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时节的栀子花香弥漫整栋教学楼。一诊的脚步声逐渐近了，大家忙碌着学习，忙碌着生活。
姜折枝提起笔认认真真地写完了一张地理试卷后，也正式到了饭点。今天任务很多，姜折枝和庞巷早早买好了面包充当午饭，留在教室里自习。
庞巷坐到姜折枝身旁来，但有句俗话叫做：和好朋友坐在一起注定是不能安分学习的。
至少她们不是。
“我真的困死了，数学课我直接睡着了，幸好我的书堆得够高，老师没看见我。”庞巷打了个哈欠，手上翻着教辅，却不知道看点什么。
姜折枝点点头回应。她刚撕开面包包装，天花板角落的广播倏地响起——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
歌曲一响，教室里的人都纷纷抬起头。
“高三的广播不是被停掉了吗，怎么放歌会放到我们这里啊？”
有人回应：“这广播声好大，有点影响学习了。”
“要不要关掉音响呢？”
灿金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洋洋地洒了进来，窗外绿意傲然生长，在这一年里被风雨撞击。
有风，静静地落了进来，却也飘得盛大，飘进每个人的心里。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
/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不得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
起风了，书页翻动不止。
“不关了吧。”姜折枝听见有人说。
-
高三是一场盛歌。
可对姜折枝而言，真的是如此吗？
那天晚上回家后，姜折枝补完了一整天的作业，打算刷刷视频就睡觉，却在刷到一个几千赞视频时两手微顿。
这是由一个营销号爆出来的，标题为“益城三中女生带头霸凌同学”，视频有些许模糊，但足够看清画面中的人。
姜折枝皱眉，定睛细看。视频中心的女生面对面泼了另一个女生一头水并扇了她一巴掌，有几个社会青年则站在一旁抱臂。
这不是她和赵尹然吗？
虽然视频热度不高，但已在同城区域里掀起一阵海浪。评论区一片骂声，人们沸沸扬扬地议论着所谓的“霸凌者”：
“以前就知道益城很多社会人，没想到三中居然也有这样的人啊？”
“这女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校园暴力者该死！”
“抵制校园霸凌者，从我做起。”
“我就是益城三中的人，有没有校友看出来这是谁跟谁啊？”
评论区的骂声在不断加大，他们像是光明的审判者，正在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扣上罪恶的帽子，将其千刀万剐。
尽管姜折枝只露了侧脸，尽管这视频是剪辑而成。
视频从头到尾都没有赵尹然动手和威胁的画面，全然是姜折枝一脸冷意欺凌人的模样。最后几秒，那几个社会地痞也走到姜折枝身后，像是为她撑腰一般。
姜折枝翻着这些评论，感觉像是有一匹野兽啃食着自己的心脏，只剩余下的血在运作着整个人的生命活动。
她忍住怒意点开搜索栏，输入“益城三中”几字，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接一个的曝光视频，机械女声讲述校园欺凌事件的声音也在室内放大，冷情且窒息。
对于校园霸凌这种热议的话题，仅仅一块碎石，便能在其中掀起浪花。这是一场审判者的考验，他们举起手中的刀刃，将所有贪婪无厌融合于此。
视频热度不断升高。
人人厌恶霸凌者，受害者无罪。
可这件事真如表面一样，如这句话一样吗？
姜折枝以前还在当千金大小姐时，也遭受过不少旁人的背后非议，那时她从不在意这些琐碎话语，一心想着只要别人不上门招惹她，她便不会往心里去。
但现在她的处境变了。她没钱，没权势，靠着自己努力往上爬，途中偶遇砸下的碎石她可以自己扛过去。可这网络上不分青红皂白的公开讨论与洪水猛兽般的舆论，她真的吃不下来。
世上有一件最为恐怖的事，便是在一切皆也未成定数时，人们便一锤定音，“盖棺定论”，让你无了翻身机会。
人心惶惶，啃食殆尽，彻夜无眠。姜折枝用枕头蒙住自己的头，撑着眼皮翻了一夜。
……
那个“霸凌者”已经被校友扒了出来，是高三二班的姜折枝，贴吧里这件事也被闹得沸沸扬扬。
令姜折枝没想到的是，学校里的人对这件事是另一副态度。
她一来学校，便看见乌泱泱一群人围在二班门口。她是这件事的焦点，自然引人注目。
“你是姜折枝吧？你居然敢打赵尹然啊！”
“漂亮姐姐干得好啊，我们早就不爽姓赵的了！”
“是啊，终于有人出来收拾赵某了！”
“网上那群人骂得真狠毒，没关系姜姐，我们三中人保护你！”
“我们都会给你加油打气的！”
姜折枝一晚没睡看，起来脸色苍白，她抿着唇，借过人群后默默走进教室。
室内，大家如炬的目光中带着佩服与怜悯。那是一种介于网络审判之下的，对所谓霸凌者的怜悯。
这件事的关注度很高，很多人丢下手中的学习过来跟姜折枝搭话，但姜折枝也只能淡淡的回答他们的问题。
姜折枝犹豫了好几次想讲出事情原委，但也无从开口。她想去找赵尹然问清楚视频从何而来，也曾想过请求赵尹然公开出面澄清一切。
但这是不现实的。庞巷替姜折枝问过了，赵尹然自百日誓师之后，再也没来上学过。
可赵家女儿露面被欺负，不也会影响赵家的名声吗？
姜折枝抽出试卷开始愤愤地写着，其他人见状也散了。今天市里开高考大会，半天的课都是自习。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人的眼皮也跟着窗外呼呼的风往下垂。
铃声响起，大抵是放学了。姜折枝没忍着倦意继续趴在桌子上，等着时间流逝，过了一会儿教室便没什么动静了。
她皱起许久的眉刚想松下，耳边却又多出来了按动笔帽的声音。那响声越来越近，还颇有节奏，惹得她微微抬起个头，眼前是一双修长的腿，再往上便对上程烬的眼。
程烬站在姜折枝身旁漫不经心地按动着笔，一双眼像是被什么情绪笼罩着，但深不可测。
“吵死了。”姜折枝假装生气，正要抱着头继续睡觉，却被程烬一把拉了起来。
“不好好吃饭在这睡觉。”程烬的声音淡淡的，他握住姜折枝的小臂走出教室，姜折枝没反应过来，只得被牵着走。
姜折枝意识到走廊里人肯定很多，她立马抽回了手，若无其事地跟在程烬身后。
“不想吃。”她小声地嘟囔。
程烬回头望了她一眼，说：“绝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经过的人大多都扫了眼姜折枝，她假装不在乎似的将头偏到一边去，嘴上说着一句“今天天气蛮不错的”。
确实不错，阴气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
一路上到吃饭时，两人都没有过多的言语，大概各自都清楚现在处于什么境地。
程烬也一定知道那件事了吧。姜折枝用筷子戳着米饭，心思不在吃饭上面。
微蓝的天穹泛着灰，一道道阴风撇了下来，吹动人的头发。程烬双手插兜站在街口，目光远远地向买水的姜折枝眺去。
“午休别回去了吧。”
姜折枝抬眼询问：“为什么？”
程烬捏着手机扫了面前共享单车的码，车子发出一声“开锁成功，请在停车点内还车”，他撑在车头，目光撞向姜折枝：“今天凉快，出去兜风。”
姜折枝扫了眼单车，语气轻飘飘的，“这一辆车也不能坐两个人啊。”
“你再扫一辆。”
“......”好吧。她差点被自己气笑了，居然能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姜折枝也扫了一辆车，她把刚买的葡萄汽水分了一瓶给程烬，然后慢慢将车从巷子里推出来，坐了上去。
说实话，她还没骑过这玩意。这年头共享单车被投入使用不久，没想到益城一个二三线城市也有。
“去哪儿啊？”姜折枝脚上蹬着车，头扭过来看着程烬。
程烬扬了扬下巴，“都可以，你带路。”
骑行的速度不快，微风徐徐拂过面庞，带来的一宿新鲜空气令人滋生清爽。姜折枝骑在前面，偶尔回头望一眼两车的距离，还能同程烬对上笑脸。
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姜折枝能看见城市崭新的红绿灯，也能瞧见老胡同里摆摊的老奶奶。
走在一个下坡路时，她还满脸慌张地叫出了声，下完坡也能看见程烬轻翘的嘴角。
“怎么还嘲笑我？”姜折枝停在一个路口，喝了一口汽水后拧上盖，想要去敲程烬的肩头。
“你好笑。”程烬躲开姜折枝的攻击，一把抢走她的那瓶水，“不还你了。”
姜折枝撇了撇嘴：“哥哥你太小气了，怎么连别人的水都要抢。”
结果姜折枝得到了沉默的回答。程烬在她眼皮子底下直接把车开走了，他举着那瓶汽水挥了挥，喊了出来：“自己来拿！”
姜折枝莞尔一笑，蹬着单车追上去，
“程烬，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程烬轻笑着答：“因为我跟幼稚的人走得太近，被传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