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回京

    温之言无声无息的走在廊下,行到僻静处才负手静静站立,在悠长的沉默中回忆起了那晚他们之间的对话。

    灯火暗淡下,温之言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柔滑温暖的肌肤一经触碰,让他再难忍受。

    只是她却停了下来,望着因刚才的动作而再次撕裂的伤口,落下了一滴眼泪。

    “还是当年的伤口吗?”长公主声音柔婉却有着隐忍泪意,“你为了救我已经伤了两次。”

    温之言没说什么,却见她低下头,在白布缠绕沁出血迹的地方落下一吻,他的呼吸在那一刻仿佛停滞,或许停滞的不仅是呼吸更是当时当日的时光。

    “又让你落泪了,”温之言轻柔的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凑了上去,那混合着血与泪的吻,清晰而又温柔地,触摸着彼此心底的爱和苦。

    两年前为了救她,温之言左肩伤了一次,两年后又为了救她,同样的地方再伤了一次。

    可第一次伤时,温之言还是她的夫君,第二次伤时他们却早已和离。

    想到此,长公主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在转身间迅速的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然后道:“想不到再次相见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温之言穿好衣衫,想起身却发出吃痛的叫声,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他摇摇头,与她目光相对间道:“其实是我想不到今生还能再见到你!”

    濮阳县丞府后院中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名黑衣装束的男子,血色残留下是刀光剑影的沉淀,风吹露寒下是无复生机的死寂。

    陈牧带着县衙府的人从这些尸体旁走过见着裴琰便问道:“现下该如何处理?”

    “先把尸体拉走吧,”裴琰思虑了片刻后才道,陈牧瞅了下他身后禁闭的那扇门,“长公主……”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长公主缓步而出,秀丽的面容柔静似水,轻扬的双眸间目色深远。

    “濮阳县捕头钱武见过长公主,”一身着捕头服饰的大汉跪下行礼道,院子里其余人也皆匍匐而下。

    “起来回话,”长公主声色未动,待看了下周围的人才道:“濮阳知县虽因病暂退,但诺大的一个县衙府,竟然可以糊涂到如此地步,究竟是你们没用还是我大成不能知人善用?”

    她语调不高却字字清晰入耳,“濮阳知县既然旧病未愈那也不必占着知县的位置,为保体面自请告休吧!”

    钱捕头叩首替知县领了任命,而后又听长公主说道:“据柳员外所说,这几年濮阳的税赋和粮田支出皆有问题,其有关账目现下何在?是否逐一核对过?”

    见他回答不出,长公主又再问:“自年初到年末,共破获几桩命案?案情总结是否详细陈书,有无疏漏未查之处?”

    院子中还是一片沉寂。

    长公主秀眉紧琐,望着阶下众人沉哼道:“竟然一问三不知,在其位不谋其政,这就是濮阳百姓中的父母官,好一个父母官啊。”

    温之言因是暗访所以不便现身,他执着茶盏悠然的听着长公主的一字一言,烛火下看着她的眼眸变得深邃悠远。

    院子中传来一阵脚步声,长公主举目看去,是裴伦挟持着杨县丞踏步走来。

    院中的人自动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杨县丞一见着长公主便连滚带爬的求饶着,长公主迫视着他道:“你的府邸中怎会出现如此多的暗卫?”

    杨县丞避而不答只是道:“是下官该死,是下官吃了熊心豹子胆,长公主要怎么对下官都可以,不过请长公主发发慈悲放下官家人一马。”

    他头如捣蒜磕得梆梆作响,“求长公主放过下官的家人,求求您了。”

    她眉稍轻扬看了裴伦一眼,他心领神会下,一声惨叫倏然传出,只见杨县丞的左手已被裴伦硬生生扳到身后。

    “再问你一遍,”长公主话语淡淡,“你的府邸中怎会有如此多的暗卫?”

    他脸上布满了痛苦之色,紧咬着后槽牙一言不发,直到裴伦加大了力度几乎能够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时,他才在爆汗如注下说出了一个名字。

    长公主沉思片刻挥了挥手道:“先带下去,严加看管。”

    谢捕头等人也瞅着她的脸色将院子中的尸体一一拖过后便告退离去。

    温之言这时才走了出来,与长公主并肩而立下道:“说起来他虽是你三哥,但很早就去了封地,你与他好像并不熟识。”

    “可你跟他却有往来,”长公主字字珠玑,“身为人臣却跟诸侯王过从甚密,甚至还亲自出现在这濮阳县鹿鸣镇,又及时赶到了县丞府。”

    “你话里颇有深意啊,”温之言看着这茫茫夜色,“我刚救下你,先前还……”他顿了顿,“现下又怀疑到我身上,是否有过河拆桥之嫌?”

    两人相持中,陈牧看气氛愈见僵冷,便上前一步道:“杨县丞的家人该如何处置?”

    “先加以看管,”长公主扬眸,脸色微冷,“待查清一切后再行处置。”

    陈牧领命后看了温之言一眼,然后假意说漏嘴一般道:“头,您前几日被暗杀是否也跟今夜之事有关?那晚您性命堪忧之际可是一直念着长公主,怕是还有一些话要与她说吧!”

    温之言瞪了他一大眼,作势就要给他一脚,“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性命堪忧?什么时候念着长公主?”

    他忙拉过裴琰作证,但还是被温之言给撵跑了,“竟然敢骑到我头上了,胆子也真是太大了。”

    回过身来长公主定定看着他道:“从前你我未和离时,你就这般高傲不肯低一下头,如今还是如此。”

    “此言差矣,”温之言横眉,“我虽高傲但始终以你为主,即便被误解也不曾对你有过怨怼,但你却因我跟齐王有往来,就对我百般质疑。”

    他长叹一口气,“你我相见也还在争吵,真的不如不见,免得连心底那些惦念都在这些争吵中一点点消散。”

    说罢他已转身离去,徒留长公主一人在冷风中望着夜色怅然!

    三日后,关于濮阳县丞杨士忱所涉案件已基本审理完毕,对于柳员外儿子柳毅无辜被害一案也查证结束,基本断定是其县丞所为,但因缺其供词所以还未结案。

    此外也借此理清了濮阳县税赋加重和粮田分布、租借等一系列问题,但因涉及人员众多,所以先由并州提刑官暂行处置,待朝廷调任新知县后再一并移交。

    静谧的长街深处依稀传来了马蹄声,纷纷踏踏不下数十骑,陈牧站在屋檐上凝目望去,只见雪花飞洒下,一群黑衣侍从环卫着华衣白裘的女子缓步登上车驾。

    忽然从两边街口转角处涌现一批又一批的人群,在他们吵吵嚷嚷间黑衣侍从纷纷亮出了佩剑,不过却被一旁安定从容的女子呵斥了一句。

    柳员外和牛四混在人群中群情激昂昂的道:“长公主为我濮阳县鹿鸣镇查清了多年前的冤案,还我等平民百姓清白,还替我等惩治了为祸一方的奸佞之臣,实乃我等大幸。”

    还未登车的女子自然就是他们口中的长公主,她看着这些普通百姓,看着性情古怪的柳员外,看着差点要被饿死的牛四,然后弯下腰向他们致敬。

    “我等向长公主拜别——”柳员外和牛四领着众人双膝跪下,感慨激昂的向着长公主行礼告别。

    人群中其实还隐藏着戴着斗笠的温之言,他看着长公主踏上车驾,再一点点远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裴伦,”长公主语气轻柔,“他到底还是来了。”

    裴伦手执佩剑坐在她对面,默然下点了点头,后又道:“家主…也有苦衷!”

    “我知道,”她想起那晚的谈话,“若他父亲的死真的不是意外,我与他…只怕会越走越远。”

    “若真有那一天,”长公主凄凉一笑,看着裴伦问道:“我该如何对他?”

    “其实未必是皇上所为,”裴伦剑眉微蹙,“属下认为上次谈话时,太尉韩熙对此事有所隐瞒。”

    长公主闻言沉默,裴伦又道:“当年顾氏一族倒台后,参知政事也就是皇后的父亲张光辅就参了老家主一本,也因此才被贬,他被贬后没多久老家主就与世长辞。”

    “不仅如此,”长公主若有所思的说道:“丞相这次被贬也是皇后和他父亲在背后推波助澜,关键就在于丞相做事一向严谨,怎会落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她把粮草押运案细细想了一遍,这个案子的立足点其实在顾士谦身上,若他的证词有误或者中间……想到此她突然道:“若是顾士谦,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而且丞相防了他那么久,”长公主越想越头疼,“就算真的联手丞相也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出。”

    裴伦却突然笑了,“您忘了,家主…已不是左丞。”

    她后知后觉也笑了,“叫了多年,一时倒改不了口。”

    “其实,您心中还是…”裴伦没有说完,因为触及到她哀伤的眼神,觉得有些话还是不提为好。

    百里之外的广济渠梅林下,顾士谦行走在褐石铺成的小道上,他一身雪白大氅,青玉冠束发,仍是如常的从容谦逊。

    “三日前肃州都尉传来书信,”顾士谦将手中信件递给身旁的一女子后接着道:“根据户部那边给的记录,盐铁司给并州开设的盐引不仅次数不符,盐引兑换的张数也不符。”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女子柳叶弯眉,脸蛋娇俏,生得十分美颜。

    “你主子此次派你来没给你带任务?”顾士谦笑意温润,却答非所问。

    女子知道他笑容下的深意,“主子是主子,我是我,难道我就不能是想你所以来看看你?”

    她说着停在顾士谦面前,举止略显轻浮的凑近些道:“主子要你赶紧把眼前的事给结了,别留下祸端。”

    “若我说不呢?”他眉目高扬。

    女子轻笑,手指攀上他左肩,替他扫去肩头的花瓣,“顾士谦,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局势吗?”

    顾士谦眼中现出厌恶之色,身形退后半步后才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与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从前不是,”女子轻哼,“不过以后就是了。”

    顾士谦盯着她,面容冷峻。

    “好了别气了,”女子浅笑嫣然下想拉过他,却再次落空,不过她也不恼,“说吧,要我替你做些什么。”

    见他还是一言不发,女子眼波流转下又道:“你可知长公主前几日来了并州。”

    “她来并州做什么?”顾士谦下意识间脱口而出,女子看着他笑得很高深莫测,“温之言也在并州,两人在濮阳县鹿鸣镇相遇,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很耐人寻味了。”

    顾士谦转了个身,负手望着已经封冻的江面,她又幽幽道:“温之言也在查虚兑盐引一事,你是想他抢在你前面?”

    “谁查到都无所谓,只要能为百姓做事就行。”

    “你虚不虚伪?”

    女子说得很平静,却让顾士谦平稳的心绪瞬间动乱,他握着拳冷言道:“与你无关。”

    “说实话你与叶槿容怎么样,或者你与温之言如何都与我无关,”女子言词犀利,说得又快又狠,“但顾士谦,你看看你自己,活得那么累是做给谁看?既然要报仇就不要那么冠冕堂皇,手里染满了血是再也洗不净了,何必要假惺惺的跟自己说你不在意……”

    “够了,”他面庞乍红,怒声呵斥。

    女子沉下脸,“昨日得到线报,朝中有人参了你一本,不过还没到御史台就被主子给截了下来,想必是并州那边做的。”

    最后走之前,女子看着他的身影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会帮你处理好,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顾士谦脸色忽红忽白,胸中思绪滚滚万千,在闭上眼时他语声飘浮下说了一句:“槿容,我与你是不是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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