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知颜一直都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平常，却又很美好。大抵就是常说的那样，平平淡淡才是真。

    她很幸运，家境不错，从小父母娇养着长大。父母把她教的很好，明事理，辨是非，知善恶，懂进退。纵然高考前经历了很大的波折，但她也踏踏实实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在她喜欢的专业不断前进。

    算是圆了母亲的遗愿，也是她自己的梦想。

    四年本科，四年直博，她几乎所有的经历都花在了学业上。她有天赋，也很努力，所有的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

    而她也认识了齐年——齐教授家的孩子。

    齐教授是北京红圈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也是学校法学院的特聘教授。齐年承了父业，法学专业，硕博连读，刚刚过了法考，在律所实习。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是14年的暑假。刚刚结束高考，因着是同一届的同校同学，长辈之间又都是同事，带着一起吃了顿饭。那场饭局上同龄人不少，但齐年和檀知颜偏偏在推杯换盏间，加上了联系方式。

    她本不想谈恋爱，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还不该谈恋爱。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齐年一点一点试探着脚步，潜移默化地进入她的生活。

    “我想再试试看。”那天晚上，他冻的鼻尖发红，笑容灿烂地拿着她刚刚背书时疯狂想喝的饮品站在图书馆门口，“路过这家店的时候，我觉得应该给你带一杯。实话实说，快到你的生日了。我看中了一条项链，很适合你。但我怕这次，你还是不愿意收。”

    齐年其实很好，所以这次，她收了项链，也多了一个男朋友。他会给予她尊重与爱，他们也都同样忠于自己的梦想与事业。他会在每一封红包和礼物上附上“自愿赠予”，在那个这种行为并没有被特别宣扬过的时候，他说，这是一个法学生最特别的浪漫。

    当然会有争吵，但他们都很喜欢把事情讲清楚。契合的三观很难让他们产生巨大的分歧与误会，至少岁岁年年，他们走过了五个春夏秋冬。

    2020年的生日，没什么特别，还是与家人朋友一起过。他们两家离得不远，家里人也早就见过。叔叔阿姨也给她送了生日礼物，父亲给她的是一个大大的红包，和一本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砖头书。齐年送她回家，跟手机那头的齐年道了晚安，她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是一个叫Zita Z的女rapper的故事，是一个叫檀知颜的女歌手的故事。

    很荒唐。

    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梦境太过真实，真实的让她觉得荒诞。但说出去的话，会显得更加奇怪。现实生活让她很快就把那个梦放到一旁，但紧接着，第二天，第三天……

    一连几天，模糊的梦境变得真实。真实可见，真实可感，甚至……真实可碰？有的时候，她甚至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那些朋友们一个个鲜活地站在她面前，嬉笑怒骂。而檀知颜与谢锐韬……恩爱非常。

    怎么可能呢？

    她心神不宁地度过白天与黑夜，所有的画面一点点变得更加清晰明朗。白天她一遍遍去搜索关于谢锐韬的内容，一遍遍对比着与梦里完全不同的故事轨迹。

    梦里的一切似乎都很合理，但现实的一切却又在告诉她，那不过只是她的臆想。

    太荒唐了。

    她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去臆想一个她从未了解过的圈子，去臆想一群她从没听说过的人，去臆想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男朋友？

    这对齐年不公平。

    檀知颜很少请假，在连续做了大半个月梦之后，她请了一周的假。没有告诉齐年理由，正巧他也忙着手上的case，她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

    去看了当时的节目录制现场，氛围很好，那一届的选手有些她在梦里见过，即便这样，也不影响她并没有听懂。

    去了最近的一场live house，高价买了VIP前排的票和位置，看她梦里的“好友”唱了三个小时，却并无熟悉感。

    去了广州，去了汕头，去了梦里一些特别重要的地方。后来，她拜了寺庙，求了道馆，甚至路边看到算命摊子也要上去算一卦。她花钱在网上找周公解梦，迷茫的像一只被困在罩中的飞蛾，四处乱撞。

    一周后，檀知颜回了家。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状态不好，齐年也不例外。她不明白该怎么告诉他她的失态，只是说，等她到答案，她会解释清楚。

    这件事表面上看上去很快就不了了之，檀知颜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没有人存在疑问。但实际上，梦境没有结束。长达两个多月的梦，持续到了2021年。每一处细节，都好像真实发生。她瞒着所有人找到了物理学的专家聊平行时空，去跟哲学大拿提问现实与梦境，找到了心理学专家聊所思所梦，去看了心理医生，想知道是不是她精神出了问题。

    终于，2021年2月22日，她不再做梦了。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在瞬间放松，一天，两天，三天……真正意义上的恢复平静，檀知颜终于不用再在梦里看着自己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又在现实中爱着另一个人。

    但还是对齐年不公平。

    人不是电脑，一键删除后便能不再牵挂。只要心里还牵挂着，这事就不算过去。檀知颜思考了很久，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牵引着她。

    2021年5月，广州MDSK音乐节的现场。她第一次让二叔走了关系，花了高价，跟公司联系。在她本不会离开北京的时候，去了她本不会去的音乐节。

    而她在这里，找到了她必须要来理由。

    周围真的很挤，很多人，阳光很晒，站的很累。第一排的女孩子们毫不收敛地释放对谢锐韬的爱意，即使是第一次见，檀知颜也没说几句话，她们也很热情地递给她两个手幅，抖开一面大旗问她要不要签名。

    人山人海中，仰望着台上的那个人。或许追星的本质就是这样，一辈子追逐那遥望着的星星，不可触及。今天是《告别》的初舞台，谢锐韬最后一个登场，却又多给了广州20分钟。他说，本来最后一首是《告别》，但不想让大家太伤心。

    “没事吧？”

    一旁的女孩子从包里翻出一张纸，犹豫不决要不要递给哭的不能自己的檀知颜。

    明明看音乐节是一件开心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刚见到她的时候，这个大美女就好像整个人笼罩在忧伤当中。

    而现在，她的悲伤更甚。

    檀知颜有些不自然地用手背抹了下侧脸的眼泪，道了声谢，接过纸巾。

    说不出这首歌巧在哪里，但她碰巧听到了它第一个公开的现场。在第一句“我怕没有机会，去跟你告个别”出现的时候，她就控制不住眼泪。

    但很奇怪，她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是那么难过。相反，随着眼泪的涌出，长期以来压在心上的重量好像在一点一点变轻。

    结尾的《Going Go》唱完，漆黑的夜空，明亮的灯也照不亮那份吞噬般的昏暗。人流渐渐散开，她站在原地，任由自己的眼泪肆意。良久，檀知颜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机。

    一场音乐节下来，腰酸背痛，脚底也疼的好像迈不动一步。檀知颜眼眶通红，因为哭狠了，眼睛有点干涩。

    但他的心理却无比的顺畅，可以说是自打梦魇以来，这大半年里从未有过的轻松。

    “……喂。”

    “你声音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语气急切，齐年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听出女孩隐约存在的哭腔喑哑，焦急不安。

    “没有。”檀知颜声音轻柔，一步一步慢慢向出口走去，“没有受委屈，只是……听感动了。”

    “嗯，刚刚结束。”

    “……有点想你了。”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随后是两声键盘的敲击声：“等再过两天这个case结束，带你去金陵。不是一直说想去那里的博物院看看吗？”

    “好啊。”

    她满口答应。

    连夜退了酒店，买了最近的航班飞回北京。随着哭完后擦干的眼泪一起消失的，是曾经折磨她长达半年之久的梦境。

    她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明确地说出一个结论——

    现在的檀知颜，根本不爱谢锐韬。

    而她为之动容的，从来都只是并肩而行的Zita Z与Tizzy T。那只是一份别人的故事里美好的爱情，跟看一场由自己主演电影后一样。

    现实中，她本不用羡慕任何人。

    “早安。”

    她拨通了电话，站在路边的小摊前：“我在你家楼下，带着我的行李箱和即将买好的早餐。”

    “想你了。”

    无论谢锐韬有没有像她一样经历梦境，无论《再见》与她有没有关系。但至少，她即使还没有完全找到这件事的答案，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

    “齐年。”

    出现在门口的男孩穿着成套的灰色缎面睡衣，高挑的身形撑得简单的睡衣也很好看。他随手抓着头发，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

    他看起来是刚起，但眸子一片清朗。脸颊的水珠代表，他刚刚洗过脸。

    “……吃完再睡？”

    “好。”被男孩搂住，他把女孩整个人拥在怀里，微微弯腰，把脸埋进檀知颜颈窝，“今天休息。”

    “一起睡吗？”

    她也一夜没有安眠，这一觉，两人睡的都很好。

    再见了，梦里的谢锐韬。

    祝你幸福。

    也祝……我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