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1

    陆战回到王府已是将要宵禁的时刻,他有些疲惫不堪地解开外衫,随手抓了一茶杯满上水,莫名颓然枯坐于窗下。

    一路而来他回忆起好多事情,诸多皆是白河城那一役零碎的画面。

    周子庄拉着福临硬是在朱亭等了半夜,福临问他要干什么,子庄此时倒是嘴巴把得特别严了,半个字不与福临多说。

    他俩齐齐从朱亭往陆战房间的窗子望去,只见他好像心事重重的,手里空荡荡的小瓷杯被他揉来捻去好几圈。

    终于,子庄鼓了一口气,冲进房里一把将陆战拉起来,问:“你是不是对晏含山起了心思?”

    陆战回神,目光缓缓落在子庄身上,冷冽得像把刀。

    子庄虽一颤,却毫不示弱:“从你在藏珠救她开始,到今日她受了伤,走丢了,你紧张什么?你别忘了……”

    他还未说完,福临一把抄起桌上的糕点就往他嘴里塞,并且下意识递给陆战一个无辜的眼神,然后作势要将子庄拖出去。

    “你快吃。今天王府做的杏子糕是宫里的口味,够堵你的嘴了!”

    “站住。”陆战忽然开口。

    子庄怔住,他俩同时顿住了脚步,看向一脸平静而沉重的陆战。

    他确实有心事,并且无从开解,他思来想去,还是问:“子庄,你知道晏屺光是怎么死的吗?”

    子庄简直一头雾水:“人尽皆知,魏国天策上将护卫太子不利被盖棺论成了谋逆,自请迎战齐军,于白河时力战而死,只为保留最后一丝体面,为家人求得宽待。”

    “力战……而死?”他喃:“那我与晏玘光比起来,谁的武力更胜一筹?”

    “这……”子庄一顿,想了想答道:“自然是齐国的战神更强,否则魏军也不会在白河大败。说起白河城我就来气,眼看着出师大捷就要攻下白河了,一旦攻下白河,齐国就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最后竟然又拱手让了……”

    陆战没有仔细听子庄后面说了些什么,他这一问,也没打算听到是非回答,因为他心里早就清楚,白河那个地方,易守难攻,他并没有把握能赢。

    他的眼前浮现起白河黄沙漫天里鲜血淋漓的场面,那天的魏军似乎比往日都弱。

    隐约里,他拉开弓,轻易就射中了一个头戴银盔,身着麟甲的领袖人物。他穿着银甲,冠带红缨……

    他早见惯了沙场上的生死,别说射杀了一个敌方将领,就算是哪天自己不慎死于敌人刀下,他也不能有怨言。成王败寇,是古今贯通的道理。

    他从来不惧怕杀人,也知道自己可能有一天会为了自己刀下亡魂偿命,可为什么,偏偏是晏含山的……

    他恍然想起归宁那一夜,在清宁无人的街巷中,她与他争锋相对,草稿也不打便说出口的谎言——她说她不是晏云鹿的阿姊。

    原来,只不过是谎言中,又包裹了一层真相罢了。

    那时候他到底在庆幸什么,是在庆幸,他不是她的杀父仇人么?

    今晚,她却将一身的芒刺和盔甲都猛然卸下,就这么可怜、又可悲地向他哭诉着,自己压抑在心里半年之久的心事,又会是在向他祈求什么呢?

    为什么?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现在明明比她还要痛苦……

    “阿战,我从没见过你哄女人的样子。”

    “行了,你在我府里等到这大半夜,就是为了消遣我这一两句么?我对她有没有心,与你何干。”他心烦意乱,没好气地沉声。

    “你——” 周子庄欲言又止,正要接着发作,幸而被福临眼疾手快一把捞出了房。

    他怒目圆睁看着福临,气急败坏叫道:“福临你为什么拦我?红颜祸水,我必须让他明白!”

    “周副将你冷静点,”福临掐住他双肩:“你不是不知道为何将军每行战事、每攻一城,都不许玄武军私自俘虏任何老弱病残,甚至施以援手。因为他清楚,那些流离失所之人的家人也许就为国捐躯于战场。他们虽与我们立场不同,可他们也是军人,没有选择生死的权利。将军之于晏娘子,也只是这种善良而已!”

    “对!福临,你说到此事我便要与你家将军辩一辩。他把敌人当人看,敌人却把他当恶鬼一样唾弃!他在羌国救过的那些百姓,最后将他出卖给西凉人,那背水一战,他都忘了吗?”

    周子庄故意将声音拉高,眼神也不由自主瞥向烛火荧荧的房中,见里头没有反应,他反而更不饶人道:“本就不是同根生,谈何信任!又哪里轮得到他去行善施徳!”

    “你说够了吗?” 忽然间,子庄只觉得背脊一凉,只见陆战阴沉着脸,霍然拉开屋门,面色有些苍白不好地瞪着他。

    ***

    晏含山在第二日约近晌午才醒来,她起身刚走了两步,便觉得腰骨快要散架。脑子里忽然蹦出昨夜被某人强压在床板上的画面,心里咯噔一跳。

    但要问后来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使劲儿锤了锤太阳穴,只觉得脑仁疼,再没有其他记忆。

    门外人影翕动,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看那影子约有七尺高,一身军甲,却是精瘦模样。

    晏含山心里愈发疑惑,也不知道这喜怒不形于色的镇北王叫人将她重重围住,到底是想拿她怎样。但她现下心里有另一件事必须立刻去完成,便也顾不上多想昨夜的事。

    阿弟已然失去踪迹,或许陆战说的并没错,没有消息抑可能是最好的消息。如此,她彻夜难眠只把这百日多来的每一处细节都捋了一番,才想起,这场谋杀或早有铺垫,也许从阿弟遭遇刺杀、总有人鬼祟跟踪于她开始,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他们已沦落至敌国,却还有人紧追着不放。这都是其次,最大的问题是……

    山迢路远,为什么到了齐国,他们依然能够横行霸道?这么急切地想对晏云鹿斩草除根,又是在害怕什么?

    她一把推开门,正要挺胸走向前,突然那士兵冷着脸抬起剑柄就将她拦住。

    她瞥他,问:“殿下呢?”

    那士兵毕恭毕敬答:“昨夜晏娘子睡下以后殿下便离去,但他命我时时保护小娘子,不得稍离。”

    晏含山眉头一蹙,这小兵不愧为陆战一手带出来,连硬邦邦的脸色都生的一模一样。

    “你?”她故问:“你是谁?”

    “我是玄武军的斥候,姓胡,名寻。”他没多说半个字。

    “胡寻,”她倒也没心思多听他唠叨:“现在我有要紧事,必须要出门。”

    话闭,她推开横在身前的剑柄,向前走去。

    胡寻竟然也没有再强求着拦她,她心里还侥幸地窃喜,谁承想鬼使神差一回头,那家伙正老老实实、一身正气、三分薄凉、五分威昂、十分正经地跟在她身后!

    她猛的停住脚,胡寻也猛的退了一步。

    “你别跟着我,你跟着我,我无法办事。”

    她今日准备去那商贾人家家里碰碰运气,看是否还有线索,这是昨日她从藏珠出来以后就想好的。

    “殿下命我不得离开晏娘子。”

    “你!”她噎住,想了想又不能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他,只好说道:“你这一身铁甲跟着我上街去,不知道的以为我是个逃犯呢!”

    胡寻一听,觉得她说的甚是有道理,可却令人犯难。因为,他根本没有多余的衣服。

    “我这儿都是侍女,没有男子的衣物,你是真不方便,今日就让我一个人去吧。”她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不可!”

    若说晏含山见过对自己最狠的人,便是胡寻。只见他为了堂堂正正跟在她身后,竟然穿起了女装!

    那么八尺高的男儿,站在晏含山的房间门口,半脸委屈又半脸甘愿地望着她。

    他身上的裙子最长还盖不过他的小腿,只能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裤腿儿。头发半绾着,在颅顶随便束了个髻子。

    晏含山本来是火急火燎的,一见着他,也止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顿时连他冷漠无情的脸庞都觉得有柔和可爱了起来。

    他们一齐去了栾府,可栾府不过几夜光景,已经人去楼空,大门上也贴起了官府的封条。不止如此,门口里外三圈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文书、嘴里含糊不清咒骂着。

    “这个老狐狸,宁愿变卖光所有家产逃跑,也不愿把我们的工钱结完。东市的李郎状告官府,结果也只是贴了封条草草了事!你说,这叫人怎么气的过!”

    她侧耳,只听清这么一句,忽然回忆起那日在藏珠园里,那人说不与她嬉戏,只与她解闷,便是指生意失败一事。

    可他明明有钱到藏珠消遣,有钱变卖家产打点行程打点官府,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没钱还清劳工工钱,这怎么说得通呢?

    晏含山从人堆里退出来,沉思着往街心走去了。她想,栾府已经封了,人丁四散,恐怕要从别处找找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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