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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衣少年

    蚀音跟在队伍后头进了谷,期间不停朝四周张望。

    眼下几人走在一条由峭壁形成的天然过道上,照理来讲石壁嘛,总会有些青苔类的植株长在上头,可这谷中的一切显然并不涵盖于常理的范畴,触目所及没有半点儿生机。

    蚀音心下不由”喀登“一声,草木为毒物之本,这下她该如何炼毒傍身?

    她自小便无父无母,观察周遭一切事物以衡量情况早已成了刻入骨子里的求生反应,尤其此刻,乍一醒过来后不仅记忆残缺模糊,还入了个全新的天地,蚀音虽表现的云淡风轻,心底却是万般焦灼。

    她颇有几分无奈地抬头望天,瞧见了漫天星辰后先是长舒了口气,而后又逐渐感到不对劲——他们方才进了那山洞后便一路朝下走,步行了将近半个时辰,这地方很显然应该位于地底深处,可头顶这片星空又是麽回事?

    “你也觉得奇怪对吧?咱也能把这谷中理解为另一个世界。”身旁那位姑娘瞧见蚀音的动作,附在她耳边悄声道。

    蚀音算是发现了,就算觉得一切声音都像离得遥远,可不论多小声她都能听得清楚,便也暂时不去在意了。

    片刻过后,数名身着劲装之人朝着他们走来,瞧见他们脸上糊满了泥浆,饶是一个个再严肃都没忍住皱起了脸。

    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子走到鞭儿身前,目光上下梭巡着,半晌后眼底闪过一抹欣慰:

    “我叫白雪鸢,是这两日负责带领你们的师姐。跟我来吧。”

    “原来是白家公子的姐姐啊。”那姑娘自言自语着,“怪不得生的这般好。”

    “对了,还没和妳自我介绍,我叫公孙羽。”

    “蚀音。”

    “我知道,真是稀奇,你竟和这谷撞了名。”公孙羽朝她眨了眨眼,眼底是蚀音未曾见过的纯粹。

    蚀音朝她笑了笑。

    这便是世家贵女吗?天真烂漫,不识人间愁滋味。

    他们一行人跟着白雪鸢出了峭壁过道,眼前是一片足有五个蹴踘场大的空地,只不过模样更像校场,仔细瞧还能发现黄褐色的地面隐隐有未乾的血迹。

    校场连着他们所在的这一处峭壁,另一头则明显分为三个区块,彼此间沟壑分明,右侧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中央则是一座佈满机关的训练场,至于最左侧则座落着数座殿宇,隐隐还能瞧见零星几盏灯火。

    蚀音在瞧见那片树林后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儿还是长得出绿植的。

    白雪鸢领着他们在空地边缘站定,这儿已经聚集了许多和他们年龄相彷之人,在看到他们一个个糊满泥浆的脸后个个面色古怪,有一脸稀奇的,亦有不少人面露嘲弄之色。

    蚀音发现他们竟比她身旁这些王公贵族子弟更像天之骄子。

    不只脸上神情,连气质、站立的姿势,都能察觉到他们刻入骨子里的傲气。

    “那是什麽?”他们北二伍中有人悄声问道,刻意压低的嗓音在严肃的氛围里显得更加突兀。

    蚀音知道他指的是校场的四根巨型石柱,柱身隐隐散发一层光晕,分别有紫、红、绿、银四种不同色泽。奇的是它们就这麽飘在半空中,震撼之馀却也显得有几分突兀。

    “一群土包子。”队伍中传来不屑的冷哼。

    白雪鸢听到这话慢悠悠的转向那名出声奚落之人,淡漠的眼不怒自威:“四大阁里,你想去哪一阁?”

    那人直了直腰杆子,“自然是锁魂阁。”

    “哦?那你自小长在这谷中,竟不知想成为锁魂阁的入阁弟子,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万不可在武器上整些花里胡翘的东西?”

    白雪鸢朝着那人腰间镶着金边的佩刀抬了抬下巴。

    “多谢师姐指点。”那人神情羞愧的低下了头。

    白雪鸢不再搭理他,又淡淡的开了口:“那四根石柱分别代表了锁魂阁、问心阁、千机阁以及无妄阁。待会儿我们会前往七杀殿,谷主将在殿中为诸位洗淨异脉里的浊气,明日一早你们将入鬼蜮考验心性,最终结果会决定你们成为哪一阁的弟子。”

    “鬼蜮?”

    “往年不都直接进行比试吗?”

    “能操控鬼蜮的人整个谷中仅那麽一个……泠公子出关了?”其中一名”天之骄子”出了声,语气难掩惊慌。

    公孙羽逮着机会和蚀音解释:“他们是自小长在谷中的人,记事起便在习武,时茵谷以强者为尊,是以他们多少有些自命不凡。”

    蚀音闻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只是不知道那鬼蜮又是个什麽地方,竟能让这些人如此惊惶失措。

    说实在蚀音并不晓得自己进了这谷后还能不能回到外头,可她毕竟做了多年乞丐,对这世间没多大强求,能活下去便好。

    作为乞儿,她为了活下去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走到今日,虽说记不得那五年跟着老刘习毒的日子里都发生了些什麽,却也能猜想日子肯定不好过,她不也熬过来了吗?

    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日。这是她一直以来秉持的道理。

    白雪鸢整队出发时,蚀音暗自数了数人头,一共有六十八人。他们在几位师兄师姐的带领下越过整个校场,期间蚀音好奇地想看清楚中央处那四根石柱,不料一转头便撞上了一双带着鄙夷的眼。

    那双眼的主人一看便是谷中人,或者应该说,只有谷中人会这般狗眼看人低。

    ”师姐。”那人开口:“这些人顶着满脸泥泞进到七杀殿似乎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白雪鸢并未回头。

    “泠公子喜洁——”

    “泠公子喜洁,可你别忘了,他亦是个顶尖的杀手。”白雪鸢打断她的话,

    “再者,余霜,这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我自有打算。”

    一行人朝着伫立在校场右侧的数座殿宇楼阁前进,蚀音这下终于将这些建物瞧了个真切,她发现它们多为木製,且和谷外房屋的模样出入不大,却莫名令蚀音感到有些违和。她思吋了片刻,终于意识到这份违和感源自哪儿——

    这些楼阁乍一看分明是谷外最老旧的建筑样式,偏偏又崭新的像是刚落成不久。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他们终于走到高耸的城牆前,将身后的楼阁都给隔了开来,想必便是七杀殿了。

    “这儿瞧着跟皇宫可真像。不过似乎阳春了些,只有一道城牆。”公孙羽时常随着父亲进宫,这会儿不禁对着和皇宫有七八分像的七杀殿连连咋舌。

    蚀音同样觉得奇怪,她自然不像公孙音亲眼看过皇宫长什麽模样,却也曾在画本子上见过,眼前这七杀殿,分明是座被漆成了玄色的皇宫。

    ”原来皇宫也长这般模样吗?”一名”谷中人”兀自嘀咕着。

    蚀音和公孙羽闻言双双朝他看了过去,是个眉目清秀却面色苍白的少年,那人对上他俩的目光后似乎觉得失了颜面,咳了声后突兀道:“不过这也正常,谷中所有建物都是谷主以浊气具象化而成,他想让七杀殿是什麽样子,便是什麽样子。”

    说罢腰杆子还顺带直了直,收回目光再不看她们。

    蚀音和公孙羽见状互换了眼神,两人皆瞧见彼此眼底的笑意。

    也不是所有谷中人都如此惹人厌嘛。

    七杀殿的殿门是敞开着的,蚀音越过那玄色门槛的同时,鼻尖飘来一阵白古木的药香,定睛一瞧才发现这气味来自王座旁一盏点燃的薰香。

    这白古木是这世间最好的一味药,有些人可能会认为这东西一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二也不能挽救病入膏肓之人,多少有些名过于实,可蚀音知道,这味药厉害在其遇强则强,心性稳健之人能利用它摒除一切杂念,甚至修补受损或步入衰竭的心脉,至于做成薰香……她倒是从未听说过有如此暴殄天物的手法。

    七杀殿如其名,殿内肃杀而静谧,王座上端坐着一名鬓角斑白的老者,姿态却不见半点儿疲态,眉眼间拢着一抹蚀音尚读不懂的情绪。

    很多年以后,蚀音忆起这一幕终于恍然,那是上位者面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时的隐忍与克制,可当她明白了以后,却又多么希望自己这一生都没有读懂的一天。

    “谷主。”一众师兄师姐和谷中人们均朝着那名老者抱拳行礼,还愣在一边只剩他们这群“谷外人”。

    “谷主。”蚀音见状有模有样的学着他们的手势。

    再抬眼时,蚀音注意到谷主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半晌……确切来说,他看的是他们的脸——

    再更确切点,是他们脸上的泥浆。

    “这是第几年了?”谷主影底划过一抹沉思,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不容旁人置喙的威严,却并不像一名喋血无情的杀手。

    蚀音从清醒后一直到现在,除了费尽心神观察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亦时时留心着周围人的对谈,几番观察下来后也有了自己的猜想——时茵谷里的人皆受某种杀手训练。

    “回谷主,四大阁收徒已步入第十五个年头了。”白雪鸢应声。

    老者点了点头:“十五年了啊……今年的弟子似乎和往年颇为不同??“若萸呢?”

    “若萸在此。”温婉的嗓音从殿外传了进来。

    众人自发的为那声音主人让出了一条路,只见那人一如她的嗓音般温婉可人,约莫十六十七的年纪,却已出落得形姿秀丽,眉目如画,她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却自带一丝恬淡自如的气度。

    可真正令蚀音移不开眼的是与她并肩步入这七杀殿的玄衣少年。

    若说蚀音方才还觉得王座上的谷主没有杀手身上的嗜血无情,那麽眼前这名少年她光凭气质便能断定他长于血泊之中。

    少年周身冷沉而肃杀,可这样一个刀尖舔血之人,偏偏生得俊美出挑,白淨的面庞竟让人恍惚间生出他不曾沾染半点世间杂质的错觉。

    蚀音觉得自己这念头属实有些荒谬了,

    一名杀手,何来拥有乾淨灵魂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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