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浪潮.左耳

    萍果回头见到李勤的那一刻,眼泪还没涌出眼眶,就被他用力地拽住,臂弯被他的双手托着往上游。她刚要说,别管我,就被扑来的海水盖住了口鼻,囫囵之间喝下一口海水,咸得像泪水的发酵。

    人就这么被带上岸,李勤也就接着往下演,“同学,你别想不开,再难的事情,都能被解决。”他说这话眉头紧,看着萍果发黑的头顶说。

    可该到萍果说话时,对面的人已经被海水呛得不停在咳嗽,像是真被呛到了,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对接下面的话。萍果坐在岸边衣衫全被打湿,捂着嘴咳得难受。

    李勤蹲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咳。

    她也就真的趴在他的右肩上,嗅到一股海水的咸味,往上看李勤,他脸上的妆还牢牢地固定在他那张锋利的脸上,可头上的发胶,已经快撑不住地流下于他的鬓角。萍果缓了一会儿,伸右手用拇指去抹他的鬓角。

    就在两个人蜷缩在一起时,录影棚的方向响起一声喇叭声,“卡!”陆倾百握着喇叭喊。

    紧接着,各方面的人都涌上前,有递浴巾披在他们的肩上,有拿着化妆工具去补妆,还有拿着热水去给他们暖胃,反正一顿混乱。

    李勤顶着满头掉色的黑颜料回到录影棚,手上拿装着热水的塑料杯,单手叉腰拿着途径捡起的黑色鸭舌帽。

    “萍果,前面一段都还可以,就是你那接不下的台词,我们看着都着急。”陆倾百看萍果被护送到化妆台前,脸上还挂着水珠,鞋还被忘在沙滩上,脚尖沾满沙子坐在椅子前,被身后的工作人员倒置。

    李勤下半身全湿,鞋子都装满了水,半蹲在显示屏前看刚试拍的画面,手上的水杯被他放在地上,听到陆姨又上演严厉的一面,偏头笑着打掺和。“陆姨,事发突然,你也别怨了。”

    萍果还有两声咳嗽,握着手心的水,缓慢地喝了口,等着化妆师吹干她的头发和衣服。

    “都先歇会吧。”陆倾百瞪了李勤一眼,骂他没点导演的样子,也就转坐下一旁的椅子。

    “我发现,萍果还挺上镜的,看这一段眼里全是不舍。”李勤跟摄影大哥说,正指着的是萍果回眸的一幕。

    “我也觉得,不说第一次演戏,还真看不出来,表现得太自然了。”摄影大哥看李导根本没有要去补妆的意思,头上漏水滴下墨汁,点点染在李勤的裤子上。

    陆倾百坐在另一张化妆椅旁,“赶紧过来,你现在是演员,不是导演,过来补妆准备再来一次。”

    李勤低下头,对摄影大哥道,“陆姨又训人了。”才直起身,手垫在脑后,往陆姨的方向走去。

    刚一坐下,看碰到头的手全黑,边抽出一张纸擦拭,边对坐他身后的陆姨说,“我觉得刚才的一段挺好的,往出错的地方下接吧。”他是想起萍果说,想一遍过,达到好的戏剧效果,也就无需再拍了,剩下的就差补空镜头。

    萍果坐在李勤旁边,无心听他们讲,思绪被放空出去,只听到陆倾百扯着嗓门道,“你是管事,我是管事?”

    “您~您现在最大。”李勤都说倦了,陆姨就不能体谅一下萍果的难处吗?

    陆倾百喷着黑发胶,听他贫嘴,一手拍下他刚定型的头,“接着往下拍吧,我看你的头也撑不了多久。”

    “陆姨也觉得萍果不错吧。”李勤单边嘴勾起,回头问。

    “还需要培训。”陆倾百想,臭小子就知道袒护萍果。

    “是,还要培训。”李勤偏眼,看萍果小口小口地喝着塑料杯的水,杯沿都被她磨得锋利,半杯热水也被她玩弄得失去了温度,直愣愣地眼神,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

    “各部门准备,一镜一次第二场,a!”戏从萍果下到海里,被李勤拉回带上岸后进行。

    李勤身上半干的衣服再次湿透,贴在身上,能隐约瞧见紧致透色的肌理,他微喘气。“同学,你别想不开,再难的事情,都能被解决。”

    萍果依稀咳了两声,她边说边往上抬眼,“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累了,来海边放松一下。”

    李勤低垂的眼透过她的眼底,看到不属于他的一面,疲惫,颓废,伤疤。“海水凉,回去吧。”他的眼神躲闪,快速伸手遮盖住脸上的伤疤,转身捡起鸭舌帽,扣住脑袋,跨步远离她的地方。

    萍果眼眸像贴在他的后背,仿佛回到五年前,李勤站在村头,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的那刻。那次她不愿意,现在是被他抛弃。

    陆倾百掐定下一秒,“卡!很好!”

    李勤转身,小跑返回沙滩,对萍果伸出手,“起来了,还坐着。”

    萍果抬手放下他的手心上,接他的力起来,照旧拍拍裙子下压的沙子,被海水浸泡过的沙子蒙上一层黑色,捡起被遗漏的鞋子,回到录影棚。

    李勤和剧组里的人打着昏话,“要我说,你们这个配合的能力,要不把上一本剧本也拍了?”摄影大哥人也高大,挽着李勤的脖子像两兄弟,他跟李勤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见李勤演戏,演起来还游刃有余。

    李勤顾不上扎眼的刘海,扯着嘴道,“诶,我也正有此意,还是在我的部下混得久啊,都敢剽窃我的想法了。”他说话向来没有什么禁言,有什么说什么,更是与剧组里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其乐融融。

    摄影大哥也不怕跟着后面的萍果听到,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是李导满脑子都是萍果吧,还没播就已经内定了女主,这男主的戏份不还得是你吗?”

    李勤人已经坐在胶椅上,手搭在扶手,腿大刺刺地敞开,没个正形。“这可不一定,有可能萍果发展成明日巨星,片酬也就往上升了,不知道我这身价能不能请得起萍果。”他看萍果裹着白毛巾略过他脚边,眼神跟着她动。

    萍果说了一句,再不说话反驳,身价就被定在这了。“请不起就别拍咯,我也不是非要拍戏。”我也不是只拍你李导的戏,她是这么想的。

    李勤听出她的话里有话,手扶上下颌,“也对,萍果也不是非要拍戏,再说吧。”他抬着下颌打发摄影大哥走,再转回头对萍果温声细语道,“拍完下一场,我们就回大院,现在快到饭点了,你外婆也该来了。”

    萍果看了眼他,额前的刘海被他的手拨向后,只留出带有伤疤的脸,和有些破皮的额头。“行。”

    --

    回去的路上,萍果都是沉默寡言,她向来也不是多说话的人,但就连一旁的工作人员都问她,是不是对拍戏有些噩梦了?她说没有,可能还没习惯,可能胸腔里的水还没被咳出来,可能……可能这段戏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所以她有些闷闷不乐。

    李勤已经带着一伙人往大院的反向走,大院离海边不算远,隔几个路口就到了,临近海边的城市也算是一个优点吧,无论什么时候,起码想看海的时候,都能去。

    萍果看他的背影,他换上自己本身穿的白色T恤,外面是浅蓝色的防晒外套,下裤被他剪去一半,露出粗壮结实的腿部肌肉,与旁的人说笑,鼻梁上架着墨镜。瞧他就是能在喊“卡”的下一秒,收放自然。但她也没想过李勤对演戏情有独钟,或者说对戏剧有一种莫名的炙热,上一秒嘻嘻哈哈,笑得像个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大少爷,下一秒就能立马入戏,转变成备受煎熬,身处绝境的孤僻少年。

    所以,此刻也就萍果一个人在郁闷,她想起在海边的最后一场戏,李勤一分两角,先与萍果对戏的是变态家暴的哥哥,照剧本的走向,他是知道弟弟救下跳海的女主,所以恼羞成怒,以为弟弟是因为女主长得像哥哥的女朋友,所以见到女主的那一刻,想通过拯救来接近女主。也导致,哥哥想通过女主的死,来间接摧残弟弟的心灵。

    所以,李勤扮演的哥哥,穿着白色卫衣从家里追出来,两人追逐到海边。然而天边出现的太阳,像烤炉般照耀在他们的脸上,萍果被李勤拽着,感觉热度一下子就涌上来,她的耳边只听到浪潮激昂澎湃地拍打着岸沿。

    她最终被李勤掐着脖子,说着威胁她的话,只要她死了,他弟弟才会恨他,他弟弟才会变得更加不想活,所以她必须嘚死,紧接着她被李勤抱起丢下海。

    她像个死人一般漂浮在海岸,被浪花带远带近,她闭着眼感受浪潮的力道,入到她的耳朵,嘴鼻,胸腔,肺腑。就这样静止了几秒,一道脚步匆匆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再次将她拉起,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力度,还有同样期待的一个人。

    却因为浪潮极大,两人在海中兜转了几圈,也无法达岸边,再一个巨浪拍过来,两人被带到另一边,李勤磕到礁石上,尖锐的石头划破他的耳后,瞬间血融入海浪,他忍痛把人带上岸。

    萍果只依稀看清救她的人,还有刺眼的红流下脖劲,惹得他身下的水一片红,她看着天空上的烈阳,感觉活着好累,竟然还有人想要她活下去。

    李勤带着人上岸,将萍果平放在沙滩上,“醒醒,醒醒。”他的手抖动得厉害,但也是轻微地拍打她的脸。

    他满头大汗,也全身湿透,左边耳朵下一带皆红,连带染上左侧肩膀的黑衣,看不见的红。他急促的呼吸,端详着萍果静躺在他面前没有一点反应,发丝凌乱地贴合在脸颊,白得像真就去了,他慌乱的呼吸盖住她平静的心跳,手惶恐不安地按下她的胸膛,再提起萍果的下颌,捏着她的鼻头,对她进行人工呼吸,一呼吸三下心肺复苏配合进行。

    萍果成功咳出胸腔里的水,她微睁开眼睛,见到李勤的那一刻,箭步起身抱住他的脖子,呼吸胡乱,头枕在他的右肩,哭声与粗糙的呼吸声夹杂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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