴顺着刀尖坠落于地。

    “周......郎将?”阿宛大呼一口气后迟疑问道。

    周羡宁看了一眼高举的匕首,也顾不得下颌的伤口,捏住蔺阿宛的手腕,道:“跟我走。”他的声音凝重却沉稳,让人不自觉陡生依恃之感。

    “怎么回事?”

    他低声回道:“整个驿馆里面的人都被下了迷药,怕是不久黑衣刺客便会有动作了。”

    适才张成迷迷糊糊敲门,搅了好眠的周羡宁心中横生一股火气,开了门,那张成念了三字“迷药”就一身瘫软径直倒地。

    他觑了一眼外面才发现廊道上横七竖八躺着好一些人,下一刻便听见踩踏的木楼梯的声音。

    周羡宁担忧蔺阿宛安慰,开窗跳到重檐之上,一路寻了过来。

    “是食物!”蔺阿宛断定道。

    昨夜听闻落石阻塞一事,周羡宁没胃口吃饭,摆手挥退了饮食。

    她一路以来都和周羡宁同桌吃饭,对饮食极为小心,若是没周羡宁拾箸先尝,她也不会下筷。而昨天周羡宁没吃饭,导致她也假借自己没胃口,而回到房中啃吃从乡间带来的肉干和干粮。

    蔺阿宛忽地抬头,眸光震动。也就是说,除了他们二人,昨夜在堂中饮食的三百军士现下全部昏迷!

    周羡宁好似已经预料到,目光毫无波澜,催促道:“没时间了,走。”

    就算他们是瓮中之鳖,也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快找!这一层全是天字号,昭意公主就在这一层。”

    周羡宁揽过阿宛腰肢,将她从屋内抱出到重檐之上。这一侧的厢房挨近马厩,两人踩着檐瓦一路小心前行。

    檐瓦尽头,周羡宁纵身一跃,站定后张开双臂,催她跳下。

    蔺阿宛顿了顿,她其实可以自己跳下去......并不用他接自己,见他抬了抬颌朝自己示意敦劝。于是她眼睛一闭,落地之际便被拦腰抱紧助她稳住身形。

    梨花驿的马厩占地宽,约有一半多都是隔间,剩下小半占地全部堆积着草料。

    周羡宁拉着她穿过马厩中央的甬道,涌进两个不速之客,挤挤攘攘的马儿们纷纷投来凝视目光。

    到了马厩尾部的草料区,周羡宁旋即在靠墙处拨开厚重的草料,挖出仅容纳一人蹲伏的小洞,遂将阿宛塞了进去。

    在洞口塞上第一把草料的时候,阿宛伸出手抓着他手背,忧心忡忡问道:“那你呢?”

    周羡宁捏住她的细腕又塞回草料堆里,不容置喙道:“我骑马引开黑衣刺客,明日天亮,军士们应该就会醒来,你就安全了。”

    她眼神定定望着他,“你会死的。”

    默了默,他忽地咧嘴一笑,似有安抚之意,“你放心,我一向命大。”

    *

    驿馆二楼天字号房中,黑衣人正在焦头烂额中。

    他们一行十五个黑衣,对抗三百军士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趁着雨夜炸碎山上的落石,料定稳妥为上的周羡宁肯定会停驻梨花驿,这才困住这三百军士使其降低戒心顺利下了迷药。

    可是已将驿馆搜罗一遍竟然不见昭意公主的人影了!

    暮色沉沉之中,一匹白马嘶鸣着从马厩中窜了出去,背上紧紧贴着一个纤腰楚楚的女子,缰绳紧紧攥着手中,侧脸靠着鬃毛,身子随着马背起起伏伏,豆绿衣衫在黑夜之中翻滚飞舞。

    木窗内的一黑衣瞥了眼窗外,惊讶喊道:“是昭意!”

    “追!”领头人说道。

    许是马厩的栅栏没合上,二十多匹白马肆意跑了出来,在驿站前的空地上欢快奔跑,十多人负剑陆续从窗口之中跃出后落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肚,催马狂奔。

    春夜寒冷,晚风犹然带着料峭,侵皮入骨寒森森的。

    那高头大马疾速飞驰,昭意公主朝着来程的官道狂奔,随后跟着一群黑衣人如同饿狼猎食般般紧追不舍,竞相驰逐。

    黑衣人渐渐追逼上昭意公主,眨眼之间,前方马背上昭意公主的左腿便断了!

    坐骑避闪不及纷纷踩踏了上去,黑衣人惊疑之间低头一看,以为地面白骨毕露一片模糊血肉,那知全是踩散的一堆草料。

    抬头望去,失去一条“腿”的“昭意公主”缓缓从奔腾的马背上坠落,一堆草料碎了遍地。

    远处的驿馆依旧灯火通明,但驿馆后山的竹林却惊起了一堆夜鸦!哪里肯定有人!

    先是作草料假人催马狂奔,引开自己以争夺喘息之机,随后往后山小径奔逃。这番声东击西的策略,若自己还不明白就真的是傻子!

    黑衣人首领恼恨挥鞭,喝令掉头返回驿馆,势必要在后山劫杀昭意公主!

    远远听见黑衣人策马回来的声音趋近,周羡宁收起长弓,他手中的白玉翎箭射了五支,每一支都穿透树冠直插顶梢,竹林间被惊飞的夜鸦四处逃散飞向夜空。

    蔺阿宛同样站在窗边临眺,看着官道上的动静,见那些黑衣人顺着马厩后面的小径蹑影追风一般疾驰去往了后山,严肃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松缓迹象。

    落石阻塞,翻后山回官道至少要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天便亮了,被下迷药的军士们也该醒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蔺阿宛,从她拦住自己舍命相救开始,她谋划的每一步都在其掌控之中。

    他们被围困马厩之中,制作稻草人驱马引黑衣人追赶,待黑衣人发现异常震怒之下,随即让他拈弓搭箭惊起林中飞鸟,让黑衣人误认为他二人逃去了后山。

    那群黑衣人自以为识破了这声东击西的计谋,实际上他们或许做梦都没想到,昭意和周羡宁就光明正大地坐在他们才搜过一遍的驿馆之中。

    声东击西之下瞒天过海,兵行险着,步步出奇制胜,乡野女子绝不可能有这般筹算!

    “你怎知我会箭术?”周羡宁问道。

    她笑了笑:“初遇时,你背负长弓,说明你会箭术。而肯下功夫练习且箭术极佳之人,持弓把的左手手掌关节处、拉弓弦的右手虎口、食指和中指的侧关节有厚茧。”

    “那麻布包裹草料捆扎而成的假人?”

    “对于农家女子而言,扎个稻草人并不难。”她答道。

    “可是这运算筹谋却不是一个农家女子能想得出来的,所以......你究竟是谁?”周羡宁谨慎地问道。

    话已经说破,她也不想再掩饰。

    她巧笑嫣然,直视他的眼睛,“我乃蔺阿宛。”

    他婉言提醒宫中储君之争,甚至愿意以身诱敌舍命救她时,她才笃定这人值得她推诚相见,故而才愿意谋谟帷幄。

    她一向是这样,自己向对方竭诚相待之前,那人必定先要披心相付以对她才行。

    见周羡宁没有说话,眸中仍有怀疑之色,她坦言道:“周郎将,现下我们先脱离危险最重要。”

    她心思极为缜密,虽说已经引诱黑衣人去了后山,但以防黑衣人万一折回,便去了大通铺房间。

    大通铺里面酒气熏天,二十多个军士聚众豪饮,个个喝得酩酊烂醉。地上,桌上,床上都是醉醺醺的人。

    她小心翼翼踩着空地前行,选了通铺最里面,随后打散头发,拉起臭烘烘的棉被只露了半个脑袋出来。

    周羡宁睡在她的身旁,他看着露出棉被之外的一缕青丝,睁着眼,静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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