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就像是那么回事，李勤双膝跪地，双手悬空轻放在她的后背，萍果的蝴蝶骨被他的手掌浮拍着，她的身材不算瘦，但此刻他却觉得她很瘦弱。以前在他面前彪悍，不顾形象的一面都被她收起来，都被时间收起来，变成一个让他有点陌生的大姑娘。

    萍果哭得撕心裂肺，她的话语含糊不清，不要丢下我，只有李勤一个人听见。

    萍果哭了有一会儿，才说，“你也想我死，是不是？”按照剧本里，女主到结局都不知道弟弟和哥哥是两个人，是两个相似，却性格不一样的人。

    “我……不想。”李勤抱着她的手曲成拳，不忍告诉她真相。

    萍果得到答案，才松开李勤的身，红肿的眼睛配上红鼻头，还有嘴唇的粉，整一套搭配下来，就像楚楚可怜不被人珍惜，抛弃后的陶瓷娃娃易碎不堪。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又救我。这是萍果猜想，剧本后面没有给到的台词，应该是这样表述。

    但话却被李勤切断，“我们以后别见面了。”这样你才不会被伤害，你不必去承受愈加在我身上的罪痛。

    他又是像第一次般救下她，却又留她一个人在海边坐着。萍果看着他起身，走远，一气呵成。明明左边耳朵的血都快染红了衣衫，却也不怪罪她。

    她由此忆起，五年前李勤拿着行李箱在村头的大榕树底下等她，说要带她一起去都市。萍果没有思索就拒绝了他，他最后也是单手提着行李箱，走出了村头的拐角上了大巴车，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估计，他还在怪我吧。萍果眼睛湿漉漉，渐渐低下眉眼，盯着被浪潮打湿的沙地，像被人唾弃一般。

    坐在录影棚里，看着显示器的工作人员都哭了，实在是一镜到底的演技，完全没有人敢去打扰，连李导走出镜头外都是蹲在树丛后，借站在一旁偷录的摄像大哥借支烟，吸了口。

    没有人喊“卡”，自然也没敢去接人。大家楞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在拍戏，以为真是那对生离死别的情侣。为了配合萍果的第一次生疏，他们全采用无人就近开拍，都是隔着远景，四周只有灯光和摄像支架，方圆近几里没有一个旁人。

    思绪被拉回，是李勤那句，“萍果，你外婆来了。”

    萍果抬起眼，果然见到外婆拿着保温盒站在大院等他们。外婆旁边还有很多父老乡亲，也都拿着大大小小的饭盒和塑料袋。

    “外婆！”萍果裹着浴巾，抬起脚步朝他们跑去，心中的烦闷在见到外婆的瞬间，也减散了许多。

    外婆抱住飞奔而来的萍果，瞧她刘海湿哒哒，显然淋过雨，“果果，怎么全身湿了，去玩水了吗？”她摸着萍果的头发，一股海水味。

    萍果看着外婆，“嗯，我跟着剧组里的哥哥姐姐们去了海边。”此刻剧组的人也都回到录影棚，棚外站着的都是当地的居民。

    外婆无由来问了句，“感觉怎么样？刺不刺激？”外婆是挺好奇的，被李姐一说，便想着带着乡亲们来看看萍果。

    “还行，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就是……有点想你了。”萍果有点羞涩地开口，惹得站在外婆身后的人都笑。

    外婆手温柔地摸着萍果的头发，萍果长大了，身高也比外婆高出一截，但是外婆还是喜欢摸萍果的头，就像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永远眷顾在外婆的膝下，她边摸边说，“我知道，果果是个乖宝宝，一天不见外婆，都想外婆，所以我给你带了饭菜，还有周围的父老乡亲，都带了家常菜。”

    萍果才看见王叔带着一大群人，站在外婆身后的人都拿着热菜，嘴上笑得合不拢嘴。“这么多，怎么吃的完。”萍果回神跟外婆说，这多麻烦乡亲们。

    外婆：“这些都是大家的心意。”

    此刻，一道声音响起，李勤从录影棚走出来，“外婆！”

    外婆见到李勤，眼上的笑意更浓，“李勤你这小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年轻帅小伙。”她抱着萍果，看向李勤头顶的黑发。

    “还是外婆会夸人。”李勤已经脱下墨镜，真诚的眼睛看着众多乡亲们，这些年也跟着萍果喊外婆，真当是自己外婆了。

    外婆算是个开明的人，说的活也有几分潮味，“有几年没见你小子了，你也是这个剧组的工作人员？”

    “外婆，他是总导演。”萍果抱着外婆，小声对外婆说。

    下一刻，站在外婆跃跃欲试的王叔，开声道，“李勤，你小子混得不错嘛，几年不见都当导演了。”王叔的大嗓门响彻整个大院，以及他那爱笑的性格。

    “低调低调，王叔，你不也是，当上了村委会主任吗？”李勤看着都是他熟悉的乡亲们，心中的惆怅感倍增，恍惚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王叔伸手拍怕李勤的肩膀，“哈哈哈，小子说话真顺耳，我喜欢。”

    站外婆左侧的是村头小卖部的李姐，最热衷就是组织团体活动。萍果想，这次的聚集应该也是她的主意。“李勤，我们可把萍果交给你了，你可不要辜负我们的希望啊！胆敢欺负萍果，我们这些乡亲都不会放过你的！”李姐嘴快直爽，豪迈的性格还真是李彩娟的妈妈。

    萍果转头看了一圈，也没见到李彩娟，估计还在赶进度，没有来到大院。

    李姐声音一出，后面的群众更是搭腔起势。“是啊，是啊。”

    李勤却不在怕的，他揣着手，看着他们一大群人，还以为是来闹事的，“哇，李姐，这么多人来给萍果撑腰，怎么说，我也是弧溱县出去的，怎么也不见你们关照关照我？”

    李姐骂人夸人都是一个样子，所以你看见的永远都是她那张嘴先出现，“你人都出乡了，能一样吗？萍果从小就在乡里呆着，还是个女孩子，你能跟她比吗？我们就是喜欢萍果。”最后变成了萍果现场粉丝会，怕人被李导演欺负了，聚众闹事呢。

    萍果怕他们真吵起来，怎么越说越夸张了，她站出来对着乡亲们说，“李大娘，我在剧组挺好的，哥哥姐姐也很关照我，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外婆，你带他们回去吧。”最后，她能做的也就是劝人回去。

    可李勤站她身旁，却不让人走，“诶，别急着回去啊，我们还没办开机仪式呢。”

    萍果疑惑，抬头看他，“开机仪式？你不是说不办了吗？”

    他也是站没站相，两腿岔开站，人拽得二八五还满嘴浑话，“仪式肯定要办，就是简单一些，我听你说外婆要来，我就组织乡亲们一起参加。”他低下身子靠近萍果一些，与她说着悄悄话，“这算不算带动你们乡镇发展？”

    “还是你想的周到。剧组里的人没意见？”萍果不想示弱，看面前的乡亲们都在姨母笑，一个两个想在说，萍果终于要被李勤收服的面容。

    李勤：“乡亲们的美味佳肴到达，他们能有什么意见？”他回正身子，跟萍果说句话还要半低腰。他也不管剧组里的人有没有意见，应该也不敢有意见。

    -

    果然，剧组里的人非但没有怨言，还挺入乡随俗的，在大院中央搭上几张长桌，再铺上红布摆上佳肴，再去借个香炉点几支香，也能开个简单的开机仪式。

    在最终大合照，足足站了有三十人，李勤既是导演，又是演员，当然站中间c位，萍果连带外婆站在c左侧，其余的乡亲站在后排，剧组等人蹲在前排。

    一台摄像机记录下李勤下乡寻访片，还有碰撞的刺激戏码，全员大喊：“《暗恋》开机大吉！”

    萍果第一次觉得生活还能这么过，原来远在乡镇之外，还有很多她没有发现的东西，还有人愿意带她一起发掘不一样的事物，这种感觉很奇妙。她觉得如果这部戏结束了，她可能也没有办法走出，无法再一次忘记李勤。

    李勤就像是星芒，站在她身边，她都能觉得到星光在闪烁，还有他面对镜头，与剧组里的人分享今天的心得，和乡亲们拼酒，一切的点组织起来，就是一个全新还没被萍果了解到的李勤。

    面对五年前的优柔寡断，让她失去过一次，这次可能是酒精上头，她看李勤的眼光都变得迷离，只能感慨，真好，现在这种感觉真好。

    大院里人群熙熙攘攘，骑楼的设计，感慨古时设计师的出众才华，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展现在这座城市中心，滋养着一方水土，一方人文。远在村中，城墙上的狮子临近活灵活现，就差一笔精妙的勾勒便能世人见面。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等烈阳孜孜不倦地下山，他们一群人还在拼酒，说着不着边际的混话，李勤酒量好，但也犯不着喝得没有方向感，他一开始想着晚上还有夜戏，斟酌些喝，可这一杯杯下肚，就已经把持不住了。但愿还能找到回去的路，但愿剧组里还有个清醒的人。

    可放眼望去，好像都醉得七歪八倒，一个个围在一起就是吹嘘，吹以前跟着大导演的丰功伟绩。

    “那你干嘛不去啊？还留在李导这个穷酸剧组？”制片组的人看不下去了，一个劲再干倒他。

    摄影大哥笗哥，喝了两瓶白的就在胡言乱语，“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才不去呢，大导演有什么好，都是一堆烂脾气的人。”说到后面，还一往情深地握住李勤的手，满脸委屈，“只有李导，在我最艰难的时候，还肯收留我。”

    李勤情绪低迷，不太想说话，只是嫌弃地抽出手，眼神定在坐在另一围的萍果，萍果跟着村民们坐在一起，也是吵得锣鼓喧天，她身上穿得还是那条白群，被风吹干的白裙，正背对着李勤，跟坐她旁边的外婆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