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竹千代走进母亲的居所时,她正在对着神像参拜。自长光死后她便按传统在寺院出家,改称为寂光院。

    看着她虔诚的样子,竹千代突然想起了一句诗: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等待寂光院参拜完毕的过程,他没有丝毫的焦急。

    浮躁和空虚实际上都源于恐惧,其中,对死亡的恐惧是人最本能的恐惧。

    为了抵消恐惧,就会去寻找宗教、亲情、爱情、权力、财富、地位等能让人暂时从痛苦中转移注意的东西。

    母亲和他一样,也在恐惧着。

    正在他出神之际,寂光院已经结束了参拜,亲手为他添上了茶点,自己却不吃不喝。

    竹千代没有劝解。他知道母亲正在守斋戒,断食时间算起来要到明天早上。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寂光院关切地问。

    “去昭阳舍了。”竹千代答。

    寂光院微微叹息,道:“大姬好么?”

    昭阳舍是大姬居住的地方,早年赖将大名还在时,她母亲云姬便住在那里。更早之前,那是历任大名继承人常住的地方。

    竹千代笑了:“很有元气。”

    “今天被町奉行放到树林里采摘草药,有种药是长在泥潭里的,她跳进去了,简直成了个小泥猴。”

    “大姬毕竟是女孩子,町奉行大人还是太苛刻了。”寂光院道。

    “他对大姬很上心。”竹千代喝了一口茶。

    “是呢,”寂光院把装羊羹的小碟子递到他面前,“町奉行有自己的孩子了吗?”

    她说的隐晦至极,但竹千代听明白了。

    云姬大部分时间都与这个拥有天神之力的年轻町奉行待在一起。他甚至在云姬所居住的小院里饲养乌鸦。所以母亲不是在问町奉行的家中有没有孩子,而是在问云姬是否有了他的孩子。

    如果云姬再生下孩子,即使是私生子,对竹千代而言,也无异于可怕的催命符。

    “不知道,”竹千代淡然地说,“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守着云姬,但他们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没有人知道。”

    寂光院看起来并没有放松。她对儿子耳语道:“上次商量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竹千代默然不答。

    “现在唯一能保全你的办法就是把大姬收为养女……”做母亲的急迫地、低声地请求着,“只要你向云姬起誓,将来会传位于大姬……”

    “我并不想这样,母亲大人。”竹千代道。

    “为什么?难道传承这个大名之位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吗?我们大势已去了,孩子。云姬有宇智波的兵力,收编了松平的军队。已经由不得我们选了。你父亲……”

    “我父亲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竹千代打断了母亲,“如果云姬想杀了我复仇,那就让她来吧。”

    “你在说什么气话?”

    “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大姬认作养女的。”竹千代起身,离开了和室。

    云姬会取代他成为新的大名。竹千代确实对此感到恐惧。

    但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父亲留下的人手相互倾轧,并不听从他。松平占领都城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便注定了。

    他想过不结婚不生子,直接将大姬立作继承人,以此保命。极力地去亲近她。但……

    命运就是命运,他已经不在意了。

    母亲会活下来。云姬会照管她的。

    活着是为了死,但是不是简简单单的死。

    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存在于在世间本身就是一种修行与学习。

    找到自己的心,守心而死,获得平静与安详,便是人想要达的终点。

    以前他认为人最好不要有来生。

    失去了记忆,转换了人格与身体的下一世,对于这一世的自己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但此时在秋虫的鸣叫中,竹千代突然觉得,真有来生也不错。

    当他愿意相信自己下一世还是要继续在这世间修心时,会感觉生命被无限拉长了。

    生命和死亡都被赋予了意义。

    等有一世真的学懂了,那么生命才算真正的死亡。

    那种寂灭,应该是非常平静和充盈的。

    第二天一早,宇智波止水只身前往竹千代的住处。

    原本稻妻是想要亲自动手的。

    “主公不必看到这样的场面。”止水制止了她。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亲手杀死一个人比宣判一个人的死亡要难很多。

    “因为这是真正的滥杀无辜。”稻妻道。

    “我决定杀死一个无辜的孩子,竟然无需看到他的眼睛,也无需面对自己的恶。”

    “就像我为了挑动松平反叛而让野乃宇杀死的那些城主和官员一样,还有松平反叛时所造成的伤亡。”

    “我把他们全当成一个事件,一个名字,甚至是一个数字。”

    “这很可怕,止水。”

    她的身体从双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弓下腰,像一株被积雪压弯的竹子。

    “而我将越来越习惯于做出轻率的判决、草菅人命……”

    止水知道她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又发作了,于是绕到她的背后,一手揽住她,一手将早已调配好的麻醉剂捂在了她的口鼻上。

    然后他将她平放在床上,毫不犹豫地离开小院,来到了竹千代的居所。

    有侍人迎上来,或者想拦住他。然而只是一个眼神,他们便全陷入了幻术中。

    他一路畅通,警惕地破门而入,竹千代独自一人,正背对着他端坐在蔺席上。

    【我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止水想。

    他抓住这少年的肩膀将拉过来,想要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眼睛。

    然而,展露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平凡清淡的面孔。

    “大久保莲,”认出对方后,止水松开了手,“大姬呢?”

    “为什么你不先问竹千代去了哪里。”大久保莲慢条斯理地除下了身上穿的竹千代的羽织。

    “大姬呢?”止水皱起眉。

    大久保莲冷笑一声,像是发泄什么怒气似的说道:“町奉行大人领到的任务是杀死竹千代吧。”

    “你是大姬的守卫,”止水关闭了写轮眼,却伸手摸向了背后小太刀,“我现在问你大姬呢?”

    “老师……”

    一个孩子怯怯地从内室走出来。

    止水立刻上前,前前后后将她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时才松了一口气。

    “我把义长放走了,”稔的声音里有一丝颤,“请您带我去领罚吧。”

    止水没有费神去问她,竹千代是什么时候逃走的,又逃去了哪里。

    他将她抱起来,急步朝殿外跃去。

    一路上风声在耳边呼啸着,但稔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从他怀里传了出来:“老师,您能帮我向母亲大人求情吗……请她不要杀了义长。”

    止水抿了抿嘴,道:“你母亲并不想杀他。”

    “真的吗?”

    “是的,”止水的鼻翼翕动,“所以不要再乱讲话了。”

    “我明白!”稔连连点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到了族地后,止水直奔向宇智波富岳的房子。

    “这是怎么啦?”美琴迎出来问道。

    “族长大人在吗?”止水道。

    “嗯,正准备去检查城防。”美琴拉开了门。

    “大姬就先交给您和族长了。”说完,止水便放下稔,使用瞬身术离开了。

    ……

    竹千代独自一人在茂密的林间穿行。

    地上潮湿的树叶层散发出独特的矛盾气味,一种浓厚的清气,闻起来甚至让人有点上瘾。一团团的藤蔓和匍匐的植物使行走变得有些困难。不知有多少蚂蚁依次爬过植物的茎叶。小小的叶片现出透明均匀的绿色。好像有人把它们洗干净后又涂上了一层蜡,鲜亮光滑。

    河流的声响从林子的西边传来。穿过树林可以找到愿意搭载人的船只。

    “喂,”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仿佛是在耳畔响起一样。

    “你在找船吗?”

    竹千代转过头,才发现一个男人坐树下。

    他大约二十出头,脸上的轮廓很深,左边眼睛受了伤,所以用纱布罩着。但独眼也不能阻碍他继续看书就是了。

    竹千代只迟疑了一秒,便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竟然开始跑了起来。

    男人收起手中书,只是一个闪身,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竹千代作势要转身朝另一边跑,实际上却猛地从腰间抽刀挥出,但这一下居合斩根本没有伤到这个男人一片衣角。

    他立刻拉开距离,改为双手握刀的姿势。

    一道破风声响起,一只巴掌大小的狗出现在地上。

    随后是好几道破风声。

    几只模样各异的狗从各个方向跃到男人身边。

    “你竟然比我们先找到。”那只小狗开口道。

    “麻烦你们了。”男人看起来并没有闲聊的心思,快速结印解除了通灵术。

    竹千代举着刀,慢慢地挪动步伐,绕着圈子。

    这一刻,他心静如水,甚至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大姬的影子。

    【真像啊。】他想着,不知不觉松开了握刀的手。

    与此同时,在雷霆般的速度中,男人欺到近前,一道蓝色的电光穿过。竹千代猛然一颤,竟然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

    这就是传说中的雷切,他对自己说。伤口传来寒冰一般的冷。

    卡卡西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死去的少年,准备抽出手,却听见了他微不可闻的声音:“……你是小稔的父亲吗?”

    卡卡西微怔,没有回答。

    不知为何,少年的神色竟然柔和下来,无力地牵了牵嘴角,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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