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雾

    二十五日拂晓,微亮的天地间,琼树玉花,满目的银装素裹尽现寒凉。

    寂静中,却听临安府大牢深处鸾铃作响,有捕头疾步奔出,长呼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个犯人不见了。”

    半个时辰前,两匹快马自大牢外飞驰而去,在夜色中行进了二十余里,至城外一破败的院落前,马背上的两个人才勒了缰绳吁马停下。

    其中一个男子摘了头戴的黑纱斗笠,在光亮下看去,竟是齐王世子叶峥,他翻身而下走进了院落,还未转身就听见背后扑通一声,“是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王爷!”

    叶峥满眼通红,语声沉重下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父王怎会离开岭南北上,又怎么会出现在城北司药司库房?”

    他回过身,看向跪在地下虎眸泛泪的章台阁掌事人,然后听到了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有关天水阁和贩卖私盐的一切事宜。

    “原来父王什么都知道,”他心底骤然升起一阵空荡荡的惘然,“那他为何不告诉我,不让我参与,我若是知道这一切又怎会引顾士谦去查魏通。”他悔恨得恨不能扇自己几十个巴掌。

    掌事人抬眸劝解着:“这些事一旦泄露就是死罪,王爷也是想等世子您心性沉稳些再告知。他此次来临安,一则是为您善后,二则也是想将章台阁交给您,”说道此他咬着牙,额头青筋突然爆出,愤恨道:“若不是那个绯衣男子传消息给王爷,也不会如此。”

    “绯衣男子?”叶峥狞笑着,“原来是他,竟然是他。”他笑得癫狂,目中燃着熊熊烈火,“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他一拳打在被青苔覆盖的墙面上,轰然一声,墙面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城西知州府外,莫雨横臂执剑见顾天明走出,挑眉间问道:“如何?那老头怎么说?”

    顾天明拢着手摇了摇头,“大牢昨日看守的几个捕头应该是中了迷药,等他们醒来时人早就跑了,而前来换班的捕头也早就没有踪迹。”

    “早就跟他说了,要单独看管,现下好了人跑了,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莫雨很是不满。

    顾天明与她向前走去,缓缓道:“他应该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瞧着他府中的样子,估计是义兄那边查到了什么,眼下他正为贩卖私盐一事焦头烂额,自然顾不上我们这头。”

    “他不会半夜举家逃跑吧?”

    “有这个可能。”

    “那你还不遣人看住。”

    顾天明看了她一眼,满脸无奈道:“我又没有官职去那遣人。”不过他脸上又露出些笑意,“但有一个人肯定愿意帮这个忙。”

    夜晚醉花楼内,顾天明和莫雨在喝了两盏茶后,终于等到了身着锦袍华裘的叶峥,不过看他的神色好像不太对。

    叶峥一见到莫雨,身旁的两个护卫就亮出了金光大刀,随后便开门见山的道:“杀了我父王,竟然还敢登门,是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莫雨手握佩剑,剑拔弩张的态势一触即发。她扬声道:“天水阁门主是你父王?”

    顾天明脑子在飞速的过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事,然后用眼神示意莫雨先不用动手,而后再对着叶峥莞尔一笑道:“世子如果要动手不会等到此时,所以想必要报仇的对象并不是我跟莫雨。”

    叶峥沉着脸挥了挥手,身旁的两人便收回刀退了下去,但看着莫雨的眼神依然布满杀意,“我今日可以不动手,但你的命已在我手上。”

    莫雨那里忍得了,要不是顾天明一直使眼色,她双眸怒瞪就要当场发作。

    “若我所料不差,”顾天明笑意莫测,“齐王所做所为世子并不知晓,否则也不会一直把线索往魏知州身上引,你的目的是想把水搅混,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可惜啊,你万万没有想到,你父王才是背后主使。”

    叶峥握紧了拳,目色泛红,话语从牙缝中一个一个蹦出,“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没什么,”顾天明故作轻松,“只是不知之前的交易还做不做数?”

    待莫雨和顾天明离去后,有个老头才现身道:“世子,他们的话不可信啊!”

    “我自有分寸,”叶峥握紧了酒杯,“你带一些人把知州府给我看严了,一只鸟都不能飞出。”

    不管如何,魏通这条老狗的命他是要定了,他脖子一仰,杯中的酒便已饮尽。

    夜色渐深,莫雨举杯往窗边望去,只见白衣飘逸的男子静伫窗旁,那身影虽清瘦眉间却俊秀出尘。

    “查到了?”莫雨起身递给他一杯酒,“真如叶峥所说?”

    顾天明喝了两口后坐下道:“问了几个当事人,据他们所说确实是岑通判向刺史张载提议改信阳县那片贫瘠农田为中草药种植田,不过在官府有关名录中所呈报的只是一些寻常草药。”

    “我想可能是前不久有人以此要挟张载,”顾天明执着酒杯靠近唇边,“此事一旦被翻查而出会殃及诸多平民百姓,所以权衡之下张载才一力承担认了这滩污水。”

    莫雨觉得不对,“首先粮田水利是通判的职责与刺史无关,其次即便改为中草药种植田,难道张载一次都没去看过?没有发觉被偷梁换柱?即便他不知晓种植的是葛夷草,可若按司药监所说,灵虚草与葛夷草相似,他若是看过也不会不知晓吧!”

    门外忽然响起顾士谦的声音,“因为中间被动了手脚,”他进屋从怀中取出一本文册递给了顾天明,“这是我从工部调阅的有关文本的复件,上面详细记录的种种才是张载看到的。”

    “原来如此,”顾天明看过后不得不佩服背后人的高明,“从选址到占地多少亩,乃至所种名录都与信阳县那片地毫无关系,他们这是为了种植葛夷草新开辟了一片中药种植田,而张载一直被蒙骗浑然不知。”

    莫雨看了那份文册后道:“要神不知鬼不觉完成这一切,想必一个通判必然做不到,会不会跟魏通那老头有关?”

    “他没有那个胆,”顾士谦撩袍而坐,“我已查清叶峥所说确实为真,他这些年伙同信阳知县,州防御使,濮阳县丞,以及盐仓监等人暗中虚兑盐引,以从中牟利,估计每年至少可得四十万贯。”

    顾天明抱手思索着,“还有一点不对,一个负责监察的刺史为何要管粮田?退一步说即便不上报知府也可上报知州,为何要让一个刺史亲自跟工部备案?”

    莫雨与顾士谦皆回答不出,他想了想瞅了瞅莫雨道:“叶峥口中所说的绯衣男子应该就是那天中了你暗器的人。”

    “什么绯衣男子?”顾士谦声音温润如玉,“你们查到幕后买家了?”

    子夜刚过,杨士忱便睁着眼算着自己还有几日可活,忽然他左耳动了动,侧目看去一男子站在大牢门前,虽是一袭寡淡的墨白狐裘,却掩不住挺拔修俊的身姿。

    “长公主虽然放过了你的家人,”他声音低沉,“不过你觉得眼下他们真的会安全吗?”

    杨士忱翻身而起,仔仔细细的看了面前人一眼道:“你是…那边的人?”

    “我是温之言,”他眉眼深邃,寥寥几个字却有迫人之力,以至于让杨士忱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下道:“你是左丞温之言?”

    “我早已不是左丞,”他话语淡淡,却字字清晰,“你已是必死之身,我来找你不过是为了做个交易。”

    杨士忱眼神躲闪,“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问什么。”

    “四年前,柳员外的儿子不止是撞破你跟齐王商讨如何从虚兑盐引中谋取钱财。”温之言沉声道:“想必还撞见了什么人,而你一直闭口不提是在等此人来保你,是吗?”

    “没有,”杨士忱矢口否认,“没有什么人,就只有跟齐王。”

    温之言语气冷硬,“那个人是不是姓张?”他霍然间抬眸,“你怎么知道?”

    “是不是参知政事张光辅?”他再次质问,但杨士忱却摇头道:“具体是谁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齐王称他为张大人。”

    温之言抿唇不语,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一些细碎的锋芒渐渐化作如刀剑一般的凌厉。

    “你在他们身边四年,”良久后温之言再次出声,“就没有他们的一些把柄握在手中吗?”

    杨士忱想了好一会才道:“两年前我在我在采石厂巡检时,偶然间看到一绯衣男子,而四年前他曾与那位张大人一同出现。”

    “采石厂?”温之言看着他,“具体采些什么?”

    “主要是铁石和铜石,”他回道。

    温之言沉吟了会,抬脚离去时留了一句,“你的家人会有人照看,你胞弟在军中也会有人照料。”

    直到他离去时,吃下放了迷药饭菜的狱卒皆还未醒,而陈牧也一直在外巡视以防万一。

    “头,怎么样,他说了些什么。”陈牧搓着手,小脸冻得通红,“这天真是一日比一日冻人,咱们什么时候回府啊。”

    他还想说些什么时,见温之言递了一些碎银,他抬眸看去时听道:“明日去给你自己和裴琰买两件大氅。”

    “这使不得使不得,”他连连推迟,但见温之言脸色不好只得接过。

    在回客栈的路上,温之言一直未说什么,陈牧也不好问,却突然听他道:“你对参知政事张光辅了解多少?”

    突然提到这个名字,陈牧一时还没绕回来,张着嘴停了好久才道:“对他我了解的不是很多,因为我刚中进士没多久,他就参了当时的左丞也就是您父亲一本被贬,而后……就一直没什么消息。”

    “监察御史左青松与参知政事张光辅皆是老左丞顾文正的结拜兄弟,”温之言与陈牧顶着风雪,“六年前左青松还在任地方刺史时,张光辅就被顾文正举荐任参知政事,一年后不知为何顾文正又把左青松调入京任吏部尚书。”

    陈牧好像有点印象,“对,我记得顾老丞相被罢相前,几个他的亲信都先后调离,有些是离京有些是去了翰林院或大理寺。”

    温之言觉得当年的事好似一团迷雾,表面上是皇帝借温家之手推了顾家一把,实际上恐怕没那么简单。

    “头,您是怀疑张光辅中途倒戈,而顾老丞相发觉后临时把左青松调入京为之后铺路?”

    “齐王恐怕也是在那个时候入了局,难道他们的目的不是要排除异己,是……”

    温之言说不出口,而陈牧显然也想到了,于是两人的面色都异样凝重。

    若真如他们所想,那恐怕不久后整个大成的天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