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万堂的大厅里正播着一首古筝曲，陈河一向对这种音乐一窍不通，他的注意力全在对面的那个女人身上。
明昭微微出了神，顺着曲子轻轻哼着。暖黄的灯光从餐桌正上方的的一盏琉璃灯盏上倾下，她双手手肘撑在桌子上，飘散的衣袖间，可以窥见她手臂的肌肤，皮肤绒毛在微光中摆动着。
陈河不自在地转开了目光，正和明昭的视线对上。
明昭似乎没注意到他有些冒犯的视线，只是问： “什么时候可以吃？”
陈河有些羞愧，他并非是那种浪荡子，只是视线扫过，他又是正常男人，不免稍稍停留了会儿。心中烦躁，他闭了闭眼，那幕俏媚又浮上心前。
陈河承认，明昭太好看了。
“喂，跟你说话呢。”明昭见他迟迟不答，催促道。
“咳咳……最多半小时。”陈河垂下头，摆弄着碗筷，“现在不是饭点，上菜更快。”
“你不是叫我出来是让我看什么东西吗？”明昭伸手，“拿出来吧。”
“现在？”陈河犹疑，饭前看别人的骨灰也实在是太下饭了吧。
明昭的耐心显然肉眼可见的少： “快点。”
陈河无法，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头正装着于晓天的齑粉：“这只是一部分，样品。”
明昭接过瓶子，放到眼前细细打量着，那副神情简直跟那日在太平湖上一模一样。
陈河： “有问题？”
“这人已经死了，他怎么死的？”明昭打开瓶盖，朝里头望了几眼，然后嫌弃地关上了盖子。
“中毒死的。”陈河回道，“你看的出来说什么毒吗？”
“我不是百科全书。”明昭看了他一眼，“不过我知道他是什么人，在我们这群异术者人里，异形者是最末层的能力者。”
不知道为什么，陈河总觉得那一眼有无语的成分。
陈河：“异形者？”
明昭解释：“改变自己的身体来实现能力的使用，拥有的能力上限也比我们这种弱。”
陈河突然问：“那你是什么？”
陈河看见明昭弯了弯唇，抬手拨弄起桌上的纸巾，冷声道：“有些问题，我没说的，就别问。”
话音未落，明昭的手指一转，桌子上的筷子一动就浮了起来，直直对着陈河的眼睛。
陈河暗骂了一声，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离他眼珠只剩一公分的筷子，生怕给自己眼珠捅穿了。
“看在这顿饭的面子上，多告诉了你一点东西，别得寸进尺。明白吗？”
筷子在陈河眼前晃动了一下，像是警告。
这女人真是喜怒无常，陈河默默地想。
他哪敢说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筷子掉了下来，砸在桌子上，发出当啷的响声。
明昭收回手指，视线落在屏风上，三秒后，一个服务生端着椒盐皮皮虾和香辣花蟹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皮皮虾还有花蟹，还有两个菜就上齐了。”服务生在纸上划掉了菜名，“请慢用。”
明昭拿起筷子，指着左边的香辣花蟹，“怎么吃。”
陈河如蒙大赦，松了口气。
想到明昭连电话都不会用，不会吃蟹也是很正常的，他拿起了一只香辣花蟹给她示范，“蟹一般是整只的，它这个是炒蟹，方便些，直接啃就好了，外边儿硬的是壳，不能吃，里边儿的是肉。你这样咬一口，把壳吐出来就好了。”
陈河挑了挑，夹了块看起来难度不大的放到了明昭碗里：“你试试。”
本以为明昭会有些困难，谁料并没有出什么问题，只不过……
明昭皱着眉放下了筷子，淡淡道：“舌头痛。”
陈河笑：“你不会吃辣？”
明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平时不吃饭。”
小说里头妖魔鬼怪都要吃饭吧，难道她是辟谷的仙人？
“啊…”陈河缓缓点了点头，“没事儿，等下还有不辣的菜，你慢慢吃，先适应适应。“
明昭仍旧是看着那盆蟹出神，半晌开口道：“我再试试。”
她又拿起筷子尝了一块儿，这回坚持了十秒。
陈河噗嗤一下笑出来，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吃不惯就别吃了，这个还是有些辣的，你下次尝尝微辣的。”
明昭有些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对他刚刚那分笑的不满。
不知道为什么，陈河反而有些不怕了：“你跟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什么？”
“你这样看，倒是像个普通人了。”
明昭问：“你觉得我像人类？”
陈河默了默，一般能问出这种话的都不是人类。
他模棱两可道：“呃，像，有时候像。”
他仔细地观察着明昭的表情，明昭眼睛亮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夹花蟹吃了。
真是好倔强一个非人类啊。
陈河这样想。
陈河不知道的是，明昭只是觉得花蟹有点好吃了，虽然有点辣，但是吃起来还是很爽的！
右前方突然有道夺目白光，陈河指着明昭随手搁在一旁的包，包口正朝着他，里头不知是什么东西正透出熠熠光辉。
明昭表情陡然严肃，打开包将那枚铜盘抽了出来——这块表盘之上，正中心的那枚光点如同烈烈灼日，让人难以直视。
她脸色很差，猛地站起身，“有异术波动，就在这栋楼里。”
她伸出手，指尖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萤火，厉声道：“去！”
萤火无风自动，向前飘去，明昭快步跟上了萤火。
“哎，等等我。”陈河站起身，冲出这个小隔间，好在这儿的服务生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不然看到此情此景，怕不是会被吓一跳。
陈河跟着明昭上了楼，萤火没有丝毫要停顿的意思，往上飞速疾行着，最上面是……办公区？
他的左眼皮突突地跳着，不详的感觉愈发强烈。
终于跨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气喘吁吁之间，明昭已经施法强行破开了大门，地上正滚落着两个金属把手。
“咳咳。”
陈河闻到一股难闻异味，他转过头去，视线落在了屋子里。
房间之中烟雾缭绕，一个男人躺坐在沙发上，肤色呈现不自然的死白，肚子一起一伏，以非常人的水平大大隆起着，像是塞入了一个大大的球，似乎是下一秒就要炸开。肚皮上密布着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枯树虬枝，两种颜色对比跳跃着，几约要扎痛陈河的视神经。
——是高宏朗！金万堂的老板！
陈河冲进房间，跑到了高宏朗身边，“喂！于老板，听的见我说话吗？”
高宏朗的脸满是浮肿，肌肤如同一块打湿的布浮在骨骼上。他本闭着的眼睛，蓦地睁开了——露出的眼珠里，黑白两色飞速变换着，陈河深吸了口气，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惊惧，想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没有呼吸了！
恍惚之间，变换的瞳色终于停止，陈河咽了咽口水，视线落在他全黑的眼珠上。
一瞬间，四周的空气仿若殆尽，他寒毛直竖。
“快离开那里！”明昭高声道。
陈河也想走，但自己的注意力却不受控制地被那双黑色眼珠吸引，双腿似乎是灌了铅，丝毫也动弹不得。
鼻尖突然传来一阵浓重的血腥气，与房中本有的难闻异味混在一起，让人作呕。
高宏朗的肚子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一根手指从里面伸了出来，然后是两根、三根……那是一只没有血色的手，绀色的指甲，指缝之间甚至带着肠子的残渣。
“糟糕！”陈河在心里崩溃地想。
那个洞口转眼之间又大了些，洞口中伸出来了一双手，两只手划开了肚皮，在一片血污之间，一个婴孩从中探出了脑袋。
那是一个通体惨白的鬼婴，他咧嘴咯咯地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一双全黑的眼睛一动也动地盯着陈河看，即使是全黑的，却依旧可以读出他心中所想——
他想对陈河动手！
鬼婴上前伏着身子，后腿一屈，向陈河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蓝火袭来，把鬼婴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给陈河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他摆脱了莫名的禁锢，转身冲明昭的方向跑去，躲开了鬼婴的攻击范围。
鬼婴似乎是受到了挑衅，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獠牙一露，前肢蓄力，还想攻击。
明昭冲到了陈河面前，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拽，单手画咒，掌心之间泛起淡淡蓝光，手掌一推，蓝光冲向鬼婴，蓝火顿时在鬼婴身上燃烧起来。
“啊！”鬼婴的叫声愈加凄厉。
陈河捂住了耳朵，只见鬼婴的皮肤渐渐被烧焦，皮肉开始蜷缩，深黑的眼睛透过明昭的发丝，死死盯着他。
明昭见鬼婴已无反手之力，收回了手，反手捏印，“除！”
婴孩本已奄奄一息，却不知哪里来了力气，躲开了明昭的致命一击，长长的胳膊攀住了办公桌，又跳到了书柜之上，扫下了一摞书本。
“他要逃！”
陈河话音未落，鬼婴便突然往窗户上撞去，玻璃碎裂，变成了碎片砸落在地上，白色身影一闪，消失在窗外。
陈河冲到窗边，只见鬼婴攀在屋檐上，如同人猿一般在楼顶上蹿跳着，眨眼消失在了视野里。
“让他跑了。”明昭站在陈河身后冷冷道，“若是不除，恐怕还要再犯。”
陈河转过头，听见门外楼梯的脚步声：“估计是听见动静，有人来了。”
明昭望了一眼窗户，陈河一下子就读懂了她心中所想，拉住了她的手腕，“我来收拾这里，你在下面等一会儿，我还有话与你说。”
明昭瞥了他一眼，抿唇不答，想要往前走。
袖饰因为这一阵拉扯滑落，陈河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只见那里有几条深红的血线，像是……
——难道？
明昭一挣，彻底挣开了他的手，从窗户下跳了下去。茶绿色的衣摆一闪，像是一只青鸟，在这窗口飞走了。
“啊！”门口传来服务生的尖叫。
陈河跨步走到门口，关上了门，将屋子里的恐怖景象隔绝在内。
拉过服务生走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证件：“我是刑警队的，刚刚这里发生了命案，你是这里的服务生吧，马上把现在在店里的人都叫过来，然后闭门关店。”
服务生哪还有力气去做这些，一言半语也回答不上来。
陈河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赵寒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