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盛夏，中午时分，太阳像是要把人烤化了一样，市中心的街道上除了车子的声音外，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偶有几个人从大楼里出来，也是撑着伞脚步匆匆，整个城市仿佛进入了睡眠模式一般。
一辆墨蓝色轿车转过街角停在了市图书馆门前，车门开启，一只细跟黑色凉鞋踩了下来，姜清越从后排探出了身子，一头如瀑的长发落在了身前，遮住了她身上的黑色连衣裙。
下了车，她朝前走了两步，带着墨镜的脸上只余下嘴角弧度宣示着她的不满：“这就是你非要趁着转机的空闲时间带我来的地方？”
话音刚落，一把黑色的折叠太阳伞从车里伸了出来，嘭一声弹开后，顺着伞的动线，一个身穿白衣白裤的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瞬间将踩着高跟鞋的她衬得娇小无比。
盛午阳光中，他的皮肤白得透光，墨色中长碎发下浓黑的剑眉微蹙着，长翘的睫毛衬得他双眼如鹿，高挺的鼻梁和桃色的薄唇却让那双好看的眼睛多了几分冷意。
庄扬从裤兜里摸出便携式小风扇，按下按钮将风挡调到最大档，然后才对着吹过来的风说道：“这里就有你想要的答案，可惜你在这里待了近十年都没想过来找找，越小清，这可不像是你的能力啊。”
风扇的风将他如琴般清脆的声音吹散。
姜清越知道庄扬的一大爱好就是给人乱起名字，她已经不想再花时间去纠正了，所以自动屏蔽了那三个字后说道：“这么说，你来过？”
庄扬将小风扇在嘴前晃了晃，风将他的回答吹成了颤音：“哪个图书馆我进不去？”
姜清越知道他说的“进”是指的什么：“你不热吗，还在这里废话。”说完她就踩着细跟凉鞋往图书馆里走去。
庄扬一挑眉，回身对车里的司机说道：“你等我们二十分钟。”
“庄教授，这里不能久停，我去前面绕绕，二十分钟后来接你。”司机陈煜凑着身子伏腰回道。
庄扬向来只问结果不重过程，一耸肩对他的提议表示认可，随后转身也往图书馆走去。
“报纸？”姜清越坐在图书馆靠窗的桌子前，伸手将脸上的墨镜抬到额上，压着声音疑惑道。
庄扬“嗯”了一声，随手将按日期顺序装订好的报纸翻开，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墨间翻舞，几下便寻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页。
日期是九年前的X月X日，头版是关于东湖公园商区项目的启动，上面醒目标题中的蓝苳集团立刻吸引了姜清越的视线。
“知道答案了吗？”庄扬将报纸往她身前一推，问道。
姜清越求证般地将整期报纸迅速地翻了一下，随后在当期报纸社会版那一页的角落发现了那条预期的新闻，她沉眉凝着那个角落：“你是想告诉我，从这天开始，高君洋就在计划着绑架向澜和向橦？”
视线停在那一指长度的标题上：知名大学教授同丈夫惨遭杀害，其幼女至今下落不明。
确实，以高君洋当时的心理状态，绑架杀人这两件事对他来说不只是情绪发泄，除去怨恨，他还需要得到认可，希望获得世人的关注，他那篇被梅雪“毙掉”的论文，才是他最在乎的。
可是最后他得到的，不过是报纸角落一小块的位置，面积甚至还没有蓝苳集团办公楼的照片大。
正想着，庄扬又将一年后某天的报纸摊在她眼前，指着上面一整版的关于她和向家兄妹被解救的新闻说道：“他想要的关注，一年后在他死掉的时候跟着你们拥有了，甚至他所希望的实验结果，也巧合地被一些沽名钓誉的家伙给‘肯定’了。”
姜清越立刻明白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那个关于她是后天形成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的判定，在她遇上庄扬后就立刻被对方否定了，他给了她半年的时间自己找答案，不过她并不在乎，所以将事情搁置，到最后反而是他坐不住，转了一大圈将答案摆在了她面前。
当初关于她的那起绑架案，在她获救后，各方媒体争相报道，特别是在梅燕跑去蓝苳楼下哭诉后，她患上心理疾病的消息更是传开，医治她，除了能得到向家给出的优渥报酬外，还有名利上的收获，毕竟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这种病在真相揭露后，曾短暂地得到过社会各界的关注，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将她“医好”，那在学界上自然一鸣惊人。
眼前的结论让她淡淡一笑，虽然很感激庄扬的举动，但她心里明白，她的答案从来不在这里，早在一年多以前，她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走吧。”姜清越将报纸恢复原状，重新带好墨镜后起身说道，“不是四点的飞机吗。”
她这次回来是因为庄扬接受B市公安大学的邀请，成为学校犯罪心理学的客座教授，而她则是作为庄扬的助理一起去往B市，原本两人该是从英国直飞B市，可临上飞机前几个小时，庄扬跟她说航班有变，他们需要在C市转机。
等下了飞机后，她原计划在机场等待的时间里准备一下资料，可庄扬又提出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所以中午最热的时候她才会站在市图书馆的门口。
“庄教授，现在去哪儿？”陈煜是C市公安局派来专门接送庄扬的，因事先得到了消息，知道这位年纪还不到三十岁的教授脾气十分怪诞，所以他不敢擅作主张，等两人上车后才试探性地问道，是去局里跟领导打声招呼还是直接去机场，由对方决定。
将手里的太阳伞整理好后，庄扬闭眼享受着车里的空调冷风，然后才淡淡开口朝姜清越问道：“你家在哪里？”
“我家？”
“对。”
姜清越有些警惕，但还是在犹豫后给了他一个答案：“杏海小区。”
“就去那儿。”
“？”
“是，庄教授。”陈煜生怕庄扬改了主意，立马将车启动了。
如果到这里姜清越还看不出庄扬有事瞒着她，那她在他身边待的这几个月也算白干了：“你什么时候答应的？”
“前天。”庄扬并不想瞒着她，只是单纯好奇她什么时候能发现异常。
“都不需要问我的意见，看来案子很紧急，不过你应该没忘记自己曾答应过我什么吧？”能让他起了兴趣直接去往现场的案子，她有些好奇，不过庄扬是个怪人，曾经带着她飙车去往现场，可到了后，他却径直去了受害者家的猫窝，她这才知道他火急火燎地赶到现场，只是因为得知受害者家的猫刚生了一窝小猫，自此之后，对于他出于何种目的愿意参与案子她都见怪不怪了
庄扬倒了颗薄荷糖喂进嘴里，依旧闭着眼回道：“我答应下来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个案子是这里的隋局通过B市市局联系人传过来的，我猜你应该感兴趣，所以就同意了。”
隋局？
“舅舅？”
“初步案件资料我已经看过了，连环杀人分尸案，七天时间四名受害者，且受害者年龄层分布范围较大，目前警方还没有锁定凶手的犯罪动机。”说着，庄扬睁眼冲着姜清越手边的背包指了指。
姜清越会意，从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袋。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六月二十七号，受害者是名初一学生，在晚上回家的路上被凶手杀害，第一案发现场是学校附近的桥下，凶手在河边将人杀害，再将其双腿砍下，最后一起扔进了河里。
第二起发生在六月二十八号晚上，受害者是名八十岁的老人，同样是归家途中在家附近的桥下被人杀害，行凶者将其四肢锯下来后一起扔进了河里。
姜清越翻到第三个案件，一边迅速浏览着上面的文字，一边问道：“难度在哪里？”
庄扬长长地吸了口气，让嘴里的冰凉程度再上了一个等级，他冲着前排扬了扬下颌，对陈煜说道：“有点复杂，你跟她说吧。”
正开车的陈煜接话道：“这个案子发生在Y市，第一名死者是在十天前遇害的，之后六天又发生了三起，凶手冷静期非常短，如果不尽快抓到人，只怕会有更多人遇害，但因为某些原因，案件的调查进入潜水状态，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只能请庄教授帮忙了。”
“Y市？”姜清越迅速翻了翻资料，的确，受害者户籍都是Y市周边县城的人，“Y市的案件怎么是你们这边出面申请让庄扬介入调查？”
“……这里面涉及到B市在那边的某个行动，具体情况要等到了那边再跟两位说，因为在调查期间我们跟Y市的刑警碰了头，两市的领导经过商议评估后，决定让B市这边派人去调查。”陈煜斟酌着用词回道。
庄扬等陈煜说完后就伸手盖住了摊在姜清越腿上的资料：“到了那边有的是时间看，先去你家把行李放了，免得带着几大件行李东奔西跑的。”
“扔局里不行吗？”她没想过自己会回C市，因为家里其他人都去了Y市参加柳畔别墅区的剪彩仪式，她原本是打算等在B市安顿好了再跟他们说自己回来的事，现在突然要飞去Y市，那她是不是应该提前跟他们说一声呢，可是这个案子似乎牵扯到一些机密行动，所以她大概率是要对他们保密的。
庄扬见她若有所思地慢慢将资料收回包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说道：“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叫我起床。”
姜清越会意，却没有向他表示感谢，毕竟他欠自己的就多了。
……
按下熟悉的密码后，姜清越提着行李箱进了屋，屋子里还是一年多以前的陈设，连当时放在椅子上的画的位置都没有变过。
门窗都紧闭着，空气里弥漫着的闷热和淡淡潮湿气味都在告诉她，这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庄扬跟着帮他提行李箱的陈煜进了屋，很不客气地在客厅转了一圈后将视线停在了那副惹人注目的画上：“没想到你除了模拟画像外还能画这种，下次帮我也画一副？”
姜清越给了他一个“做梦去吧”的眼神：“我画的可都是不穿衣服的，就你那身材……”
庄扬两步过去揽过她的肩膀，偏头道：“有没有腹肌你难道还不知道？又不是没摸过。”
姜清越用手肘推了推他：“很硌手，可以了吧，热死了，别挨着我。”
庄扬倒是乖乖松开了手：“如果我能有你这样的体质就好了，就连夏天都是冰冰凉凉的，抱起来胜过空调。”
“……”
“你房间是哪一个？”说着他就走过去打开了挨着客厅最近的那个房间，扫了一眼里面，“这么可爱的装修，不是你的风格啊。”
姜清越走过去一把将门重新关上，“这是别人租下的房间，你别乱闯。”
话落，她脑中却闪过了很多画面。
庄扬两手一抬，一副保证不再碰的模样：“租客？但里面看起来至少一年没住过人了。”
确实，虽然保温杯和止疼药都没在床头柜上了，但没有折起而是平铺好的被子却告诉她，那晚之后卫燃似乎就没再睡过这张床了。
“住不住人无所谓，反正房租是给了的。”当初她回学校后不久就收到了卫燃转到她卡上的房租，他一次性付了两年的，她给他回复了一句“收到”，他回了个“好”，这是两人自那晚后的第一次对话，也是这一年多里唯一的一次。
“越小清，你的面部表情出卖了你。”庄扬突然敛了眼里的笑意说道，“你这位租客似乎对你很重要。”
“你想说什么？”
“就是……我突然不想放你假了，今晚你把资料过一遍，明天早上八点我要知道结果。”
“……感谢庄教授为了折磨我而吃的飞醋，我受宠若惊。”她看着额角已经留下汗珠的他咬牙道。
“不客气。”庄扬不以为意，转身摸出兜里的小风扇去找客厅的空调遥控器去了。
陈煜看着眼前似乎是在“打情骂俏”的两人，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醒一下，他们该去机场了。
不过话说回来，越小清……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隋局。
舅舅。
可他记得隋局的外甥女叫姜清越啊，而且还是……
算了，还是等到了Y市他再问问他们队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