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牧先将邴宛宸全身检查一遍。邴宛宸道：“我没事。”

    “你这个见义勇为的性子得改改。”楚牧摸了摸邴宛宸的发顶，语气无奈又有些不满。

    “还说我，你看看你，又一身伤！”邴宛宸摸着楚牧身上的白布，有些地方血并未止住，白布上透着斑斑殷红。上一次的惊心动魄刚刚过去，又一身伤地回来。邴宛宸紧紧拥住楚牧，十分恐慌。

    楚谦和年氏将两人送回营帐，看着躺在床上精神不佳的楚牧，担忧不已。年氏将自己带的所有补品和药材都打包送到楚牧这儿。没过多久，王太医提着药箱进了营帐。

    王太医为楚牧上了宫里的疗伤药，并将伤口重新包扎，道：“楚将军这次都是皮外伤，但因失血过多，仍需好好调养。”

    “多谢王太医，楚某还有一个请求。拙荆身怀有孕，因受了惊吓，望您能帮她诊治。”

    王太医自然不会拒绝，细细为邴宛宸诊治起来。半盏茶后，王太医同样神色凝重地嘱咐道：“胎儿能保全，皆因夫人身体底子好。在下开几幅安胎药，夫人当按时服用一段时间，必当小心对待。”

    楚牧拱手道谢。

    王太医略沉思一会儿，再次开口道：“这段时间，在下会每日来为两位诊治。将来回了京城，若楚将军信得过在下医术，在下依旧愿意为夫人调理身体，直至胎儿顺利出生。”

    “大恩大德，楚某没齿难忘。”楚牧郑重道谢。

    “楚将军能在危难时刻救圣人一命，是我华魏之福，何必言谢。”王太医大手一挥，写下两副药方，一副用于楚牧、一副用于邴宛宸。

    武陵帝下令暂停秋猎，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二皇子叛乱之事，兵部全面盘查禁军中可疑之人。一时间，北山行宫人人自危，生怕牵连到自己。楚牧借着养伤，未出营帐一步。

    这次叛变，武陵帝已是怒极，三司会审的速度也是相当快。不过几日功夫，就将供词呈在武陵帝面前。

    面对着写满字的供词，武陵帝莫名烦躁起来。二皇子的母妃出身不够尊贵，但武陵帝自认为并无太多偏颇，按照王爷的道路培养二皇子。然而，成年后，二皇子出宫建府，只因武陵帝未给他太多施展机会，才生出欲与太子一争高下的心思。

    武陵帝手指压着额头，埋在手掌阴影中的半张脸布满痛心和失望。尽管如此，他迟迟不愿下决断。他挥挥手，招来平公公，嘴唇微动，“你说，老二何至于此？”

    武陵帝声音轻淡，似吐露心事，又似自言自语。平公公耷拉着脑袋，平时一直微仰的嘴角也弯下来，“圣人，您难过就与老奴说说，别闷在心里。”

    “随朕去瞧一瞧老二。”武陵帝抹了一把脸，立时恢复成威严尊贵的皇帝。这场叛乱，皇后受伤、楚牧重伤、禁军侍卫、宫人折损。他必须给朝臣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交代！

    半个时辰后，武陵帝来到行宫地牢。二皇子被关押在地牢的中心，被禁军严密地看守着。满身鲜血、面如死灰的二皇子靠着墙壁，头歪向一边，双眼空洞地看着墙上那一面小小窗户。

    即便认真筹备近一年、决意拼个你死我活，可依旧惨败而归，现在他成了阶下囚，唯一担心的就是母亲。没有了他，母亲在宫里的日子愈加困难。二皇子扯了一丝绝望的笑容。即便如此，他也不后悔，总比做一个无人察觉的透明人好！

    牢门刷拉一声打开，一双黑黄相间、做工精致的靴子出现在二皇子面前。二皇子抬头见到武陵帝，晃晃悠悠地起身，跪了下去，“逆子拜见父皇！”动作牵扯到伤口令二皇子额间渗出豆大的汗珠。

    武陵帝心下不忍，命平公公扶起二皇子。武陵帝瞧着自己的老二，一时心头涌上千丝万缕的心绪，最终只问道：“老二，皇位就这么诱人？”

    二皇子扯出笑容，因伤口疼痛，这笑容亦变得难看。父皇果然不知道自己缘何如此。母亲位低，虽诞下皇子，依旧是一名昭仪。母亲不行，父皇不宠，年幼的二皇子暗地里受尽嘲讽，尤其三皇子出生后，因父皇宠爱贵妃，他与三皇子的境遇简直云泥之别。进入国子监后，他依旧是一名可有可无之人，得不到父皇的赞赏、得不到众人的喜爱。待成年出宫建府，他愈加无用。眼看着太子和三皇子逐渐大权在握，他很快在朝堂上便无立锥之地。他不甘心！同是皇子，他就只能一直被忽视着长大，其他人就能饱受关注！

    二皇子突然抬头，直直看向父皇。透过漆黑的双眸，他似乎看到父皇心底的挣扎与无奈。他犹如一只飞蛾，已然做好扑火身死的准备。他闭了闭眼，将欲讲之话咽了下去，只道：“是！”死之前，父皇能来看他，已算尽了父子情谊。

    “你——！”武陵帝瞳孔微微扩大，不愿相信老二就这样承认了自己的罪责。他以为老二会辩解几句，可什么都没有。

    武陵帝重重叹口气，一甩衣袖，离开了地牢。

    秋猎就这样草草收场，众人带着不一样的心境返回豫澜城。几日后，武陵帝下旨，二皇子贬为平民、流放禹州城、永世不得回豫澜城，苏昭仪打入永巷。因救驾有功，楚谦擢升礼部尚书，楚牧擢升禁军统领，邴宛宸封为诰命夫人。皇后也下懿旨赏赐邴宛宸一堆金银珠宝、药材补品。

    不过月余，朝堂形势再次发生变化。失去二皇子这个对手，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三皇子呈退败之象。

    霜降将至，带着冰冷气息的秋雨不歇，连绵几日。武陵帝在这一日冷过一日的秋天中，病倒了！朝臣们猜测，二皇子之事对武陵帝打击甚大，心病所致。

    待伤好全，楚牧前去宫中报到。从戍边大将到禁军统领，虽是平调，但其中差别不可谓不大。禁军是直接关乎皇帝安全的守备，无论哪个世家都想在禁军里插一脚。禁军十六卫几近十万兵力，各处统领不少皆握在世家手里。

    刚刚走马上任的楚牧无法服众，这些人不同于楚家军，不是靠武力胜出便能收服的。楚牧按兵不动，一点点地挖掘每个人的把柄。小辫子捏在手里，才好拉着人干活。

    升为禁军统领，楚牧需得日夜在宫中值守，较之以前更加忙碌。邴宛宸待在楚府，安心养胎，每隔几日王太医便来诊治一番。见王太医表情不再凝重，邴宛宸明白她的孩子正在茁壮成长。她抚着有些显怀的肚子，近日已明显感到胎动，想必将来定是个活泼的孩子。

    这日，王太医刚走，谢轻便递了帖子，登门拜访。谢轻瞧着行动受限的邴宛宸，忍不住低笑起来。“这还是以前的那个阿宸吗？”

    “莫要笑我。”邴宛宸撇撇嘴。

    “你需好好养着，前面受了这么多波折。”谢轻恢复正经，吩咐丫鬟呈上带来的燕窝。“现在好了，楚将军成了禁军统领，不用再去那偏远的西北之地。”

    邴宛宸开心地收下礼物。无论哪朝哪代，燕窝可都是贵重补品，可见谢轻对她的重视。“话虽如此，可楚牧比以前忙了不少，几日才能回趟家。”

    “我听轩郎说，原本楚将军该被封为异姓王，可楚将军坚决不受，华魏到现在还未有一位异姓王，因此圣人便封你为诰命夫人。说到这儿，快让我瞧瞧你那诰命夫人的文书。”谢轻晃了晃邴宛宸，一脸哀求。

    邴宛宸吩咐兰云端出木匣，谢轻拿出文书仔细瞧了瞧，便道：“这样，你就不用担心配不上楚将军了。不过，你怀着孕也敢拉弓射箭去救人。”

    邴宛宸不好意思地拉起鬓角的发丝，“现在想想，当时确实有些冲动了。”

    “你啊！本以为你挺冷静自持的，结果竟是个热心肠。”谢轻点了点邴宛宸的眉心，这无事还好，万一出了事，即便拿个诰命又有什么用。“以后可不许这么莽撞了。”

    邴宛宸点点头，当即作了保证。谢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如今圣人病倒，下月四公主大婚不知是否有变数。”谢轻皱起眉头，四公主是皇后唯一的女儿，因这事儿可愁坏了皇后。

    “圣人病得厉害吗？”

    谢轻摇摇头，对外宣称武陵帝只是偶感风寒，可连着三日都不上朝，这可是以往没有的。

    “希望四公主能顺利大婚。”邴宛宸瞧了瞧屋外，秋风吹得树叶微微作响。未来，注定华魏不再平静。

    随后，邴宛宸拿出搁置很久的扑克牌，献宝儿似地教谢轻玩起来，顺带拉上兰云和乌雅。熟悉规则之后，四人在屋里玩得不亦乐乎，欢笑声时不时传出院落，引得仆人们纷纷侧目。

    直至夕阳西下，谢轻才舍得离开楚府，一并带走了扑克牌和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