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2

    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天气逐渐回暖的时候,朱雀大街和正阳门附近的几条小街,白日里都是人来人往的。

    她走着,便总感觉有人窸窸窣窣地在她耳朵边念叨,似是对她指指点点。

    骤然回首,只见少女贵妇们,掩唇讥笑的对象正是她身后离了两丈远,紧紧抱着剑,穿得不伦不类,面色又很冷练的胡寻。

    她气得跳脚,喊道:“小胡!能不能把你的剑收起来?你没个女郎的样子,十分惹人注目!”

    胡寻恰好认真在听她说话,他虽然视陆战为主,命令如山,但也不是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他真的觉得,晏含山的要求太多了,也太无理了。

    “收哪儿去?”他反问。

    晏含山正想着要怎么把他甩开,故而佯装生气走的飞快,直到进入抚宁大市,人忽然一窝蜂多了起来,她见准时机便闪身跑进一幢钱庄里。

    这大概是抚宁大大小小十几座钱庄里最袖珍,最不起眼的一个,里头倒没多少人,柜台前三两账房正津津乐道地鼓弄着算盘,眼也不抬一下。

    她敲了敲木案,问:“先生,近来可有人持着城西栾氏的银票来通换钱币?”

    举家卷款私逃,必定会先在城中想尽办法兑换掉盖有私印的银票。

    大齐和魏国流通银钱的方式大约一致,官制的银票放出以后,豪族、地主和商贾都可以在上面加盖暗印,以证明身份,防止丢弃或小人作祟。交易后的票面双方可以到钱庄用雌黄更改暗印。

    由于面额较大,普通百姓家里几乎没有银票,因此银票只流行于皇室、豪族和商贾之间,工商业交易之用。

    她问过悫娘,栾氏只给了她几张私有的银票,而且票面上异常干净,似乎是新得来的。

    这十分古怪,定然是为了掩饰什么。

    晏含山若猜的不错,幕后黑手给栾氏的脏款现在已经流入市面,以他生意败逃的情况来看,最有可能在钱庄。这是唯一快速换到零钱又抹掉自己踪迹的地方。

    她找到这些钱,或许能通过票面上有过的私印,找到那个不肯放过他们姐弟的凶手。

    “小娘子。”那账房之一啪嗒一扣算盘,熟稔地舔了一下食指,边搓另一页,边不耐烦地说:“我这虽是小地方,每天来的人也有好几十个,算账都忙不过来,哪有空记人?”

    “您再想想,是不是有见过栾氏的票子?”她契而不舍。

    “没有没有,钱庄的票子都用雌黄消了印,我哪知道有没有。”

    晏含山失望地转过身,她心里也明白,这么做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就算有一点希望,她也不想放弃。

    她越过天井走到前堂来,只见门口团团围住了一个老妇,守卫抄着大棍,嘴里不干不净骂着难听的话,引来许多路人。

    “都说了我们钱庄不与外邦交易,凡溥真、北魏、南蛮的人概不接待!你要是再不走,别管我动手撵你!”

    那老妇闻言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半卧伏在地上,伸手去扒守卫的腿,大喊道:“我家主人离开抚宁,遣散了我们,只留下这些银票。市井苟活哪里用得了这银票,求您让我将它换作散钱,我儿还指着这些钱看病呢……”

    守卫使劲儿挣脱不得,扬起手里的棍子就毫不留情往下抡。晏含山吓得眼睛都瞪大了,她还以为那些守卫只是拿棍子吓唬人而已,她没想到齐国人厌外邦人至如此狠毒之地步。

    她想也不想,迎头上前揽下老妇瘦弱的身躯。

    一拳粗的棍棒落下来,她也痛的呼出声了。可她还是紧紧抱着老妇,愤言之:“普天之下,就你是人?你们有何不同?她既卖身于齐国人,又怎不是齐国的子民?”

    原先以为,今日不但什么事也没办成,还可能还要为正义挨一顿毒打,可人群中忽然寂静了下来,晏含山微微侧过小脸,谨慎地抬眼,这才发觉,胡寻不知何时挡在了她们身前,手里的利剑出鞘几分,稳稳抵着守卫的脖颈,那人吓得,手里的棍子也不知何时滚到地上去了。

    “小娘子,这话说得在理,但理不是我们这些赚着微薄工钱的小市民能妄议的。魏国人始终是魏国人,若有一天魏齐再开战,她还是要站在故乡那边的。”

    老板似乎对这事也司空见惯了,人们只能听见他慵懒的声音从天井那头的柜台里远远飘来:“走吧,这生意我这做不了。”

    晏含山扶着老妪走出钱庄,她见老人家满头华发,脸色也十分沧桑,想必为了钱的事犯过不少难,也碰过不少的壁。

    她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帮助她,可一摸腰间的荷包,却也是窘迫得抿住了嘴。

    此时胡寻半声不响地跟在她们身后,对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犹豫了几分,还是主动掏出随身所带的所有银两递给晏含山。

    她一愣,不解地抬头望他。

    哪知他说:“为百姓尽微薄之力,是玄武军该做的事。”

    她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虽伸手接住了那袋银两,眉头却紧紧蹙着。

    老妪一听胡寻的话,早已朝他们俯身行了多次礼,嘴上直道谢,说多少银两都可以。

    她只好添上荷包里所剩无几的钱,一并递给老妇,与她交换了银票。可就在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银票纸面上赫然鲜红的纹印。

    “你刚刚说你家主人离开遣散了奴仆,你家主人可是西城栾氏?”她连声音都变得着急起来。

    “是呀,栾氏是个没良心的……” 晏含山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巧得令人生疑。

    她和胡寻一起将老妇送回了家,一路上她除了只向他提了一嘴一定会把钱还给他之外,便一直心事重重地缄默着。

    胡寻觉得这小娘子甚是奇怪,可他又什么都不敢问,她好似有些伤心的样子,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后来她一回去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茶饭不思,手上不停来回摩挲着那张银票。

    雌黄尚新,应该是近日才交易。可栾氏明明濒临破产,怎么可能有那么大一笔交易?再说了,方才和胡寻去到栾府时,门口围了那一堆破口大骂的下人,都说是东家不结工钱就撂下他们跑了,现在又出现了一个仆人拿着栾氏给的银票……

    这一切,就像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一样。

    思及此,她不禁脱口而出:“是阿婆!”

    她想起老妪被拦在钱庄门外正是因为她是魏国人,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看起来那样温厚柔弱的老人,会是魏王室的帮凶。

    但有另一种可能。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利用,没有那么多前因后果,魏国爪牙无法直接在齐国明目张胆行动,便随便寻了一个魏国人作刀使,如果阿婆是被逼的,那今天的见面是为了把脏水彻底泼给栾氏。

    阿婆被利用完了,下一步……

    她不敢再想下去,拔腿就向那老妪的家跑去,京西离此十里路,她只用了一盏茶不到,远处黄昏已至,艳红的天光将地面映得灿烂又凄零。

    就像她心里矛盾着,阿婆明明可能遭人当了剑使而害了她,她却还是不忍一个无辜的生命身首异处。

    可晏含山,终究还是来晚了。

    她整个人像石雕一样僵直站在门外,眼睁睁看着阿婆捂着脖子,瞪大双眼倒下的痛苦模样,那眼睛里最后装着的,是望着她绝望的神色。

    屋子里跌跌撞撞又跑出一个瘦骨嶙峋病入膏肓的男子,两眼猩红地扑向杀手,仿佛用尽了全力掐住他的脖子,只可惜杀手只消手起刀落,那人未死,两臂却已经生生断了。

    这一幕极快,晏含山被吓得呆愣,连气都没缓过来。

    她怔怔低下头看了一眼溅上血渍的裙摆,再抬眼时,发现通身黑鹰模样的杀手,正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她。

    然后,他一步一步朝她提刀走来,她的腿却软到不堪,只能颠簸着一步步后退,视线不敢离开杀手的一举一动。

    她的脑子里忽然迸发出晏云鹿死的那晚,声嘶力竭的那一声“跑!”

    她立时回头拔腿就跑。

    泪水也是那一瞬溃不成堤。

    以前爹爹告诉过她,这个世上每天都逝去很多人,最多的是好人、无辜的人,因为纯良并不能成为保护一个人的武器。

    地狱里空荡荡的,魍魉却肆无忌惮地游离在人间。

    上天大概知道她有多么怕死,怕死得不明不白。于是她边跑边回望去,生怕鬼魅靠近她半分。

    可弱女子如她,怎可能跑过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就在她心里绝望泄气之时,一个黑影猛的从她回头的瞬间擦身而过,她又向前跑了一小段路,忽然想起那身影愈发眼熟。

    胡寻只不过回营里换了身衣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听说晏含山行色匆匆出府去了。

    他这次没光明正大与她同行,是怕她觉得不自在,所以他偷偷跟在她远处,没想到就撞上了这一幕。

    “愣着干嘛?跑呀!”胡寻皱着眉头朝她喊。

    晏含山为难了一刻,但她知道,她不走,是对胡寻最大的拖累,万一那人有帮手,他们俩谁也无法脱身。

    想到这,她意味深长地望了正顽强搏抗的胡寻一眼,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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