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

    “云姬殿下,”中年人舔了舔嘴唇,慢慢扯出一个笑,“你太过激了。”

    “我只希望关于我夫君的流言止于此。”稻妻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也请大蛇丸君转告你背后的那位大人。”

    “被你发现了。”中年人说。

    他“砰”地一声解除了变身术。

    周围响起一阵骚动。看着中年人瞬间变成了大蛇丸的模样,人们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问题,而是露出了能与三忍之一在一起喝酒的荣幸神情。

    “现在去医院的话,手指还能接上呢。”大蛇丸笑嘻嘻地看着稻妻。

    面如金纸,左手因痛苦而轻轻抽搐,血从伤口处迅速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和服上。完好的右手则死死地按住了桌子,支撑自己不倒下去。

    这副可怜又倔强的模样确实娱乐了他。

    “即使你今天不来,我们也差不多要收手了,”他轻飘飘地补充道,“所以你的举动是多此一举呢。”

    他说的准备收手当然是实话。

    解除变身术就是他的态度。

    对旗木朔茂出手是为了让他彻底远离火影之位,不是真的要让木叶白牙身败名裂。

    “光是收手可不够,”稻妻强忍着疼痛,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要火影大人和木叶高层出手平息流言,为我夫君正名。”

    “正名。”大蛇丸重复了一次。

    “旗木朔茂放弃任务是事实。没人能替他正名。”这次他意外地没有用嘲讽的腔调。

    “我可不管……那是你们的事。”稻妻顿了顿,微微扬起下巴,“……我还有九根手指头。”

    “你可以考虑把手剁下来摆上大名大人的餐桌,”大蛇丸好笑地说,“但正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木叶如果同意给朔茂正名,就相当于公开说忍者以任务为先的惯例是可以打破的了。听见大蛇丸那样说,稻妻并不觉得失望,这是她刚才临时想到的条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尽力尝试。

    “那么,”大蛇丸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云姬殿下,可以去医院了吗?”

    稻妻的背上冷汗涔涔,坚持道:“明天流言就会结束,我要一个保证。”

    “你得到我的保证了。”大蛇丸迅速而清晰地说。

    稻妻早已过了极限,等大蛇丸说出“保证”两个字之后,意识就开始涣散了。

    见她晕倒,大蛇丸本欲将她接住,却又收回了手,目光转而在众人脸上逡巡,最后落在了刚才为稻妻紧急止血的女忍者脸上:“送去医院吧。”

    “啊……是!”女忍者愣怔了一下,随即如蒙大赦,抱起稻妻向外奔去。

    “等等。”大蛇丸喊道。

    女忍者连忙回过头,有些着急地问:“大蛇丸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大蛇丸指指桌面那截失去血色,近乎透明的断指,道:“不带上吗。”

    说着,他掏出一个无菌袋,如取证科的人取证一样,用镊子夹起来放了进去。

    “收好了。”他将无菌袋塞给女忍者,嘲讽道,“这可值大名的一笔经费呢。”

    卡卡西狂奔至医院时,稻妻还在手术室里。

    医院昏暗的长廊里此时空无一人。这是可以预料的。

    父亲不能来,奈良鹿久不会来,木叶的其他人也没有交集。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在手术室外等着她。

    卡卡西背抵住墙,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此时自己究竟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件事。

    还记得她最初来到他家时,连稍微烫一点的茶都喝不下去。现在她居然把自己的手指切下来了。

    隐藏在震惊背后的,是他没来由的惧怕。

    究竟在惧怕什么呢?

    他忽然想起了上次他怀疑稻妻居心不良,父亲说过的话。

    【每个人都有秘密,卡卡西。】

    【只要确定了秘密是善意的,就不必去刨根问底。】

    【你考虑了这么多,有没有想过最简单的答案呢?】

    最简单的答案是什么?

    是爱……吗?

    她会这么爱父亲吗?

    卡卡西不再想下去,仿佛一个行路人,特意绕开了路上的水洼。

    手术室门顶的灯灭了,门被推开,先出来的是一位医生。另外两人推着稻妻的病床紧随其后。

    不知为什么,卡卡西此时一点也不想看见病床上的继母。完全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

    医生在他面前停步,用公式化的口吻告诉他,稻妻的手指接上了,但是那节小指的触觉将来会变得很迟钝。

    明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卡卡西还是忍不住低声说出一句:“这个蠢女人!”

    那位年长的医生本来已经走开了,听到他的话竟然又转了回来。

    “你这孩子,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长辈呢?”

    卡卡西没有接话,这时病床已经被推进了病房,他跟过去,却迟迟没有进门。

    狭小的病房里,稻妻背对着门躺着,受伤的左手包得像粽子一样,放在被子外面。

    “喂。”卡卡西说。

    声音不大,也不太自然。

    稻妻背对着他,一言不发。但他知道她醒着。

    于是卡卡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后退到了门口,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久到稻妻以为他已经走了,自己转了过来。

    然后他看见她哭了。

    嘴唇紧闭着,没有出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那样子并不怎么好看。和任何一种令人怜惜的哭泣都不一样。

    她是真的在哭。

    卡卡西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惊慌。

    他不自觉地走上前,给她擦眼泪。

    “我道歉……”

    卡卡西低声说。

    “对不起,我道歉。”

    他反复说着“对不起”,说到最后自己也抽泣起来。

    “麻药的药效应该过了,但是她之前吃了太多止疼药,所以……”两名护士一边谈论着稻妻的伤情,一边推门进来,看见这个场面,又轻轻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卡卡西到底还是个孩子,没经历父亲和两个队友的离去,他的情感与情绪比起后来要外放得多,竟一时不能停止抽噎了。

    见他伏在床边,眼泪鼻涕打湿了面罩粘在脸上,稻妻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怜惜。

    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这个银发男孩对于她而言,不会是虚无缥缈的拷贝忍者,第一技师,六代目火影,令人安心的强大忍者。

    他会是她这一生实实在在的家人。

    是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乃至于,在她和朔茂死后,他会带着关于他们的回忆生活着,成为他们生命的延续。

    就像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一样。

    即使他不是她的儿子,他对于她的意义,也超乎她的想象。

    于是她伸出完好的那只手抚着他的银发,轻轻地安慰着:“好了,都解决了,没事了……”

    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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