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脉

    蚀音的注意力全被那玄衣少年给吸引了过去,可这并不妨碍一旁谷中人的低语声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好几年不见沉若萸师姐了,他和泠公子依旧如此般配。”

    “不是说这些年她之所以消失便是陪着泠公子一道闭关吗?”

    “那鬼蜮心法可不是一般人练的,就连泠公子这等心性和武力,也需要沉师姐在旁相助才行。只是没想到泠公子出关恰巧撞上我们考核,这下好了,往日只需比试几招,今年入那鬼蜮可不知道要面对些什麽。”

    “可鬼蜮不是泠公子一手操控的吗?对我们这些尚未入阁的弟子总不至于……”

    ”你有所不知,鬼蜮最可怖之处在于他能使人坠入最深层的恐惧之中,恐惧这东西本就因人而异,陷入幻境后便只能自求多福。”

    “也不知照今年这考核,还有没有希望入锁魂阁……”

    其中有人叹了口气,担忧的氛围是会感染人的,蚀音不知道那锁魂阁有何稀奇,这谷中人一个个挤破头都想进去,却也被这番话勾起了忧虑。

    心底的恐惧……?

    王座上的谷主这时朝着那一身玄衣的少年唤了声。

    “殇儿也来了啊。”

    “父亲。”少年的声线清冽,不慌不忙中透着沉稳。

    谷主冷声道:“你不该来的,明日鬼蜮试炼还需要你来考核。”

    “这事赖我,方才听闻谷主传唤,我便拉着泠哥哥一道过来了。”

    沉若萸温软的嗓音瞬间便抚平了谷主眉间的沟壑。

    蚀音眉头一挑,这位沉师姐开口便给她一种古怪的感觉,

    像是声音能给人下蛊似的。

    “她的声音里有特殊的力量?”蚀音竟不小心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你什麽意思?”一旁有谷中人闻言皱眉。

    “嫉妒人沉师姐长得美声音又好听吧,谷外的人都是一个德性。”

    其他人闻言上下打量着蚀音,蚀音此刻脸上的泥浆早已乾裂,整张脸痒得难受,她能想见自己在旁人眼中定是狼狈异常,果不其然看到那些人皆满脸嫌弃,像是瞧见什麽髒东西似的。

    行吧,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可还能看见自己的身体,穿了好些年的衣衫几经缝缝补补,本就破旧的粗布此时更是复了层泥,确实挺髒。

    再看那殿前的沉若萸,白衣胜雪,青丝挽了个流云簪,整个人活像那误入了凡尘的仙子。

    蚀音能理解这些人为何对她恶言相向,和沉若萸一比,自己是那低入了尘埃里的存在,而这样的自己竟还出言质疑沉若萸,不免显得更加可笑。

    蚀音都懂,却并不以为意,她只管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其他的她不敢奢求,也从未奢求过。

    “若萸,你看看这些弟子们脸上是些什麽?”

    沉若萸的目光朝着他们看了过来,只见她伸出手,一道青色烟雾自她指尖流出,直至捲起其中一人脸上的泥,她秀丽的眉眼一凝:”这是再寻常不过的泥浆,却掺进了异兽血水。”

    “依你所见,将这东西涂抹在脸上有何作用?”

    ”泥浆本无用,可将异兽之血搅和于其中,便能留住血水的腥气,如此一来只需少量的血水便能起到掩盖异脉者浊气的作用。”

    “哦?是哪名弟子想出了此等妙法?”

    谷外弟子们齐齐朝着蚀音这头看了过来,很快的,整个七杀殿的目光都投在了队伍最末这个一身粗布且毫不起眼的姑娘身上。

    “妳叫什麽名字?”谷主问她。

    “蚀音。”和不起眼的身姿并不搭的是这姑娘不卑不亢的气度:“腐蚀的蚀,乐音的音,我本是名乞儿,无父无母,是以无姓。”

    蚀音心细,留意到谷主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皱。她也知道自己名字有些古怪,可她无法谎报,或者说,她已然失去谎报的机会,谷外一众弟子早在入谷前便已知晓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老刘给起的,她没有记忆,不过她倒是记得在遇上老刘前,自己也曾求过当时最是敬重的老乞丐万伯,当时他是怎麽拒绝她的?

    “名字这东西不要也罢,不是什麽好东西。小丫头,切记,倘若有朝一日你有了名字,也千万不要随意告诉他人。”

    当年的她似懂非懂,如今的她只恨自己没有将这一席话谨记于心。

    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静默,蚀音在无数道审视目光下打直了背杆子,直视着谷主的眼神亦无半分退缩。

    “你的名字……何人所取?”

    “回谷主,蚀音并不知晓,只知道自打记事起便叫这个名字。”

    老刘这人定有古怪,再者她不愿洩漏自己曾和一不明人士学过毒,是以便说了个谎。

    谷主点头表示理解:“你说你是名乞儿,自然无法收到谷内送出的信笺,那麽你又是如何知晓此地的存在?”

    蚀音只觉可笑至极,上位者都是这副嘴脸吗?竟能这般理所当然的提起自己刻意为之的疏漏?

    “这事说来也是巧合,当时的我被异兽追赶,正好撞上前往谷中的北二伍。”蚀音强压下嘴角讽刺的笑意,依旧是那副不卑不吭的姿态。

    “被异兽追赶?“谷主沉吟片刻后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三。”

    一殿譁然。

    直到王座上的谷主抬手示意,殿内才逐渐归于平静。

    “唯异脉者才进得了时茵谷,你确与我们同脉无疑。可照理来讲异脉者一满十二周岁便会散发浊气引来异兽,外头绝非我等可立足之地,可你却存活了足足有一年之久,莫非靠的便是将异兽之血混入泥中往身上涂的法子?”

    “是的。”蚀音答道:“约莫一年前我意外杀死一隻有些古怪的猴子,溅了一身的血,当下又察觉周围有数道非人的目光落在身上,本以为必死无疑,可没想到那几头狼形的异兽最后却掉了头,像是突然对我失去兴趣一般。”

    蚀音手心里全是汗,却仍面不改色的扯着谎。

    她哪里经历过这些。她连自己前五年在哪儿习毒都记不得。

    来历不明的食物不可碰,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于时茵谷亦然,这秘密她势必得带进坟里。

    已经够了,就这些零碎集起的信息也足够她凭空扯出一段经历了。

    “我寻思着应该是那一身的血混淆了那些异兽,于是便放乾了那猴子的血时不时便往身上抹,可我说到底没有能耐再杀一头异兽了,那血终有耗尽的一日,于是我便想到或许能将其混进浓稠的泥浆之中,如此一来既方便附着于身上,也能大大减少用量。没想到这法子多少有用,躲躲藏藏的便也苟活了一年之久。”

    “这法子确能蒙蔽低阶异兽的嗅觉。”沉若萸和煦的嗓音在殿中响起。

    谷主颔首,“如此机灵,委实是谷中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本座很看好你。”

    这姑娘小小年纪便有这番不卑不亢、不急不躁的气度,真是名乞儿?

    “谢谷主。”蚀音边替自己捏了把冷汗,边朝着王座行了一礼后正欲归队,却发现谷外众人皆看向她,眼神不善。

    蚀音不由有些心虚,方才她一番话无疑告诉了他们,之所以会有异兽追赶正是因为她这不怕死的满十三却仍在谷外游荡,还要他们全部人同她一样往脸上抹泥……

    “当时我一听有异兽,还以为如今的异兽竟还能嗅到未满十二岁的异脉者,吓得可不轻,没想到竟是这个莫名其妙缠上的小乞丐给引来的?”

    “就是,还糊弄着我们和她一样往脸上糊泥巴。”

    一时间埋怨声此起彼落。

    “没事的,你当时不也不知道吗,你也是为了所有人的性命着想。”公孙羽拉了拉蚀音的衣袖,欲宽慰她。

    蚀音感激的勾了勾唇。然而充满敌意的眼神并未就此消失,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她发起了呆,如此一来便再感受不到那些视线的存在。

    直到殿中不知何时升起了阵阵白烟,蚀音方才回过神来,她好奇的伸出手,那白烟一触及她指尖随即化作朝露大的水滴,蚀音见状不由眨了眨眼楮,还没反应过来,那水滴像突然有了生命般从她指尖滚落,直至没入蚀音腕间泛青的血管中。

    就在水滴消失的刹那,蚀音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奇痒无比,可她偏偏不知道确切该挠向何处,更令她绝望的是那白烟仍不见散去,无数水滴不断的朝血管里鑽,那感觉似有成千上万隻虫子在体内蠕动着前行。蚀音敢肯定自己这辈子没经历过这般煎熬却毫无办法的时刻。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蚀音终于感觉到这份抓心挠肝的痒在消退,好不容易将游离在外的意识拉回,顿觉背后早已汗涔涔的一片。

    白烟在消散,蚀音发现所有人面色都不大好看,就连那些谷中人也是一个个大汗淋灕,狼狈尽显。

    蚀音悄悄松了口气,至少这回她不再像个异类了。

    这些年她始终秉持着作为一个乞儿的生存之道——保持平庸,尽可能成为街上最不起眼的路人甲。可这一日下来,从在谷外碰上一直到进入这谷中,蚀音半逼半就下出尽了风头,这和她的原则背道而驰了。

    她得更加小心才是。

    “蚀音?”公孙羽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还好吗?”

    蚀音终于回过神,发现师兄师姐们率先走出七杀殿,其馀弟子则紧跟在后头,只有他们北二伍还卡在这殿中。

    蚀音反应过来,从善如流的转过身,顺带朝公孙羽问了句:“这是要去哪儿?”

    “白师姐让咱们把脸洗乾淨后再去膳堂用晚膳。”

    “还有,师姐说今晚咱们先借无妄阁的空床睡一宿。”公孙羽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可一想到明日的试炼谁还睡得着啊?不知道那鬼蜮里会是些什麽,方才洗脉那叫一个难受……我可禁不起再来一遍。”

    蚀音听见这话后再度抬眼,只见殿中之人一个个面色惨澹,当然这些人并不包括立在王座旁的“泠公子”和沉若萸。

    蚀音在他们脸上瞧见了上位者鄙睨众生的那股子泰然自若,那表情她可太熟悉了,从前作为乞儿仰望过不知多少回。

    她注意到沉若萸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至于她身旁的那位……自始至终都冷着一双眼。

    就在此时。玄衣少年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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