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家

    司月迪衣摆微动,带楚眠来到绿洲的几株高大树木前。

    他把白荼的一柄流云弯刀交到她手上:“现在开始,你乘着镰刀,用这个挡下我的攻击。”

    见楚眠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你过于注重格挡,养成了习惯,殊不知有时攻击乃是最好的防守。镰刀体型过大,你用轻刀,专注进攻。”

    楚眠连连摇头,他抬手道:“你说。”

    “不是有人在追杀你吗?你这样不会暴露吧?”楚眠问道。

    “对付你,根本不用魔气和魔息,没有暴露的可能。”他衣袖一挥,几株粗壮的矮木接连倒地。

    楚眠挠挠脸,哑口无言。

    于是她站在夜婵的刀面上,绕着高树迎接司月迪的影刃,稀疏的枝叶不断被劈落,飘洒在澄亮的日光束下。

    司月迪的身形诡谲难辨,在树间瞬移闪现,手中暗影轻快而精准,斩向防守的同时还必须收集树叶的少女。

    楚眠一开始只能被动接招,随后渐渐学会预判他的走向,只是人没碰着,被路数诡异的刃锋削掉一截发尾。

    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机关,楚眠越打越亢奋,一个转身的同时朝斜上方挥砍,弹开飞旋而来的影刃,泛着寒光的弯刀瞄准树冠的人影,那人却轻松擒住她的刀尖,又放出几道尖利的刀影,直冲她的颈喉刺来。

    只是,少女的身影眨眼不见,利刃纷纷钉在一只巨大的木偶身上。源源不断的影刃乘胜追击,刺向另一根高树掩映下的细影,却接连扑空,不是虚影便是替身,可下一瞬,她又现身在刚才被集火的地方。

    虽说是凡人之躯,可藏匿气息的本事足以媲美筑基修士。想必是她那奇异术法搞的鬼。

    司月迪立在树顶,毫无所动,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意料之中,手执硕大镰刀的少女悄无声息地钻到他的背后,带着与狱寒叶空气相同的彻骨阴冷,赤烈圆弧生出令人心生不祥的咒纹,破开一切阻隔倾泻直下。

    司月迪将缴来的弯刀反持手中,挥臂如同闪电流光,刀背流线与月形重刃狠力相撞,发出沉闷一响。

    刃分,随即再度撞击在一起。

    对峙的暴风与冲击狂拂过两人的发和衣摆,可他们丝毫没有停下动作,或脆或哑的刀刃相击声应接不暇,一次比一次气势高涨。

    只是,楚眠忘记了,她现在身处空中,就算凭借气流和斩击的反作用也无法抑制住下落的巨大力量,身子找不到支点,被当头一道剑招猛地甩向地面。

    夜婵来到下方稳稳接住她,她本还想重上树顶,却发现司月迪已经回到地面,流云弯刀化作一道优美的线抛向白荼手中。

    楚眠坐在夜婵上,浮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盯着自己不着地的脚尖,轻声问道:“结束了?”

    那对幽幽的眼朝她转过来:“结束了。”

    “……”

    “……”

    压迫十足的眼神盯了她好久,他方才悠悠道来:“你的任务是收集到足够多的无相冰玄铁,不必恋战,也不能像最开始那样放不开。”

    “嗯嗯。”楚眠把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战术在心里重复了几十遍。

    那头,变回从容自在的男人已经在不知从哪来的绒芯蒲团坐下,拍了拍旁边另一只蒲团:“过来。”

    楚眠看了看日头,惊觉大片阴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走娇小的日轮,不算茂密的树荫下变得有些萧凉。

    她慢步走过去,正想说风芷音快到了,没有坐下的意思,司月迪先行握住她的手臂:“把你的伤药拿出来。”

    楚眠迟疑了一瞬:“你受伤了?”

    “当然没有。”他说着,骨节分明的指来到她的手腕,楚眠不觉摊开掌心,又猝不及防地拢紧。

    她咬牙,想收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那微凉的锢制纹丝不动。

    连续练刀一个月,手上肿了又破,破了又肿,涂上再多的膏药也无济于事。玉玦中的确有珍贵百倍的灵药,可那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挣脱无果,她连忙说道,“我就不用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司月迪抬眼捉住她闪躲的视线,“给了你的就是你的,那么讲究做什么。”

    胸口滚烫,憋了许久的火噌地冒出,楚眠瞪回去,直视那对比孔雀石还晦暗的眼珠,还嘴道:“不可以讲究吗?既然是我的东西,这样处置也没有任何问题吧?”

    湛湛碧光模糊在弯起的眼睫之中,他好笑地把她按在蒲团上,道:

    “不治伤,你怎么给我挖无相冰玄铁?那里面的药有一些是我的,我先借给你,你用相应的回报还给我。”

    “我也不要。”

    “那,以后不懂的傀儡术别来问我。”

    “……”“?你从哪里掏出来的药。”

    “自己带的。”

    “放开。……我明天就给回报。”

    “我从明天起闭关几天,你来给我护法。”

    “我?”

    “怕什么,我出事了,无相冰玄铁都是你一个人的。”

    “……”

    是因为有消炎的成分吗,整双手都变得温和起来。

    像在家里被捉着敷药一样,安心了下来。

    楚眠背对司月迪上好药,突然想起自己还要准备烤肉的材料。

    她冷不丁站起来,背后的人随之问道:“去哪儿?”

    “找吃的。”

    “?”

    仅有的几堆灌木丛稀稀拉拉,她屏住呼吸,掠到一只彩尾兔的后方,指尖射出一道青色气流,那肉乎乎的兔子即刻晕倒在地。

    看着不方便沾水的手,楚眠陷入纠葛,却已经有人拎起兔子的耳朵,将其送到正在炼化影刃的人身前。

    楚眠小跑着回到树下:“你会吗?”

    “不会,但看人分解过。”

    司月迪抬手收回四周雷光般缠绕的暗影,一柄通透如银的匕首凝聚在面前,他指节一划,两面的刃顿时流溢出淬亮的锋光。

    楚眠看热闹有点看入了迷,嘴上还是不忘道:“那不如让白荼来吧。”

    “白荼跟了我大半年,很快就报废了,控制不好精细的活。”说罢,他蹲到彩尾兔身前,开始打量该从哪里下手。

    听见这话,楚眠眼含悲悯地看向自己的陪练。

    “这样精细的事情,亲手做才有意义,还是说你想吃死人切的肉?”司月迪转头瞥了她一眼,冷言道。

    “原来是这样,”楚眠点点头,似有领悟,“我记得,你说过只有你才有这么高妙绝伦的手艺,还是顶尖……”

    骨裂的声音兀地响起。

    那一丝不乱的手下一滑,整条兔腿变得凄惨,司月迪捻去衣摆污渍,转而恶狠狠地说:“多久的陈谷子烂芝麻了,不许再提。”

    “果然,你……”溶在风中的话尾含着柔软笑意。

    “啊?”他等着下文,可是根本没能等到。

    余光里那道纱裙转了转,像是捡了宝一般,那总是小心翼翼的,缓慢的,沉郁的,步履变得轻盈,一步步朝他走来。

    “司月迪,会好起来的。”

    “我祈愿,你会好起来。”

    少女轻柔的话语拂过耳畔,他循声抬首。举目沧桑中,只有她在迎风起舞,舒腰收臂,裙摆微扬,手里掂着一段青翠的藤枝,唇间吟唱神秘的祝祷词,恍若九天神女。

    而神女眉眼青涩,舞姿生疏,定睛一看,又不过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

    是沉沉的阴天,是不知季节的天,可新绿仍在生长,春晖洒在大地上,不会被风沙所迷,不会被凌寒闭锁。

    一舞毕,她遥望过来,微笑着道:“我不会律术,祈福之舞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可我相信它会有。”

    “啊,是啊,”他看向自己没有沾染丝毫血迹的手,“你的祝福,这只兔子肯定收到了。”

    楚眠失笑,蹲到他的身边,看那处理得干净规整的大块小块,双手合十:

    “感谢你,天地的馈赠,吾人之珍馐。”

    随后楚眠搬来风芷音帮忙做好的烧烤架,又把腰包里的各类锦囊取下,戴上头巾,生火刷油,一面翻动一面洒调料。司月迪展示完刀工后便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削木签。

    “你的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他盯着她莹光灿灿的脸问道。

    “在子时区和丑时区拿的,我也没想到还有这种东西,”她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明明才两个月,感觉已经很遥远了,当时我还在挑战寅时区呢。”

    “好弱。”

    “待会你不许吃。”

    司月迪拂掉袖口的木屑,甚没表情地道:“要我说,趁你现在还能压住寒毒,不如入魔修体,做些简单的基本功,以后也不会毫无防备。”

    楚眠疑惑地看向他:“你说过九死一生的呢?”

    他一顿,随后闭眼作出语重心长的样子:“不要随随便便听信别人的话。还有,你的命长得很,暂时不会死。”

    “暂时?”楚眠不禁手抖,赶紧捞起那块肉进行抢救。

    司月迪目光定在她新拿出来的瓶子上:“这是什么?”

    “芥草粉,加了这个可以中和醋味。”

    “所以这个是醋,这个是盐?”他抬指点了点她身前的两个小罐。

    “不是,这个是酱汁,这个是白糖。”

    “看着没什么区别。”

    “味道可大不一样,万一弄错了就糟糕了。”

    他不觉挑眉:“这也是这么精细的事情?”

    楚眠头也不抬地道:“还好吧。你没去过后厨?”

    “暗杀任务的时候去过。不如说,去了会被怀疑是去下毒了。”

    “……”楚眠把烤得酥嫩澄亮的肉串递到他手边,“吃吧,没毒。”

    听到“毒”字,司月迪想起刚才想说的话,接过烤串道:“你怎么又转移话题了?我在问你要不要入魔。”

    “……没考虑过。”

    “为何?不光是为了你的仙人朋友吧。”

    “嗯,”楚眠垂下头,盯住前方糊成一团的篝火,两目无焦,

    “因为,我已经很坏了,做了魔修,会变得更坏,再也回不了头。”

    她转过头来道:“我不是说的那个意义上的坏哦,是说的大家眼中的坏,异类一般的坏,当然不是在说你……”

    司月迪慢条斯理地咽下烤肉,方才回应道:“魔修本就是各种坏的集合体,用不着遮遮掩掩的。”

    他顺手把空掉的木签插到土里:“要说异类,我现在不也是?魔渊前太子,别说修界,就连我的兄弟叔父们,谁不想除之而后快。把我关到这狱寒叶,也不过是一种折磨取乐的方式罢了。”

    “那你为什么和一年前不太一样?”楚眠问。

    “挣扎不过,腐蚀噬心,就这样得过且过喽。”他应道,半卧托腮,又变得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楚眠看着远处回忆道:“可是你不是在傀儡术里面找方法吗,你恢复了修为便万事无忧……”

    “你到底记了我多少句话?”司月迪抬眼哂笑,开始和她侃大山,“有足够实力才能自保不是吗,等我收拾完烂摊子,就能摆脱一切,找个好地方隐居,或是游历山川,逍遥余生……”

    “真好。”楚眠轻笑,眼前仿佛能见到他闯荡天下的快意样子。

    “白日梦,听听得了。”司月迪双眸半虚,打了个哈欠。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梦。”楚眠说道,在火堆里放入沾湿的香料叶,给一部分烤肉熏味,另一部分用余温热着。

    对话就此中断。

    柴枝半燃,时不时发出清脆声响,扑鼻的油脂香混合着香辛料的馥郁,芬芳的烟火味道犹如一团柔软的云将人轻轻托起,温暖微明的余焰,还有静静守在一旁的身影,都是从未希求过的疏松平常。

    司月迪歪在蒲团上,闲适无比地眯起眼。

    他也无数次见过部下驰骋疆场,带着猎物满载而归。火光艳烈,肉腥酒辣,只为纵情声色,放浪形骸于外,化解征途的枯寂倦怠。而他独坐帐中,铺开满地舆图,偶尔望一眼外面的喧闹。实在坐不住了,便端着铜盏挨个慰劳,把酒言欢。

    回到沧渊殿,又是人面兽心,虎视眈眈,比芝麻还小的事也要争来辩去,比羽毛还轻的事也要千回百转。老头总让他快刀斩乱麻,却也防不胜防,一个不好,便是万丈深渊。

    可是现在,承她吉言,他也能做片刻的美梦吧。

    没错,只是片刻。

    有人身披五彩霞光,腾云而落,拥住那个预言家。

    司月迪从梦里醒来。

    舜英之姿的白衣女子挽着楚眠的手臂,抹去绕在她身边的油烟,冷冷与她相视,语气中的怨怼却是对着他满头泼来:

    “眠儿妹妹,怎么能让男人躺着,自己干活呢?”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